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正文 ------------ 1 阮恩偶尔会想,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过那样的时刻呢?无意间选择了一种陌生的饮料,却一口就上了瘾,或许因为它口感好,或许因为包装上面一句经典的广告语,又或许没有任何原因,单单是喜欢。好像她对顾西凉的一瞥,就从此盲了心眼,认定他是自己的命中注定,并对此深信不疑。 注视着镜子里那张稍显圆润的脸,阮恩别扭极了。自己一直是习惯素面朝天的,现在却被造型师上了精致透明的妆,平常未曾怎样修剪的眉毛,也被塑成了细细的柳叶型,额际是由九颗小而饱满的珍珠组成的发冠,项链与发冠同属一个系列。至于衣服,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稍显得松垮的婚纱,微微皱了眉。陆成的声音却突兀地在头顶响起。 “阮小姐,仪式马上开始,少爷问您准备好了吗。” 她回过头,轻咬了下唇,半晌才小声道,“可以走了。”却无意瞥见陆成眼里一闪而过的怜悯,错觉吗? 很盛大的露天婚礼,红地毯两旁的迎花是成片深蓝紫的德国鸢尾,阮恩曾在植物频道上见过,喻意神圣。她抬眼就看见了顾西凉,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三件套西装,正侧身站在神父教台下,在所有嘉宾的注视中对她伸出手。阮恩的心里突然溢满了幸福感,原本那些不安和忐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男人,是真的很好看,她小小地暗叹。本想用帅字来形容,却觉得不够贴切。眼波流转,眉目生花这些词又太过夸张,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单纯地选择了“好看”这个词来下定义。仿佛任何衣裳,都是为了他而量身定做,任何事物,都是为了被他征服而生。明天的新闻头条,大概又会是“麻雀成凤”之类的了吧。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阮恩想,外界的眼光怎么能让她放弃与他厮守终身的机会,纵然后来的她才了解,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饰演的独角戏。 她记得很清楚,与顾西凉的遇见,不过是3个月前的事情。 好友禾雪21岁生日,二人又刚刚大学毕业,心疼女儿的禾父只要求禾雪务必出席全家为她举办的生日pa ty,然后便送了信用卡,任她们三朋四友一起去疯。禾雪性子闹,从小安逸的生活毫无疑问地培养出了她标准的小姐脾气,所以朋友并不多,交心的只有一个。也许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原因,阮恩在待人方面总有些和气忍让,正好跟禾雪的性格互补,于是二人相处并不困难。所以最后,阮恩就被禾雪硬拉着她去了酒吧,更确切地说,是一家叫“柏联”的私人俱乐部,没有普通舞厅的喧嚣热闹,全场却充斥着难以言表的奢靡气息。 阮恩小心翼翼拉着禾雪的手,深怕自己在这迷宫一样的环境下走丢。找了偏远的位置坐下,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立刻态度友好地上前,询问二人需要什么饮品。阮恩点了两杯红茶,禾雪却不乐意了,“别啊,好不容易出来奢侈一回,怎么也要对得起我今天这身装扮啊!” 禾雪将外套脱下,阮恩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连衣短裙,居然从背部的中间开了叉,露出凹凸有型的背脊骨,透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妩媚。 阮恩瞪大了眼,嘴唇微张。 禾雪显然很乐于见她这副表情,没有多说什么,只将自己的红茶要求服务生换成低浓度的 ai bow,然后告知阮恩她去趟洗手间。阮恩一个人有些无所适从,本想和她一起去,却被拒绝,对方吐了下舌头道。 “我也不知道厕所在哪里,还得慢慢找呢,你就坐这儿,拉着你东转西转的我也不放心。” 好像觉得有道理,阮恩便又重新坐下身,打量起四周的一切。真的不属于同个世界,光是那入场费就吓了阮恩一大跳,连一向大手大脚惯了的禾雪都微微咂舌。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社会两极分化尤其严重,有钱的,就有得要上天摘蟠桃喝玉浆一样,穷的,就穷得可以践踏自尊只为三餐温饱。 本来还沉浸在自己思想里的阮恩,突然被一声尖叫将眼光吸引过去,转头就看见禾雪整个上身被喝醉的中年男人压制在临近吧台的走廊墙角。禾大小姐怎么受过这种待遇?她眼见挣扎不掉,便侧腰脱下右脚的高跟鞋就往男人的头顶招呼,打完却见几个人围了上来,才深知惹下大祸。 男人终于清醒了点,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事,满脸横肉被气得抖个不停,一手拽过吧台上的啤酒瓶就要朝禾雪掷,阮恩却条件反射地冲了上去。啤酒瓶应声而落,阮恩只感觉头顶有温热黏湿的液体混合着啤酒流下,她想去问禾雪有没有事,刚张嘴,脑门却一阵发晕,直直地软了身体倒下去。周围惊呼了一刻,又重新恢复平静,大家都在冷眼旁观,似乎发生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阮恩听见禾雪叫自己的名字,还有背后男人的骂骂咧咧。模糊地感觉到有一行人从自己身前经过,她下意识伸出手,就准确地抓住了其中一个的裤腿。对方的脚步只停顿了一下,又稍微用了力企图挣开,阮恩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却察觉到对方拒绝的姿势,她于是两只手都抱了上去,一副死不松手的模样。阮恩怕了,怕极了,像遭遇一场风暴,那就是她唯一的避风港,走出去,就生死未卜。 “求你。” 拼了最后一口气,然后昏死过去。 顾西凉冷眼看着自己脚下的不明人士,这女人都昏过去了,还依然箍住自己的脚不放。挽着他手臂的女伴略微不满地嘟了嘴,却在一旁不敢作声,倒是同行的漠北开了口,“啧啧啧,我们顾少果然是刀子心。”顾西凉撇唇,不以为然。他不是侠客,也没有兴趣当英雄,多管闲事也从来不是他的作风。走廊上的亮度不够,只有晕黄的灯光打在周围,暧昧又暗示。 他弯下腰,试图去将那双手扳开,离得近了,才终于看清阮恩的模样。他见过千万人,像某人的发,像某人的眼,却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的人神似。如果不是她眼角那颗细小的痣,那几乎就是同一张脸,漠北的视线转上去,也惊得“呀”了一声。 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青涩恋人。无论你是谁,多低下或高贵。那个她始终就站在那里,生成一根刺。大水排山倒海,大火千锤百炼,也不能将之淹没烧毁。 然后顾西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有了动作,他甩开挂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一把将阮恩打横抱起往门外走。途中遇见俱乐部的经理孟凡,也是一会看神色的主,见他阴沉下来的脸,立马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备车送医院,顾西凉点头,便脚步匆匆地离开。漠北傻眼了,禾雪的呼唤尖叫声才将之拉回现实。 他用食指淡淡地点了点惹事的中年男人后背,却惹来对方一句“娘的,滚开!”漠北就不再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正好,他好像也很久没有疏通筋骨。眯了眼睛要出手,却有一群人率先涌了上来,看穿着是俱乐部的保安,个个五大三粗的,对着男人和同伙就是一阵暴削。孟凡也随后赶上来,送了一脚。 “漠公子也是你惹得起的?妈的,瞎了你的狗眼。” 风波平息下来,漠北见女生吓得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意思,突然热心泛滥去搀了一把,谁知却被对方一把打开了手。漠北郁闷了,哪个女人不是巴着抢着等着他青睐啊?他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我说你懂不懂知恩图报?本少爷不是流氓,而且我还救了你。” 谁知禾雪却自己用手扶着一旁的吧台柜挣扎着站起来,对着漠北“呸”一声。她记得刚刚他在阮恩昏倒的时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对着那个抱走阮恩的男人开玩笑。 “要真想救早都救了!在我眼中你跟那群流氓没什么两样。” 漠北就开不了口。他真没想到禾雪个子不大,骂起人来却那么彪悍。禾雪趁对方未来得及反应,迅速瞪了他两眼,就一阵风似的跑走了,甚至顾不上整理狼狈不堪的衣着。她奔出来,正好有人在门口下出租车,二话不说打开门坐上去报了自家的地址。准备摸手机给阮恩打电话,才发现皮包掉在了俱乐部。 阮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5点左右,她感到太阳穴一阵揪心的痛,三三两两的片段凑齐,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事,打量周围,应该是在医院,没见到禾雪,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慌忙地掀开被子下地。顾西凉推门进来就正好看见这一幕,两人眼神碰到一起,目不转睛地对视。 顾西凉沉默。怎会有如此的巧合,连惊讶的表情都一致。 阮恩微讶。怎会有气场如此强大的人,只是往自己面前一站,就仿若神祇般,唯我独尊。 阮恩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口处蠢蠢欲动。她知道自己长得不算丑,也不是没有男生喜欢,只是她对那些所谓的攻势追求从来就有抵抗力,在她的计划中,最好先有稳定的工作,再考虑成家的问题,骨子里是传统的女生,有自己的小执着。而此刻,眼前的男人什么都没有做,仅仅只是与她对望了十几秒,阮恩就刹那有了沦陷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被院长带去逛公园,看见门口老伯稻草把上那红得鲜艳的糖葫芦,第一次对着偏爱自己的院长撒娇,“文姨,我要一串,就要一串,下次不吃了好不好?”可是下次经过那里依然抵不住诱惑,却忘不了自己的誓言,只能兀自舔着干涩的嘴皮偷偷回想那酸中带甜的滋味。 那是阮恩怎样抗拒都无法割舍的感觉,就像此刻面对顾西凉,心底突生起的喜欢。 顾西凉将视线收回,没有忽略掉女生眼里闪闪发光的惊喜,和逐渐泛红的脸庞。他踱步进来,把陆成刚买来的粥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然后一手将还处在原地的阮恩往病床上拉,只使了一点力,怕弄伤了她。阮恩完全没意识到拉着自己的是一个陌生人,她甚至还很顺从地躺回原位,任他动作缓慢地一口一口往自己嘴里喂粥,听他充满磁性的声音说话。 “顾西凉,照顾,西方,凉薄。” 这男人是在介绍自己?未免也太惜字如金了点吧。 顾西凉?怪不得阮恩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原来他就是那个连续上了一个星期商业周刊头版的商界神话——顾西凉?可是,谁会用凉薄两个字来介绍自己埃阮恩就笑了,立马有样学样地说“阮恩,阮玲玉,恩惠。”顾西凉一怔,手停下来盯着她的脸看,久久没有动作。阮恩以为对方是认为自己的行为很唐突,就不再说话了,气氛开始奇怪。最后她才想起禾雪,欲开口问。 “我”。 “外伤,不严重。不过医生说你轻微脑震荡,最好留院观察一天。” “她”。 “你朋友很安全的到家了。” “你”。 “我们交往好不好?” 本来就没什么心机,再加上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阮恩在顾西凉面前相当于是完全透明,一个表情动作就能泄漏玄机,尤其还是面对顾西凉这样善于洞悉一切,心思缜密的人。阮恩最后是想说谢谢的,未出口的话却被顾西凉的抢白吓得哽在喉咙。 我们交往好不好? 当然好。 “所谓一见钟情,大抵就是这样。”阮恩在日记里写道,并画下一个大大的笑脸。 ------------ 2 婚礼现场,大多到的是顾西凉生意上的朋友和伙伴。阮恩没有嫡亲的亲人,只邀请了禾雪当自己的伴娘。禾雪没有想过好友在一毕业就匆匆踏入了婚姻的坟墓,尤其踏进坟墓的这个人还是当初打着独身主义的阮恩,更特别的是她还一脸心甘情愿。禾雪就万分不理解,却被阮恩一番话酸掉了牙。 “原来爱上一个人,真的可以是瞬间的事。” 本来想要孤儿院里的小朋友和阿姨都来,阮恩却怕顾西凉不同意就一直忍着没提。结果在婚礼现场,却看见为自己拖婚纱后摆的金童玉女,居然就是孤儿院的童童和阿白,院长在一旁,满脸慈爱地将她的手慎重地交到顾西凉掌心,阮恩瞬间湿了眼眶。 主持婚礼的神父遵照仪式问那个没有新意却神圣无比的问题。 “顾先生,您是否愿意娶阮恩小姐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述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顾西凉犹豫了几秒,才回答道,“Yes,I do。” “阮小姐,妳是否愿意嫁顾西凉先生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述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阮恩差点将手里的捧花掐断,稍稍止住激动的情绪,才底气十足地连答了几遍。 “我愿意,I do,I do。”惹来全场祝福的掌声和善意的微笑。 整个饭店包了场,闪光灯陆陆续续不断,看起来热闹非凡。 顾西凉和阮恩依着每一桌敬酒,漠北却带头起哄。顾西凉平常说话总把他往死里打压,做事通通喜欢赶在他前面,令他们家公司连连失了好几个订单,还惹得漠北亲爱的父亲直骂怎么生的就不是顾西凉。每每想到这,漠北总觉得有口气憋着不下,这会儿说什么也是要解下恨的了。 抬起头看见阮恩的脸,还是不自然地腾了一下。 与顾西凉是打打闹闹玩到大,并承诺会一撑到底的兄弟。兄弟娶阮恩的原因,那其中曲折迂回漠北自然心知肚明。可是,这样好吗?他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说话没心没肺,其实还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起码顾西凉在商场上的雷厉风行,狠,绝,是他一辈子都学不来的。已经那么多年,那名字似乎成为一个禁忌,再也未曾被提起。漠北以为顾西凉心里的那个影子早已随着时光的洪流被卷走淡忘,可直到发现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回回都与某个人总有那么点相似,才算明白了,顾西凉不就是这样的人么?很难想要去把握什么东西,可一旦认定,也许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只是阮恩看起来那样单纯,如果被永远当作一个替身来看待,会不会太不公平?漠北只有祈祷,她能少喜欢他一点点,再少一点。将视线移到新郎身上。 “今天说什么也要看你倒在这里,否则我就不走了!” 顾西凉二话没说就将手里整半杯白的往下灌。阮恩拉他的衣袖,叮嘱不要喝得那么急,伤胃。顾西凉却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漠北还想造次,矛头指向一脸小女人的阮恩,将就原封不动的小酒杯又举至她面前“嫂子,这个面子你不会不给吧?” 阮恩不好意思的伸手去接,却被随在身后的禾雪一把抢过,豪气地一口干完。禾雪知道阮恩不能沾酒,一碰就浑身过敏起疙瘩,有次她考差了心情不好,拉着阮恩买了半打啤酒回去喝,结果阮恩不忍心拂她的意,硬是陪她hi到底,最后却酒精严重过敏昏迷过去,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星期。禾雪从此就再也不让阮恩碰有酒精之类的东西。 把杯子甩回漠北面前,禾雪挑眉,很有些挑衅的意味,“小样儿,要拼酒冲姐姐来!” 漠北当下就黑了脸,好像自己每次碰到她都是不好的状况。姐姐?她顶多22吧,自己比她大上了4岁。这一桌的人也都是平常一起玩乐的朋友,禾雪一番话让他漠少爷情何以堪?于是漠北倔劲儿也冒了上来,不顾所有人的劝阻要跟禾雪拼个你高我低。偏偏两人都是牛脾气,死活不肯认输,最后就落得一起跑洗手间狂吐的下场,嘴里却依然不依不饶地对损。 “我就不明白,你认下输怎么了?你一黄花大闺女认输又不丢人,而且输给本公子也是长面子的事情,其他人想跟我喝酒我还不乐意。”漠北说完又止不住一阵干呕。禾雪却抬起头来,用手拍了拍心坎,对着漠北又是有气无力地“呸”一声。 典型的欢喜冤家。 白色宾利平稳地在来往川流不息的车辆中穿梭。顾西凉是真喝得有点多了,他扯松领带透气,最后索性就倒在一旁的阮恩肩膀上小眠。阮恩的心止不住漏了一拍,至今为止她看见的,都是他人前光鲜冷静的一面,让人心生惧意,现在才真的像个很普通很普通的男人,她的丈夫。想着丈夫这个单词,阮恩就红了脸,回忆婚礼上的细节,才突然发现好像顾家也没有亲人出席,她装作无意问起,顾西凉也就随口回答。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唔,外公暂时联络不上。” 至于大哥。 顾西凉的眼睛突然张开,又闭上,如果能不知道,最好永远瞒下去。 阮恩的脑海里,一直很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没有动人的月光,天公甚至很不作美的下起了淅沥的雨。车子在一栋西式的三层小洋楼前停下,外表看应该有些年月了,内里的装修和格局却十分现代。顾西凉不喜欢家里有陌生的味道,所以偌大的房子却没有一个佣人。陆成先下车举伞,阮恩扶着顾西凉,左左右右好不容易走进门,最后肩膀还是被雨淋湿。她红着脸去脱顾西凉的外套,然后是打底的西装挂,最后只剩下一件衬衣。顾西凉随意动了下,阮恩就将手收回不敢再继续。僵持半天,想着他穿上湿的衣服睡觉应该会不舒服感冒吧?却忘了自己也还是湿淋的模样。 两个人都已经是夫妻了为何还害怕,就算要发生什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吗?毕竟自己那么竺定,他就是唯一想要的人。 于是阮恩又试着去解顾西凉衬衣的纽扣,一颗,两颗,三颗。最后一颗的时候,阮恩手一抖,下秒钟被人一个翻身压在下面,密密麻麻的吻就印上来。 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过后,阮恩素白的指甲陷入顾西凉后肩上的皮肤,她拥抱着眼前的人,那一瞬间,感觉拥有了全世界,仿若一朵注定绚烂的花,等待百年,终于深情绽放。 顾西凉的神志呈半醒半醉状态,他看着被自己覆在身下的人的轮廓,抬起手扫去她眉间的碎发,语调温柔得能掐出水来,阮恩就清楚地听见了。 他分明叫的是,亦舒。 阮恩起得很早,还不到7点,这是她上大学就习以为常的生物钟。春日,早晨的阳光并不毒辣,她微微拉开窗帘,晨曦的第一抹光照射进来,投上顾西凉坚毅的脸庞。阮恩就坐在床边盯着他看,睡态很好,只是察觉到有人靠近他,便要自不自然往旁边退,隔出一点距离。就像昨晚,一直背对自己而眠。关好卧室门下楼做早餐,不一会儿顾西凉也跟着下了楼,见了她一怔,随即好像反应过来什么,才走过去淡淡地问,“这么早?”阮恩见他还穿着睡袍,露出锁骨一大片的皮肤,不禁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电影慢镜头,一幕幕回放,她彻底红了脸。“吵到你了?对不起啊,我一到时间就自然醒。” 顾西凉摇头,他是被陆成的电话叫醒的,说是顾氏与韩通的地皮合约书副本出来了,要不要送过来给他过目。他显然已经忘记自己昨天结婚了,家里还有一个新婚妻子,只对陆成道“你先去公司,我自己开车来一趟。” 叫住在玄关换鞋准备出门的顾西凉,阮恩有些着急地追过去问,“你去哪里?”顾西凉就没有犹豫地回答,“公司。”阮恩倒也没想太多。 “不吃早饭么?” “不用了。”门一开,顾西凉手里的遥控就“吱”地响起来。似是感觉到身后人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他又倒回来。 “以后不用给我准备早餐,我是真的没那习惯。” “嗯呐。” “还有,你有没有哪个国家的申根签证或者护照?” “干嘛?” “度蜜月。”见对方不知所云,顾西凉才又道。 “算了,我叫陆成帮你准备。你收拾一下,想去哪里就给他打电话,他会去预定机票。” 结束对话,顾西凉坐上车,Fe a i就呼啸着开出院子的镂花大门。 不知为什么,阮恩知道顾西凉叫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直觉。她一开始想,有什么关系呢,像他这样让平凡人眺望又趋之若鹜的男人,如果感情生活至今仍一片空白,那未免才不正常。可是,真的没有关系?自己的老公在那么关键的时刻,居然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就没有一丝丝在意,一点点好奇,一缕缕嫉妒? 她承认,她在意了好奇了嫉妒了。 像禁果对夏娃的诱惑,阮恩试着去找一些蛛丝马迹,她想要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这样念念不忘。衣橱,抽屉,书房,每个角落,一无所获,她有些失望。正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LEVIS黑色钱夹,如果没认错,应该是顾西凉的。感觉自己离秘密越来越近,阮恩却突然临场怯步,她想起了禾雪曾经总结过的三个不能。 女人,一定不能有好奇心,否则会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上身。尤其不能对自己男朋友拥有太多好奇心,因为他会觉得你干涉了他的自由。更不能对其他陌生的男人产生好奇心,除非你想将一枝红杏伸出高墙。后来禾雪与漠北混熟了,也将这一段话告诉过他,只不过将主语改成了男人。当时的漠北正开着他那“二老婆”载禾雪兜风,他喝了口矿泉水,结果一听完禾雪的总结,明明在高速公路上,却愣是一个急刹,嘴里的水没忍住就喷了出来。禾雪一个劲儿地往朝他背上拍想帮他顺气,漠北却扑在方向盘上笑得欢畅。好不容易才撑起身子对着禾雪一本正经地道。 “我这辈子除了顾西凉就从来没服过谁,现在又多了一个!你总是这么,堪称经典?” 所以阮恩天真地想,过去的都过去了,毕竟他最后选择的是自己不是吗?大不了自己再努力一点,将这个名字剔除在属于他们的世界之外。 ------------ 3 怀着满腔的热情,阮恩第三天就兴高采烈地跟着顾西凉飞往斐济,开始了他们的蜜月之行。 路线是顾西凉选的,那天从公司回家的途中,他顺便问了下陆成阮恩有没有联络他,却得知陆成并没有接到电话。一进门,顾西凉就见阮恩光脚跪在透明茶几前,桌上是一张大大的地图,纠结的神情显而易见。阮恩显然没注意到有人回来了,依然自顾自地在一个小本上记载什么。顾西凉也不叫她,轻悄地走过去,却看见满满一篇国家的名字和风土人情对比。他突然出声,把阮恩吓得跳起来。 “不就是旅游,这次去一个地方下次又去另外的地方好了。干嘛弄得跟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似的?” 阮恩只小声地说,“你不懂。” 顾西凉听见了,却懒得再问。是,他的确不懂,也不想了解。随手往地图上一指,“就去那里吧。” 正好是位于太平洋中心的斐济。 当天晚上,陆成就电话预定了斐济群岛上的娃凯亚俱乐部,据说是出名的“一岛一饭店”。差不多2200英亩的小岛,仅限11对情侣入住,4名厨师和12名侍者为客人提供尊贵服务。这里的每片专属海滩仅供一对情侣享用,长达两英里的范围内不会有第3个人介入,只有饭店为客人准备好的美酒佳肴。运气有点好,正赶上最后一对。 的确是个度假的好地方,常年的平均温度只有22度左右,不用担心一段时间回去就晒得自己都惨不忍睹,东西很美味,服务很到位,景色很养眼,却几乎见不到任何其他度假的宾客。阮恩也不是那么爱热闹的人,只是同顾西凉一天的对话寥寥无几,就觉得所有风景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欣赏。顾西凉不喜欢说话,兴许是想着两人这样若无其事地待着也没意思,于是第二天又换了地方。 阮恩和顾西凉去海滩的时候,碰见一对来自布里斯班的情侣,座位就在离他们不远,都很健谈。女生性感,典型的ope lady。居然当着男朋友的面就毫不吝啬地夸奖顾西凉,“Oh,you a e so cha mi g。” 你真是迷人。 顾西凉出于礼貌,也淡淡然回了一句“Same to you。”不料女生却站起身突然冲过来,企图给顾西凉一个热情的拥抱。阮恩张开双臂挡住,两手不停的挥摆,指了下顾西凉,又指着女生背后的澳洲男孩道。 “He is my husba d,a d you boy f ie d is sitti g i the e。I should say so y to you,Im a t aditio al woma 。” 他是我的丈夫,而你的男朋友正坐在那边,我必须向你说抱歉,我是一个传统的女人。 见阮恩一副维护自己所有物的表情,顾西凉无聊想逗逗她,站起身主动给了女生一个拥抱。然后女生尖叫着跑回自己男朋友身边快速激动地说了些什么,男孩脸上的表情开始郁结。 从遇见顾西凉开始,阮恩就发现了他其实有严重的洁癖,讨厌与不相干的人有任何形式上的肢体接触,婚礼上,禾雪无意中拉了他的手腕问她的去处,却被有些不礼貌地甩开,最后才半冷不热地回答。为此禾雪还向阮恩抱怨过,“咦,冷的死人。” 所以她没想到顾西凉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和其他女人拥抱,顿时就有点委屈,刚准备说什么,身体却被人从背后抱起来转了个圈。阮恩吓得惊声尖叫,下一秒就落入另一个的怀抱。她将头紧紧靠在顾西凉的肩窝处,鼻端嗅到属于他身上的薄荷香气,应该是剃须水。有些像牙膏的味道,却没那么刺鼻,反而异常好闻。 原来是澳洲男孩报复性的恶作剧。 不该一般见识的,又不是小孩子了,但顾西凉在那一刻真的有了想发飙的冲动。脑子里有片段闪过,顾任的脸,亦舒的脸,他的脸。 最后还是平静下来,任阮恩一脸看神经病地表情拉着他走远。 不知应该被称为缘分还是孽缘,晚上用餐的时候,两对的座位又挨着一起。年轻情侣好像和好了,女生不停地朝男生碗里夹菜,男生好像也觉得下午对阮恩的行为太过唐突,便很有诚意的道歉。阮恩本来心里还有点小疙瘩,一听人家都道歉了,自己总不能小肚鸡肠吧,所以也一笑泯恩仇,端起果汁与他们碰杯。男生叫De y,女孩叫G ace,两人还很不见外地给阮恩取外号,叫小小恩。因为她看起来真的好小,本来东方人骨骼就不大,阮恩1米6的个子,却只有80多斤。再与挺拔的顾西凉并排站在一起,就更显得小巧。一顿饭三人都吃得欢,还互换了电话号码,唯独顾西晾在一边不言不语。 回到房间,阮恩差点被顾西凉莫名其妙的北极气场冻伤,她想问原因,又害怕他会觉得自己企图干涉他的私生活,索性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二人沉默间,阮恩的手机却一阵强过一阵地响起来,是首粤语歌,清灵的女声在唱,“如你我可以最后于一起,你会知道我日夜想你。从不想多讲,只因不想累你。” 是De y打的电话,叫他们一起去海边散步,阮恩用手捂住听筒询问顾西凉的意见。不料得到的答案却是“你想去就去。” “那你呢?” “休息。” 阮恩只认为他是真的累了,也不想留在房间里打扰他,索性就答应了De y的邀请。夜晚的风有些大,她加了件外套和薄薄的围巾,将中长的直发用发簪随意地挽起一个结,正准备开门,却被人很突兀的拉回来,吻个正着。 直到二人双双跌入柔软的圆床,阮恩才发现顾西凉是在生气。可是,为什么?难不成吃醋了? 阮恩越想就觉得他是吃醋了,越想越开心,然后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居然就这样咯咯地笑出声来。顾西凉半撑起身子,“笑什么?”阮恩不回答,闭紧了嘴,却依然掩饰不了唇角的笑意。顾西凉不否认,这突如其来的醋意其实是针对某个人的。他怎么能忍受她与别的男人交往过密?纵然他很多时刻都清楚,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她,可就是接受不了。漠北说得对,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固执己见的人,认定什么,就绝不放手。但这一刻,顾西凉发现她与某个人,也并不是那么相像。比如身高,亦舒起码高她半个头。比如笑容,亦舒向来是很淡的,从不会有如此清脆的笑声。 看吧,她猜测就会是这样,有过再亲密的行为过后,顾西凉依然是独自安眠。阮恩睡不着了,就一个人回想顾西凉吃醋的神情,觉得好可爱。其实一点也不可爱,如果外人看了应该会觉得那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刻,可在阮恩眼里,那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表情。 他是在乎自己的吧?一定是的。 想到这里,阮恩就大起了胆子,悄悄地往顾西凉身边靠。一点一点,直到自己与他的背部紧贴,感觉到一阵冰凉的体温。正好顾西凉一个侧身面向阮恩的背部,手一搭就放在她的腰上。阮恩只觉得身体里闪过一阵电流,然后她像怕他又突然收手似的,匆匆往他胸膛靠。两人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入睡,直到第二天太阳高照。 这次倒是顾西凉首先醒过来,感觉到怀里有东西,低头便看见阮恩的睡颜,两脚还蜷缩成一团,像只乖巧的猫咪,本来想把手抽开,却又突然不忍心打扰她。而且他惊讶的发现,醒来有人在身边的感觉,好像不错。 假期安排是七天,期间二人还去过海龟岛,是一座面积为500英亩的私人岛屿。岛上的住处是富有异域特色的草屋别墅。阮恩兴致勃勃地拿出相机拍风景,最重要的是她想与某人合照。顾西凉却不喜欢照相,两人的婚纱照他都是没什么表情,阮恩也不好勉强。顾西凉还是感觉到她的失落,想着反正就一次,满足她好了,于是二人每去一个景点都拍照留了念。 可顾西凉几乎都沉默着脸,唯独两张。 一张是阮恩拼死拼活要他笑一个,便笑了,也只是很僵硬地扯起唇角。一张是真正的开怀大笑,因为阮恩拿着相机请求路人拍照后,便兴冲冲的朝他奔去,不料却左脚拌右脚向前扑倒了。顾西凉去扶她起来,骂了句“傻。”本来是忍俊不禁,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笑出了声。阮恩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重要的还是在他面前,立马恼羞成怒一拳打在顾西凉身上,拍照的路人很会抓拍,这一幕就永远的被封存下来。后来阮恩多洗了一张,把它放大表框,取代了婚纱照挂在卧室墙头。 短短几天,韩通的老当家韩再云猝然病逝,江山易主,公司由大儿子韩裔接手。 飞回台北,顾西凉就接到陆成的电话,说原本与韩通的签约被搁置了。顾西凉只陪着阮恩回家打了个转身,洗澡,换了衣服就又出了门。阮恩正在卧室收拾行李,听见关门声匆匆跑下楼,人早就不见了踪影,还是咬着唇小声地问出了一句“晚上回来吃饭吗。” 与韩通的总经理约好时间见面,顾西凉却迟到了,不否认他是故意将董事会议延长。本来与韩通的合作谈得好好的,却说停就停,他觉得对方极其不礼貌,以牙还牙一向是顾西凉做人的原则。如果真有必要的话,他应该会考虑令找下家,虽然韩通的让利似乎比任何一家都多。 到达餐厅,陆成在车里等,顾西凉被服务员引至包间,却发现对方来的是个女生。顾西凉认得,那是韩再云的小女儿韩敏。他双脚门也未踏入,转身欲走,女生却发现了他,几步跟上去。 韩敏毫不掩饰对顾西凉的好感,甚至直接提出如果他愿意和她交往,与顾氏的合约就马上签订。顾西凉闻言嗤笑一声,“我想我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继续往外走。 韩敏没想到自己被拒绝得那么彻底,她知道顾西凉已经是有妇之夫,也想过可能会是这种结果,但没有想过对方只一句话就拂袖而去。她恼了,加上平常习惯大大咧咧,韩敏见顾西凉走出去,也提上小皮包跟着往外追,在餐厅门口就突兀地一把挽住顾西凉。 “一点也能不考虑下?” 顾西凉扯下环在自己臂膀上的手。“韩小姐,请自重。” 餐厅正好有记者,便将韩敏挽着顾西凉手的一幕拍了下来,韩敏依然我行我素,却一再被拉开。一辆莲花在餐厅门口急刹下来,韩敏看见来人,立即上前去挽住男人的手,对方满脸笑容。 “福伯打电话说妳还没有回家,手机也不接,今天这么好兴致约会?” 韩敏不好意思地脸红,抓住韩裔的胳膊摇,带些娇嗔的喊“哥”。顾西凉不再想过多逗留,对韩裔点头致意后往陆成的方向走,不料却被叫下。 “顾总不好意思,舍妹硬要我给你们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否再抽些时间?” 然后韩裔拍了韩敏的手,“妳先回家。”韩敏却不依地嘟嘴。随即看见韩裔睨她的眼神,还是妥协了。临走之前对着顾西凉的背影喊“我不会放弃的!” 顾西凉挑眉,又重新进到餐厅。 ------------ 4 韩家素来清白,可独儿韩裔却是个例外,对方的身世顾西凉没有兴趣,他是只觉性地不想与韩裔有过多来往,他做正当生意,只做正当生意,起码在他从商的几年来,这一直是自己坚持的原则。商业聚会上二人见面,也只是很平常的寒暄,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互相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人从座位上坐下,对视却不发一言。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究竟有什么事?”韩裔本不想问,外头的人称他笑面,他也确实担当得起这个称号,只是顾西凉给他的感觉太平静了,平静到几乎可以让他自己都忽略掉自己。 “哦?韩兄今天不只是想跟顾某叙旧吗?那不如开门见山?” “城西的地皮听说顾氏有兴趣,并在家父生前曾签订一份草约,现在准备正式签约?顾兄请恕我直言,最近已有很多家公司与在下电联过,出的价格比顾氏多出好几倍,我没有道理眼看着到手的肥肉溜走。” “那只能说明顾某与韩总的缘分不够,期待下次机会。”顾西凉淡然地点下头。 韩裔闻言反而又吃惊了一小下,刚正式接手公司那一天他就看过合约,顾西凉出的价钱居然与他最开始对工程的预算差不了多少,果然是人精。当初韩再云在位的时候看中的是顾氏的潜力和领导者的才能,可现在他就真的没必要放着更好的路不走,去做没有太大油水的买卖。而此刻看见顾西凉一副了然的表情,他反而笑得开怀。 “你是我见过最镇定自若的人。”顾西凉有些意外,“过奖。” 那笑容是棋逢对手的惊喜,顾西凉的确值得他深处,出于远大利益,或是其他。于是韩裔深虑再三,最后才道。 “顾兄,正式的合约我会签好字,三天内送到顾氏。” 顾西凉不去深究韩裔突然的转变,只礼貌地回笑握手,“合作愉快。” 多个朋友多条路,尤其是对彼此有利的朋友。你可以称之为利用,但不能否认世界上真的有这回事,拥有相同磁场的人,在见对方的第一眼总会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虽然告诉过阮恩自己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但她仍然一意孤行地做了。顾西凉看见餐桌上的荷包蛋,不由得皱了眉,他不喜欢吃鸡蛋,包括对蛋糕都不太钟爱,这个习惯和亦舒一样,莫名就不喜欢那种味道。又陷入回忆中。阮恩却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同,只一个劲儿的拉他坐下,顾西凉却开了口。 “你吃吧,我不喜欢鸡蛋。”阮恩却好像一早就清楚。 “我知道啊,可是鸡蛋的蛋白质高有营养,你该学着吃才是。你尝一下,我里面放了葱花,很香的。”顾西凉看着递到眼前的叉子,听她这样说还是一小口咬上去,唔,味道将就。 门铃响了,顾西凉上楼换衣服准备去公司,阮恩去开门,每天都有人差不多这个时候固定送报。顾西凉下楼的时候,她正在厨房收拾刀叉碗筷,桌面上的报纸被翻在第二版,上面是大大的标题。“顾氏执行总裁,家花不及野花香。”阮恩从厨房出来,在门口差点碰到顾西凉,吓了一跳。她说“你怎么还不去上班?”顾西凉却随意地说“你怎么不问?”阮恩见他眼神轻描淡写地瞟了下桌面上的报纸报纸,随即笑了。 “上面照片的时间是8点20多分,你九点左右就到家了。如果真有什么,我只有佩服你的速度。” 顾西凉不言。 “还有你看,照片上你明明一脸烦躁的样子,手应该不是去牵那个女生而是要拉开她吧?你讨厌人碰你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 “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你。” 顾西凉无话可说。 她说什么,相信?还将他的表情揣测得那样准确,顾西凉这样擅察的人不可能一点也看不出来她的心思,更何况阮恩从没想过要隐瞒。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她想对他好,仅此而已。顾西凉不知道阮恩对自己的感情,好还是不好。他娶她的初衷只是想有个人在身边,缓解对亦舒的思念。 此刻他的脑海里却有念头一闪而过,面对这个口口声声相信着他的人,顾西凉有预感。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摧毁她所有的信任,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天气已经开始变得腻热,禾雪端着大大的方块物体下了车,吩咐司机不用等了,然后才自己拖着那庞然大物按响了门铃。阮恩打开门还未看见禾雪的脸,就听见对方的声音。 “以后这种事儿我是打死也不干了,叫顾西凉付我劳力费!” 阮恩赶忙接过,不重,只是体积有点大,拿着不顺手。那是她和顾西凉在斐济的合照,偶然听禾雪说认识某某影楼的经理,那家技术制作的效果不错,阮恩才拜托了禾雪拿去将合照表框放大。 照片上的顾西凉因为她的迷糊而笑得欢快异常,以至于后来阮恩仔细查看,才发现原来顾西凉是有酒窝的,因为他平常都不笑,所以她才从未发觉。 禾雪一进门就瘫进了沙发里,端着阮恩递过来的冰水猛灌,然后去帮着阮恩将墙上的婚纱照换下。两人东拉西扯半天,禾雪就坐不住了,非要阮恩去逛街。阮恩被缠的没办法,叫禾雪在楼下等自己,她上楼去换衣服。 门铃又叮咚地响起来,禾雪跑去开门,却看见来人是一个女生,她迅速把脑子翻了个遍,才确定她和阮恩都不认识这号人物。刚准备开口,对方却抢了先,小泼辣的样子。 “诶,你就是顾西凉的老婆?” 禾雪一听这开场白如此直接,立马就想起了电视剧里小三上门的情景,对阮恩的捍卫欲一下就冒出来了,所以她也语气带着不善地答,“你是谁?” 韩敏素来不喜欢文字,对于满篇密密麻麻的小字更是不喜爱,所以报纸她从来不看,也理所当然不清楚顾西凉的老婆长什么样子,之前三番五次被顾西凉直接拒绝掉,千打听万打听才得知他家在这里,于是她怀着好奇又妒忌的心态找上门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收服那颗不羁的心?可她一听对方不善的语气,就更加不满起来。然后仿佛自己真和顾西凉有什么似的,满脸耀武扬威地对着禾雪道“可不可以谈谈?”禾雪闻言望了楼梯一眼,发现阮恩还没有下来。谈谈是吧?我看你要翻出个什么天来。 “行,家里不方便,外面找地方吧。” 走出门,从包包里摸出手机给阮恩发消息:临时有事,你先在家啊,等等联系。阮恩下楼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很莫名其妙,短信就滴滴地来了。看完内容后,她关掉收件箱,接着打开电视机胡乱地调台,殊不知一场唇舌大战正在开幕。 禾雪悠然自得地咬住吸管大大地喝了一口饮料,坐在她对面的韩敏却要疯了。这女人,这女人,无论自己说什么,居然一点儿反应都不给她! “听说妳是孤儿?” “对。” 本想用这样敏感的身世打击对方的自信,不料只得到个淡然无比地“对。” “麻雀变凤凰的戏码,看来女人都喜欢啊。” “那是,这真正的凤凰哪儿那么多啊?最怕的是有人本来是乌鸦,还顶着凤凰的头衔到处耀武扬威。” 韩敏再傻,也听出了禾雪语气中的乌鸦指的就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保持大家闺秀的风度,镇定,镇定。她添油加醋地使出最后一击。 “你知道我和西凉的关系吧?”岂料禾雪一脸惊奇地问“哦?难道你刚刚说的麻雀就是指你自己?”韩敏被自己的话反将了一军,再也忍不住地正欲发作,韩裔的声音却在她身后响起。 “敏敏。” 韩敏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救星,本来就在顾西凉面前受了气,没想到此时在这个女人面前也差点自尊全无,她觉得委屈无比。一手指着禾雪,像小孩子告状的话就脱口而出。 “哥,她欺负我!” 禾雪最开始很有怒气的,她以为顾西凉真的对不起阮恩,可听见来人没有底气的问题和心虚的表情,她立马反应了过来。顾西凉又不傻,真要做了什么,怎会任人有机会找上门来?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是女孩幼稚的问题和讽刺,她觉得还蛮有趣,才会一直陪着她玩游戏。 跟我玩心理战术那一套?你姑奶奶我可是始祖! 来人她倒觉得眼熟,隔了半天才想起来顾西凉公司最近好像就是跟他有合作,传得个满城风雨,什么强强结合锦上添花什么的,那报道占了满满两个版面。 ------------ 5 听见女生撒娇又委屈的语气向来人告状,禾雪反而一愣,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她一没恶语相向,二没上前动手,甚至对方的问题都是有问必答。只是韩敏怎么玩的过她的文字游戏?对于韩小姐来说,这大概已经算是很大的侮辱了。 “你有,你有!我说什么你都不理,这就是欺负我!”汗颜。 禾雪终于噗地笑出声,随即就见男人的目光扫了自己一眼,眼神仿佛刀子般凌迟着她,这才收起笑脸。 “那是我刚刚没反应过来,要不你重新问?”岂料韩敏还当真问了,禾雪也就当真回答她。 “第一,我不是孤儿。第二,我的确很喜欢麻雀变凤凰的戏码,我小时候最喜欢扮这种家家酒了。第三,我不清楚你和顾西凉有什么牵连,可那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他什么人,如果真要拉上点关系,他该算我小姐妹的内人?” 韩敏闻言就真有了吐血的冲动,敢情她根本弄错了对象,还被人像傻子样玩了一圈。禾雪陈述完毕,悠闲地拿起桌面的手机给阮恩发短信:搞定,百盛楼下等。 然后她站起身就准备往外走,经过韩裔身边的时候却被拉住了手,禾雪回头。 “干嘛?很荣幸与韩小姐共饮,帐我结就好,不用客气啊。”她抬起脚要走,对方的手依然没有放开的意思。她感觉到他用的力道不大,却透露着坚定。 韩裔看女生在自己眼前耍尽了嘴皮子,他也觉得韩敏的行为很幼稚,无奈胳膊肘总得朝里拐吧。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却自不自然地带了些挑衅的口吻。 “那舍妹受的委屈,小姐是否也应该一块买单?” 禾雪倒没想到韩敏背后还有个这样富有攻击性的角色,她稍稍后退,战斗力被彻底挑了起来。 “阁下的意思是让我道歉?” “不错的建议。” “如果我说不呢?你就不让我走了?”韩裔挑眉,不可置否。禾雪却说,“你不会。”韩裔依然不回话,继续等待她的下文。 “你不会。怎么说你也是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强制扣留一个弱女子,你猜传出去会有什么影响?还有,管好你聪明的伶俐的可爱的天真的小妹!什么不好做,偏做那棒打鸳鸯的损事?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段婚,小心遭报应。” 韩裔从禾雪口中听出了明显的威胁,他还没遇见几个敢威胁他的人,这女人,居然。于是握着她手的力道不自然加大,语气也严肃起来。 “你敢威胁我。” 禾雪没有感觉危险的气息,反而将脸凑近韩裔,矮了起码半个头的身子也倾上前去,笑颜如花。 “你猜我敢不敢?” 韩裔看着她逼近的青春的面庞,一下就觉得自己幼稚起来。怎么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女生计较?于是他重新镇定地淡笑着放手,“好啊,你想做什么呢?韩某随时恭候。” 禾雪往大门退进几步,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放开的手腕,嘴里依然不饶人。 “怎么敢让韩公子等?” 语气轻佻。 韩裔尚未明白过来,禾雪已经跑出了咖啡厅,想着她该是真怕了吧,他不禁暗笑。可下一秒却听见韩敏惊呼的一声。 “哥,你外套怎么了?” 韩裔低下头,才发现西服的下摆被人划了长长的口子,这才明白过来禾雪最后的那句话。 弱女子?有意思。 阮恩看见禾雪下楼时,正表情有些后怕地双手拍着心坎。她朝她打招呼,然后向前走了大概5步,却被突然出现的几个黑衣人不客气地“请”上了路边的房车,甚至来不及呼救。路过的行人都侧了目,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多管闲事。禾雪呆了,眼睁睁地看着阮恩在自己的视线里被拉走,轿车呼啦地从眼前开过,这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她没有顾西凉的电话,第一反应是打给漠北,伸进皮包里摸电话的手却有些不稳,好半天才找到自己那款米白色翻盖手机。 一直是滴滴的长线音,几乎在禾雪就要死心挂断的时候,电话才终于被接通。漠北应该还在睡梦中,声音听来有气无力,他不耐烦地拿起电话就嚷嚷,“谁啊大清早的?”禾雪闻言是又气又急,对着电话就一阵狮吼,“这还大清早?你一夜春宵宵傻了吧你!我在百盛楼下,限你十分钟出现,10秒内联系到顾西凉,否则我灭了你!”漠北一听禾雪的标志性亮嗓,本来前一刻还在半醒半梦之间,后一刻立马精神就抖擞了。 “别啊禾大姐,你总要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才行吧?” 不问还好,一问禾雪就更慌了,她来不及陈述事情的前因后果,只吐出最核心的词汇。 “阮阮被绑架了!” 漠北和阮恩只有在婚礼上有过短暂的交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禾雪口中的阮阮是谁,而且和顾西凉有什么关系?等等,顾少爷家的媳妇儿好像就姓阮,难不成?漠北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翻下去,还好旁边睡着的女人拉了他一把,他推开借机压在自己身上还想兴风作浪的裸女,边起身手忙脚乱的穿衣服边捡起地板上的手机对禾雪说“你别急啊!我马上叫人去打听,究竟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禾雪听见他的允答并没有因此放宽多少心,只对着电话叫“你还有七分钟!我要是再看不见你人我就在你头上动土!” 顾西凉接到电话也迅速赶了过来,一到现场就看见漠北被训得惨无血色的脸,正被禾雪憋着一个劲儿的用电话打听消息,他不禁生出几分好奇。漠北属于沉不住的那一类型,有气当场就要发出来,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什么,大爷我就是不爽!没想到这个禾雪还把他吃得挺死。 相比起二人的焦急,顾西凉反而显得异常冷静,只叫禾雪重复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和那群人的样子。 生意上得罪了谁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想过有人伺机报复的可能,但又很少有人不知道,除了是顾氏的领导者,自己也因着外公的原因被推为了下一届台北商会主席的候选人。所以稍微有头脑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刻不明智地将自己送到枪口面前来。 外公? 这个名词突然地在顾西凉脑子里冒出来。昨天晚上接到陆成的电话,说开车经过顾宅发现一片灯火通明,会不会是老太爷回来了。顾西凉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终于不再无动于衷,发号施令般地道了句“上车。”禾雪不知所以地被漠北塞进后座,看顾西凉的神色,他应该知道了对方是谁。漠北坐在副驾驶,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好久没遇见这么刺激的事了,今天大爷要大开杀戒!我倒想看看谁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顾西凉闻言,原本注视着前方的视线就转过来,若有所指的扫了漠北一眼。 禾雪也忍不住一巴掌朝他头上拍去,“我一听见你嘴里冒什么乱七八糟的成语谚语就浑身发麻,你能不能正常点?” 车子被全封闭的摇上了墨黑的防弹玻璃,阮恩望一眼坐在自己对面那几个不发一语的黑衣人士,没有了最初漫无边际的害怕。一路上,她能感觉到他们没有恶意,她只是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有些忐忑。加长林肯在一个小停顿和平缓的转弯后终于停下来。西装革履的几个人先下车,然后低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阮恩从没有来过这里,理所当然不知到底是谁要找她,有什么事。她站在他们中间,脚步缓慢地穿过复古的栅栏大花园。被引到正厅后,抬眼便看见一个几乎白了全发的老人。看年龄是真的很老了,整体却透露着威严和硬朗。阮恩不知是该先问如何称呼,还是该先问有何贵干?两样都似乎不妥吧,对方的眼神好像就快要将她看穿。 正前方座位上的人终于开口,言辞快速而犀利。 “最近7天收益和失利最多的是哪两家公司?各自股票的涨跌幅度大小?目前什么行业在本市最具有发展潜力?顾氏今天的开盘和收盘价是多少?” 阮恩被对方口里的商业名词唬得处在原地。这算什么情况?被莫名其妙拉上车,被莫名其妙带到这里,现在又被莫名其妙地问了一连串她根本无从下手的问题。想诚实地说“我不知道”,我字才刚出口就被老人抢白。 “连这些基本的商业常识都不懂,怎么能辅助自己老公的事业更上一层,怎么有能力当好我的外孙媳妇。” ------------ 6 顾西凉将车一路开进院内停下来,便看见三三两两的佣人脚步匆忙地来回,心里确定了90%。 禾雪快速下了车,漠北也跟着下来环视四周,“到这儿来干嘛?”顾西凉带着禾雪径直往大厅走,听见漠北的问题后迅速转身,抬脸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充满调侃。 “你不是要大开杀戒吗?罪魁祸首就在这里。哦对了,需不需要菜刀啊什么的,我叫人帮你拿。” “你的意思是。” 漠北接下来的话就不敢说出口了,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他乌鸦嘴说准。 阮恩只在电视里看过这样的情节,女主角与男主角的结合饱受挫折和家人的反对。她也想过见顾西凉外公的时候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说什么体面的话,要举止得怡笑不露齿,可现在的情况却大大相反。她不仅穿着平常行为木讷,就连对方的问题也一句都回答不上。 很无助。 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声音洪亮地喊了句“二少爷。”阮恩回过头就看见了顾西凉,身后还跟着禾雪与漠北,那一瞬间,她居然想哭。 父母在顾西凉12岁的时候遭遇了空难,他只余下两个亲人。不言苟笑的外公,和比自己长三岁的大哥顾任。 外公周子宁,年轻时候也是世家子弟,固执己见,不愿按照家庭的安排去经商,一声不响地去从了军。凭着过人的机智,赤手空拳地走上了从政的道路。后来时局震荡,周子宁才辗转来到这里安家,结婚,生子。因为善于交际,手腕又强硬高明,短短几年官级便一跃再跃,成为政界的后起之秀。 至于顾任。如果没有何亦舒,他便是顾西凉除外公以外,最崇拜的人。做事沉着果断,哥伦比亚大学金融系毕业不到一年,便与当地的朋友合资,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公司。 顾西凉从懂事开始,就常年与外公生活在一起,所以后来的他也承继了许多周子宁的脾性。想解决一个人,更要学会不露声色,抓住机会找对方的软肋。 要么礼让三分,要么斩草除根。 顾西凉上前将阮恩稍微往自己身后拉,接着恭敬地叫了声“外公。”却换来对方的勃然大怒。 “谁是你外公?你的终身大事我居然还要从别人口中得知,你是存心要气死我?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大哥那样让我省心!” 仓促地娶阮恩,顾西凉后来也的确觉得自己不够成熟,只为了一时的惊艳,没有考虑周全。他本来心存不安,可一听见周子宁提到顾任,脸就马上沉了下来,语气冷得要结冰。 “不要拿我和他相提并论。” 周子宁微怔,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难道你准备和他老死不相往来?怎么说你们也是嫡亲的兄弟,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顾西凉却冷着脸继续淡淡地反驳。 “您当初不是也为了一个女人,和外婆相敬如冰了一辈子?” 一脚踩到周子宁的痛处。 这不就是他教出来的吗?要么不出手,要么下狠手。周子宁气得抖起来,踱步下来,右手里的柱仗就朝着顾西凉方向挥。他也不闪,闭了眼等待责罚。漠北见阵仗不对,想去劝又不敢,这周老爷子的厉害他可是真见识过的。 从顾西凉19岁开始,除了何亦舒,再也没有人让他见识过爱情的样子。初初见面,她淡然说话的方式,微微上扬的嘴角,逆着光对他说的那句,“大二的顾西凉?我知道你,艺术系的才子哦。”对何亦舒的感觉就热血沸腾起来,是一场青春的海啸,她给了他所有那个年纪该有的悲欢起落。 “哦?大一新生,T大中文系历史最高分的何亦舒。妳也不错。” 她知晓他,他亦知晓她。千言万语何须再道,惟有诗情画意地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牵手就变成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顾西凉也许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恶俗的场景,顾任环着何亦舒的腰上了那辆黑色奔驰,他去拦,去问,去顾任的公寓楼下等,却只换回对方的一个好聚好散。 “西凉我爱你,可爱情并不能成为我的终生信仰。你有你的梦想,做个只忠于自己内心的流浪艺术家,难道我们要双双去沿街卖艺乞讨吗?我是穷人家的孩子,只能凭借自己万分的努力才能让自己过好,世俗的一切诱惑我也抵抗不了。你不理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受过钱的苦,你见识不到它的可怕。” 爱情总是开始得纯粹,一旦掺杂物质就变得不堪一击,可没有人有资格去批判现实,社会轨迹本就是这样设定,所有人都必须按照它的方向走,只是那时的顾西凉还不明白。 疯跑回家,折断了所有的画笔,将五颜六色的涂料洒满整个卧室,床单也没有幸免。那是顾西凉第一次学着抽烟,万宝路,男人不忘女人的爱。在黑漆漆的角落一根接着一根,从起初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到终于镇定自若。沉寂半月,谁也不理,漠北去劝,刚打开门,一把椅子就砸在眼前。最后还是顾任一个电话,把正在瑞士出差的外公匆匆请回来。 顾家自定有家法,周子宁气不过地看着一室狼藉和顾西凉颓废的模样,毫不心软地吩咐将他绑在一张椅子上,不能动不能吃喝,还勒令谁也不许来说好话,否则后果自负,硬是这样持续了三天。漠北记得三天后他去顾家,看见顾西凉被人带出来,脸色苍白嘴唇完全干裂,整个人就跟在地狱走了一遭,被收拾得惨不忍睹。那时周老爷子问他知不知错,顾西凉有气无力的笑,脸上还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刚要说什么就被漠北一口阻止。 “当然知错!”然后周子宁挥手,漠北便有些吃力的扶着顾西凉回房间,还首次对这个好友服了软。 “西凉算了吧,你让它过了好不好?”本来以为会听到反对的声音,却在长时间的沉默后,出乎意料地得到一个“好。” 是从那个时候变的。 回到学校后,顾西凉硬是从纯艺术转成了与顾任一样的金融专业,这样的跨系本不被允许,奈何顾家财大势大,便没有人敢作声。周子宁也不出面随他去闹,毕竟这样的年纪,自己也曾经有过。每当午夜梦回,那张轮廓就会清晰的浮现眼前。 梦里的自己,小心翼翼地在什么东西上刻下一行字:这辈子最大的疯狂,就是爱上你。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你陪我疯一辈子。 辗转多年,白驹过隙,周子宁才终于有了勇气去问那一句。 最爱的人,你在哪里。 漠北下意识地拉了禾雪一把往后退,不让自己和她成为殃及的鱼池。周子宁本就脾性暴躁,权杖挥过来时的确狠了心,还能听见带过的力风。而阮恩似乎天生就喜欢帮身边的人挡危挡难,与禾雪在酒吧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什么也没考虑就冲上前去挡在顾西凉前面,双手大张,维护的姿态尽显。 拐杖在离她几厘米处停了下来。阮恩等了一会儿见身体各处都没有预期的疼痛感,才试着睁开半只眼,眼底是周子宁脸上那读不懂的神情。禾雪率先反应过来,甩开漠北跑上前去将阮恩拖到一边,嘴里开始口不择言。 “你这都七老八十了干嘛插手年轻人的事啊?顾西凉再怎么说也是您亲外孙吧,而且阮恩她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你还对她那么凶,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周子宁被禾雪的呛声拉回现实,眼底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表情依然严肃。 “妳觉得我不该管?妳在指责我?” “我说的是实话,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们大人不该插手也插不了手。你以为还在闹革命呢?说不听就动刀动枪,弄得跟大屠杀似的。” 周子宁闻言继续问,“哦?你不怕我?” 禾雪毛躁了,又恐惧又不甘示弱。 “我为什么要怕你?您首先身体那关就过不了吧,就是要打架也不见得是我对手,我,我学过空手道!” 漠北心里那个悔啊,他就不该让这姑奶奶跟来,祸闯大了。可是接下来,整个大厅却听到一阵少见的爽朗笑声,所有人都愣了,视线锁住发出笑声的周子宁。 “好,很好!我还很少遇到有人敢在我面前呛声。小姑娘,前途无量。” 没想到禾雪歪打正着,反而平息了老人的怒气,漠北吊在嗓子眼儿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随即周子宁拿眼瞪顾西凉,“一边去,不孝子。”然后走到阮恩面前,神色却不自觉地放温和了,半晌才开口道。 “怎么,这外孙媳妇就不准备开口叫我一声?” 阮恩闻言更受到了惊吓,很难把眼前这个和刚刚还在大发脾气要打人的周子宁联系起来,却还是止不住一阵惊喜。这是不是代表认同了她呢?没想到被认同是这么激动人心的一件事,也许因为对方是顾西凉的亲人,所以她才异常开心吧。 爱屋及乌。 ------------ 7 从大厅出来,顾西凉便让漠北将自己的车开回去,会有人送他和阮恩。漠北点头,拖着不识时务的禾雪往院子走,这姑奶奶把他折腾够了,他还没给她算账。禾雪刚刚在里面听出大概来了,顾西凉以前应该有个相好的被他大哥抢走了吧,好像还旧情未忘的样子,那阮恩怎么办?听见顾西凉让她跟漠北先走还正合了她的意,趁机会让两人好好把话说开。 车子一启动,漠北马上将速度飙到120码,禾雪正在想顾西凉和阮恩的事,一时没有准备,吓了大跳。好不容易坐稳后脾气就上来了。 “你赶着投胎啊!把马路当高速公路开!” 漠北非但没有理会她,指针还逐渐往上升快要过130,禾雪就只看见窗外的风景和行人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是真怕了,一个劲儿地喊“漠北,漠北!”漠北突然一个急刹,手还握在方向盘上,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她说话。 “知道怕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妈的我要是天天让你这样折腾,半条命都去了。”禾雪一听才知道他指的是刚刚在顾家自己强出头的那件事,忍不住还嘴。 “我说什么是我的自由,就算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又与你何干?”漠北看禾雪依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很来气,却又觉得她说得没有错啊,她真发生了什么也不干他的事,他在一边干着急什么? 漠北紧了紧方向盘,接着对禾雪骂了句“死女人。” 禾雪就扬起脸挑衅,嘴唇却突然被一个柔软的东西覆盖,她僵化了,脑子天旋地转。漠北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也立马抬起头来,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禾雪与他对视。 然后漠北硬生地将视线转至正前方,抿了下唇。 “我刚刚一直觉得什么东西很好闻,原来真是妳口红啊?太好了,下次送女人礼物就选它。” 却的来一句“我没有上口红。” 她闻言尴尬地咳一声,“那。” “是兰蔻的唇膏。” 说完禾雪便提着自己的包开门下了车,招了辆计程车绝尘而去。漠北则挫败的一手锤在方向盘上,他也迷茫了,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单只是吻,却出现了心跳剧烈的感觉吧。他甩甩头,不想去深究,拿出手机随意拨了个电话。 “晚上等我。” 宾利也迅速消失在了人潮中。 也许时间一过,我们就再也遇不到一个能让自己心跳剧烈的人了,也再也不会有抛弃一切去爱的勇气。所以漠北,你确定吗? 顾西凉和阮恩坐在林肯里,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在洋楼前停下,阮恩跟着他走进家关门,顾西凉才停在门口不动,抄着手问她,“妳是不是救人救上瘾了?”阮恩发现他语气不善,耷拉着头像做错事被罚站的小孩。 “我怕你会受伤。” 伤?身体上的,心灵上的,商场上的,哪样的伤他没有感受过,越多的伤害只会成为他变得更强的垫脚石。所以他麻木,他不怕。 阮恩见他不说话,又提了下勇气问,“你还是很喜欢她吧?” 顾西凉一听,直觉性地拒绝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身要往里走,却被阮恩一把从身后抱住。他能感觉到女生的手在颤抖,却异常坚定。阮恩说话,呼出的热气透过墨蓝色的薄衬衣到达他的皮肤。 “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顾西凉沉默,阮恩好像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往下说。 “是决心。” “我要告诉你,你是我爱上的第一个人。” “所以不管真实的你是怎么样我都无所谓,虽然我不知道她对于你来说,到底有多难忘多特别。我就是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一起发呆一起做所有无聊的事情,就算我们每次见面吵架也没有关系,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 “顾西凉我有决心,我可以等,只要你不把我从你生命中赶离。你懂不懂?” 决心,他曾经也有,只是早已灰飞烟灭。此刻听见阮恩对自己说这番话,说没有一点触动,怎么可能。他抬手覆住她的小手,冰凉柔软的触感。顾西凉将之扳开,然后转过身面对她,几缕阳光偷偷斜进来,打在顾西凉英俊的侧面,阮恩分明看见了他若有若无地弯了下嘴角,语调不再冷淡。 “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一刻画面太过温柔,阮恩控制不住地欢喜起来,使劲的摇头。“没有,哪那么脆弱。” 顾西凉却好兴致地逗她,“是么?还是不放心啊,要不你让我全身检查下?” 阮恩就再也待不下去,鞋子也忘了换,红了脸叮叮咚咚往楼上跑。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有好转,阮恩清楚地感觉到。偶尔顾西凉会似有似无地交代会不会回来吃饭,什么时候回来,有商业舞会的时候也会问她“要不要去?” “昨晚我研究的那份合约放哪里了?” “放回书房原位了。” “什么书这么好看?” “冷笑话二百则。” “整天在家里不闷?没事约禾雪出去走走啊,不用为我省钱。” 阮恩从书里抬起头,“真的?昨天我刚看见杂志上有一款10.02克拉的稀有天然浅蓝钻石戒指,怎么样阿顾少?”顾西凉一怔,倒不是为了什么戒指,而是很少听见阮恩露出这样调皮的语气。让人有种想咬她一口的冲动,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阮恩受宠若惊。 临走之前,顾西凉将一张信用主卡交给她,惹来她连连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跟你开玩笑呢!”顾西凉却歪头,一副了然的表情。 “我知道啊,只是要你帮忙保管而已。你以为?” 阮恩看着顾西凉得意的神情,心里真是饮恨。 却愿意就此饮恨终生。 后来的某一天,禾雪打电话约阮恩出来,拉着她去疯狂购物。阮恩好像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根据对禾雪的了解,她是心情一不好就表现在脸上,要不喝得酩酊大醉,要不就疯狂shoppi g。禾雪不说,阮恩也不问原因,这是二人相处多年的默契。最后在星巴克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杯卡布奇诺,禾雪才终于开始吐苦水。 “阮阮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阮恩受到了惊吓,她问“谁?”禾雪就有些泄气地答。 “漠北。” 怪不得,很优秀的一个人啊,又风趣。 最开始见二人斗嘴阮恩就想过,要是让他们这对欢喜冤家走在一起,该是件多好玩儿的事,没想到禾雪还真动了青涩的心思。 “我还怕你被什么坏人骗了,是漠北倒还好。”禾雪见阮恩这样说,却扁了嘴。 “我能感觉到他也是喜欢我的,但他依然本性不改跟外面的花蝴蝶往来。奶奶的,我想给他两刀!” 阮恩从对面把手伸过来拍禾雪的肩膀,“不要激动啊,他人倒不坏,只是还没有收心的准备,久了就好了。”禾雪却道,“怎么你家顾西凉就这么好呢?最近真没怎么看见关于他的八卦新闻了。” 阮恩听见禾雪说顾西凉是她家的,就禁不住窃喜,还小小的自恋了一番。 “那当然。我家西凉是独一无二的。”禾雪闻言打了个哆嗦。 “阮阮够了,你要肉麻死我。”阮恩不理会,只说“那你准备怎么办啊?告诉他,还是?” “屁,那不得意死他?从此我在他面前就再没有高姿态了。姐要寻找那种传说中的状态,我的爱情与他无关!”阮恩配合地鼓掌,“还是我们小雪有远见,放得开。” 对于顾西凉,阮恩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好的不好的,在路上遇见什么事碰见什么人,她都想要给他分享。于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阮恩就忍不住将与小姐妹的谈话告诉了顾西凉。当然她自动省略了那段关于“我们家西凉”的内容。顾西凉从洗澡间出来,坐上床将枕头放正靠上去,然后见阮恩一脸兴奋的样子,本来在公司忙了一天的烦闷,也在她的影响下沾染了点好心情。于是他伸手,阮恩就乐颠乐颠的从梳妆镜前跑过来,往他怀里钻。 度蜜月的那段时间和绑架事件后,顾西凉好像已经慢慢习惯了阮恩的存在。 习惯在张开的第一眼看她的脸,分外踏实。阮恩也一直都有同样的感受,她惊喜于顾西凉一点点的改变。自己奢求得不多,每一天,睁开眼看他和阳光都在,那就是她想要的未来。 调整好拥抱的姿势,顾西凉就难得八卦地问。 “你想撮合他们?”阮恩点点头。 “当然了,不过我不是很了解漠北,只是表面感觉他挺好的。”顾西凉没发觉自己有点不高兴。只说“他不是好人,花花公子一个。”岂知阮恩回他一句,“那是他还没有遇见对的人,你以前还不是绯闻其多。”顾西凉没想到阮恩居然这样说,就拿她打趣。 “妳的意思是,妳就是我对的人咯?” 阮恩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不过她这些日子早已被顾西凉偶尔的心血来潮锻炼出来了。于是脸一红,心一狠道“我就是,怎么了!怎么了!” 说完却还是忍不住两手将脸捂住,羞得不行。顾西凉就笑起来,下巴抵在她头顶,手无意识地揉上她的发。 “这个周末出来聚吧,我也好久没见到漠北这小子了。” ------------ 8 于是四人齐齐出现在了“柏联”阮恩和顾西凉先到,经过包间的时候,她的眼神还是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那个转角。若不是有了他在身边,她对这个地方真的很后怕,也觉得神奇极了。自己怎么就抓住了顾西凉呢?怎么是他?不是漠北不是女的不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就是他。 所以想想,阮恩还是感谢那场争斗的,否则怎么会遇见自己心里那个举世无双。 她侧头看向身边人,他正在往手里的白兰地加冰,出门的时候刚刮过的下巴还有点泛青。她就这样看着,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顾西凉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将视线迎上去,表示疑问。阮恩就摇头,指着他手里的白兰地道,“我想尝尝。”顾西凉觉得喝一点也没什么,便说“就一口。”阮恩点头,接过浅浅地抿了一口。 接着包厢门被打开了,漠北与禾雪就走了进来,两人臭着一张脸,应该是刚刚经过了一番唇枪舌剑。禾雪往阮恩旁边坐,漠北也移步准备坐过来,谁知却惹来禾雪一句“滚,思想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漠北的脸更黑了,索性一屁股坐下来紧挨着禾雪。 “我还不走了,你要怎么样?” “我说漠北你一大男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我怎么不要脸了?” “有个地方叫宾馆,遍布世界!你干嘛在走廊上做些伤风败俗的事情挡别人的道,碍别人的眼!” 阮恩有点明白了,看来二人不是约好的,漠北先到,肯定忍不住调戏了某个漂亮妹妹,却叫后来的禾雪撞见了。这世界怎么就有这么多的巧合呢?战火越演越烈,阮恩感叹,随即拉过禾雪的手劝。 “小雪别气了,他也不是故意这么伤风败俗的。” 她当然不能泄漏禾雪的心思,所以只换个方式劝,却不知这根本就是拐着弯儿骂漠北,顾西凉闻言在心里笑了一下,总是这样没脑筋。禾雪还在气头上,加上她说一句,漠北就顶一句,气得肺都要炸了。所以阮恩的手一过来,她便用力地甩开,一副挡我者死的表情。 阮恩没料到禾雪用劲儿这么大,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下沙发,还好顾西凉手快,扶住了她。顾西凉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就稍稍沉了一点。禾雪好像也察觉到自己太用力了,企图过来拉阮恩,却被他一手挡回去,接着对禾雪语调平缓地道。 “听说令尊把自己的动产和期指全压在了韩通与顾氏的合作项目上?回去提醒一下,小心驶得万年船。” 禾雪与阮恩不懂生意上的事情,一脸迷茫。漠北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善,有点儿疑惑了,没想到这阮恩可以啊,是人都看得出来,顾西凉有点在乎她。 于是漠北护美心切,“西凉不至于吧?”却得到一句冷硬的“至于。” 漠北就真急了。 “别别,你算看在我的面子上行不?” “是个女的都要看你面子,那这面子我三天两头的给?” 阮恩不知漠北和顾西凉两人怎么就杠上了,她去拉顾西凉的衣角,却被他一个眼神吓回来。顾西凉头痛,这女人,不是想撮合他们吗? 果不其然,漠北一着急就漏了嘴,“她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 “她,她,她。其他人是女伴,她是女朋友!” 虽然没有说出最主要的那句,我喜欢她,但这就够了。顾西凉勾起唇角,“哦,这样啊。那行,漠公子的面子我怎么敢不给?” 禾雪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告白了,她反应过来后,一脚踩在漠北光亮的意大利小皮鞋上。 “谁是你女朋友!” 漠北也来劲儿了,“吻都接了还不叫女朋友?” 禾雪的脸就彻底红到了耳根,“谁和你接吻了?这叫技艺切磋你懂不懂!”漠北闻言自然不高兴,言辞也犀利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清纯玉女,闹了半天是欲女。” 禾雪一巴掌就上去了,“漠北你不要脸!”然后起身就往外跑,漠北一愣,随即也几步追出去。 剩下搞不清状况的阮恩,和等着以后看好戏的顾西凉。 夜晚躺在床上,阮恩在顾西凉怀里左动右动好像怎么也不对劲,顾西凉想睡,却几次被她闹醒。来来回回,他便有点儿受不了,侧过身用手臂箍住她,唇就自动寻上去,却被阮恩两只手抵住。 她抬起脸磨磨蹭蹭许久道,“你帮我挠下痒好不好?”顾西凉一愣,用手将她的睡衣往上拉,才发现她皮肤四周都布满了红色的疹子,“怎么回事?” “酒精过敏。” 阮恩看对方黑下来的脸,才马上又道“没什么,这算好的了,有次陪小雪喝酒,结果直接进医院住了七天,还差点耽误毕业答辩。” 顾西凉不语,下床将她拉起来,从衣橱取过简单的衣裙往她身上套,阮恩疑惑。 “做什么?” 对方回一句“去医院。” 阮恩死赖着不动,拖住被子说“不要了,这种情况很正常,我皮肤小气没什么大事的。” 顾西凉不理她,只说“你是要去医院,还是我打电话叫家庭医生?” 阮恩摇头,“可不可以都不要?我害怕打针。” 看她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顾西凉有些动怒地说,“既然害怕,为什么明知道自己过敏还要喝?” 阮恩见他好像真生了气,才缓缓移到床边去抱他的腰,有些撒娇地说“对不起。” 又害怕又甜蜜。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的身体。” “那我对不起我自己,行了吧。” 顾西凉怎么还生得起气,轻轻拽开她的手,然后往外走。阮恩急了,“你去哪里?” “拿过敏药。” 当天晚上,禾雪与漠北前前后后跑出了柏联大门,漠北顺利地在泊车处拦下了激动的禾雪,很是低声下气。 “得得得,我错了还不成?” 禾雪停下脚步,得理不饶人地问“你错哪儿了?你漠少爷怎么会有错?” 漠北无可奈何,“我哪哪儿都错了。” “你明明没有错你为什么要认错呢?”禾雪看漠北软下来,就更肆无忌惮。想着一定要好好发泄够,再看他表现要不要原谅他。漠北却有点儿没耐性了,“禾雪你不要无理取闹!”禾雪本来还等着他来说尽好话,哪料想被指责无理取闹,刚刚消失的小火苗又蹭蹭地往头顶冲。 “我喜欢无理取闹,谁温柔谁明理谁小媳妇儿样你找谁去啊!我又没要你追过来。” 漠北从没在女人方面吃过亏,自己这么低姿态了她还想怎么样?这下真来气了,恨恨地望她亮眼,接着又恢复吊儿郎当的表情道,“那再见。”然后不回头地走掉。禾雪在原地蹬脚,对着他的背影喊。 “你要走了就永不再见!”前方的身影稍稍停顿,最后还是大步离开。 你再多哄一下又怎么样?我不过就是爱面子爱逞强了一点,我只想在你的心中,永远是仰着头的姿势。你只要再往前伸一点手,我就会兴匆匆地接过,我所有的武装就会为你崩溃瓦解。可是你为什么不尽力一点呢? 禾雪还在原地,直到漠北的身影在自己视线里消失,她才沮丧地一脚就往身旁的金黄莲花跑车门上招呼,惹起刺耳的警报声。 韩裔从柏联走出来便看见了这一幕,女生往自己座驾上发泄似地给了一脚,警报响起了还不肯罢休,紧接着又补上2脚。他认出了她,上次咖啡店的那个恶作剧女孩。韩裔不动声色地站在后面,看她到底要多久才停下来。最后见禾雪实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才不得不上前阻止。 “小姐,妳脚下的东西正好属于本人。它是不太值钱,妳也好歹手下留情吧。” 禾雪也一眼就认出韩裔,本来之前二人就结了怨,现在她又好死不死地踹他的车。禾雪脑海里第一刻浮现的是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大晚上的,要是对方起了报复心,她就是有10条命也不够送的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识时务者为俊杰。禾雪蹲下身,装作若无其事地用指尖在自己踢过的地方擦了擦,然后站起身道“对不住啊,一不小心路过撞上了。” 韩裔抽动了下嘴角,对禾雪的小把戏也不拆穿,正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漠北却出现了。 禾雪此刻看漠北,简直就是一从天而降,白衣飘飘的英雄侠客。她什么小情绪小委屈都抛到外星球去了,不着痕迹地往他背后缩。漠北感受到禾雪的妥协,心情也逐渐好转了起来。他刚刚是真想走了,后来又想起这么晚了,她肯定也拉不下脸回去找阮恩他们,所以怕她遇见危险又倒了回来。眼前的男人他认识,韩通的执行总裁,打过几次交道。 二人公式化地寒暄了几句,韩裔便驱车离开,临走前若有所思地望了禾雪两眼,漠北皱眉。禾雪终于有了心情专注眼前的人。 “你回来干嘛?走啊,走啊。”漠北又不做声地假意要走,禾雪却一把将他拉回来,语气颇为霸道。 “不准走!”漠北暗笑,“大姐,妳究竟要怎么样?” “我要。跟你切磋。” 行动取代了语言。 禾雪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唇齿青涩。她刚想退开,却被漠北固定了她的脑袋拿回主导权,加深这个吻。 天色已很沉,霓虹如雾灯,所有的一切,深深深。 ------------ 9 阮恩也是在顾西凉为自己擦药膏的时候,才听他说起晚上刺激漠北的用意。她翻身起来,突兀地在他左脸颊印下一个吻,语气激赏。 “你怎么能这么聪明?”顾西凉的男人心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挑眉。 “这样的奖励怕不够吧。” 他能感觉到,自从那次阮恩告白后,两人的关系便有了质的变化,她就快要触到他内心柔软的地方。或许这样平淡着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顾西凉想。 人清醒,就会难免感性。也许迷失反而还能找到爱情。 夜已深,只余满室旖旎。 话说禾雪与漠北小两口正在柔情蜜意你侬我侬的时刻,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 “其实我们该感谢顾公子。”漠北一怔,便问“为什么?” 禾雪也没有想太多,就将阮恩对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漠北。漠北只觉得天旋地转,敢情自己一直被设计了还不知情,任所有人看了场大笑话,他漠少爷就没这么憋屈过。 顾西凉,好兄弟啊,有仇不报非君子。 自从漠北同禾雪二人走在一起,大家的联系就多起来,还特定了每周一会,都是在柏联,只是顾西凉再也不让阮恩碰酒,看看都不允许,这样颇显霸道的行为,却让阮恩开心得紧。顾西凉往往都是最平静的一个,任他们开什么玩笑,如何去疯,都淡淡然,只要不牵扯到他就好。这次也不例外。 包房的设施齐全,无线话筒和顶级音响,液晶大屏幕,甚至还有一桌斯诺克。顾西凉和漠北正在切磋,禾雪点了“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与阮恩合唱,玩得不亦乐乎。接着阮恩点了一首情歌,嗓音轻轻,其余三人的眼光就都被吸引过去。 她在世界上最后的照片 我吓一跳那么像我的脸 然后我才发现 是你无名指长情的曲线 一段感情能有几个十年 感谢你让我快乐过的每一天 站在你身边 活在她影子里面 是错误的时间 没对错的迷恋 为了回忆我把感情当实验 你对她的想念 化成对我的缠绵 我为我们可怜 说再见不再见 生离让我眷恋 死别却抢走你的思念 不再见又再见 红玫瑰一双眼 牺牲自己陪你想当年 两个世界的人偶断丝连 起初一定是命运好心的哄骗 在你的身边守护爱侣的留言 …… 爱一个人,你别念从前。 顾西凉有点吓到了,他甚至都怀疑阮恩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否则怎么会唱这样的歌?可看见她唱完依然是很平静的表情,还有点害羞地问他好不好听,他才放下心来。巧合,巧合。但不否认内心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撞击,再也没有心思打球,站直身说了句“上洗手间。”便出了门。 漠北一开始也以为阮恩知道了什么,但她的表情又太过正常。他才确定她应该还不知道。 盯着禾雪兴冲冲地在旁边点歌,漠北突然想起顾西凉对自己下的套,实在气不过。正好又让他发现顾西凉的钱包就放在茶几上没有带走,不由地计上心头。 “嫂子,我看小雪玩儿得这么高兴,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明天西凉还要上班,要不你们先走?” 阮恩看了禾雪一眼,想着也对,便点了头。漠北才假意转身,然后几步又倒回来。 “哎呀,我忘了我没有带钱包!” “没事,我们先把账结好不就行了。” 如此拙劣的谎言,剧情却照着自己设定的走,漠北笑。 “那行,西凉的钱包在桌上,妳记着替他拿啊。” 阮恩又点点头,拿上顾西凉的钱包走出房间,想着先把账结了,等他回来就走。 结账处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小伙子,看年龄应该与她差不多大,却恭恭敬敬地叫她“顾太太。”反而令阮恩无所适从。 “顾太太您好,顾先生是我们的高级会员,享受12次的全免服务。您只需要出示贵宾卡就行了。”阮恩一听,急忙打开钱包找那张传说中的贵宾卡。 反之漠北在房间却越来越不稳,会不会太过了?犯得着把阮恩那么单纯一女孩拖下水?严重的犯罪感,好像自己是刽子手,将本来平静的湖面搅得一池震荡,将所有的不堪摆到台面上来。禾雪看漠北一脸心不在焉,就走过去用五指在他面前晃。 “你杀人放火啦,心不在焉的。” 杀人放火?他的行为已经差不多了吧。漠北再也坐不住,来不及理会禾雪的问题,跑出门准备制止,却在门口与顾西凉撞个正着。 “有鬼在追?”漠北急啊,推开顾西凉道“闪开。”却被抓回来。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麻烦?” 是啊,麻烦,再不走麻烦就大了。于是漠北心一横,噼里啪啦就说了出来。 “你家小妻子买单去了,拿着你的钱包。” 顾西凉先还怔愣了几秒,见漠北一脸心虚的表情才明白过来,眯着眼给了他一个说不清的眼神,然后冲了出去。漠北就虚了,顾西凉要是给他两拳他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眼神,天,祈祷不要让罪恶发生。 阮恩已经看很久了,久到结账员都抬头有些疑问地望着她,却不敢说话。 相片里,对着镜头微笑的人,是自己么? 是她?不是她。是她?不是她。是她?不是她。 不是她。 没有过那种波西米亚风格的衣服,没有烫过大卷发,脸庞没有那么白皙瘦削。 阮恩突然忆起在新婚之夜那晚,顾西凉叫的那个名字。他喊的亦舒,就是她吧?他忘不了的,就是她吧。 还以为自己真有那么大的能力可以扭转乾坤,原来不过是一场错误的奔赴。想着刚刚还在动情的唱那句:她在世界上最后的照片,我吓一跳那么像我的脸。阮恩觉得讽刺极了,怪不得他神色不自然地出去了。这么狗血的剧情,怎么会在自己身上上演啊,真是可笑可叹。 顾西凉追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阮恩捏着一张什么东西猛看,不用猜他也知道是什么了,漠北跟在身后,“迟了。” 不敢看阮恩灰白的神色,一看就悔不当初,自己都有了把自己掐死的念头。好像时间静止了,空气不流动了,所有人都不说话。 最后是漠北打破沉默,他试探地喊了句“嫂子?”阮恩才发现身后的人,她转过身对上顾西凉的眼睛,又低下头,半晌才把照片放回原位,合着钱包一起还给他。抬脚要走,却被顾西凉一把拉住,略微挣扎着抽出手。 “想回孤儿院看看院长他们,今晚应该不回来了。” 头也不回地走掉。顾西凉想追,又觉得没立场。事实本来就这样,解释反而显得做作,他确实因为她长得像某人才娶的不是吗,他确实还忘不了某人不是吗,那还有什么可说。 是不是从最初的相遇就在暗示,无论她怎样努力伸手,怎样坚持不懈,只要没有另一个人的联系,她永远也不够到他的世界?两个等爱的男女,在拥挤的人群中恰逢其会,当摧枯拉朽的那一天到来,才发现所有的悲欢,晦涩,早已刻在恢弘命运的手心。 顾西凉一路飙车回去,照惯例洗了个澡,很累,倒下床便闭上眼睛。10分钟后又睁开,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重放阮恩离开时候的表情,惊讶,伤心,不可置信。他不该放手的,他该拉住她的,他让她独自离开,漫无目的在黑夜中行走。 再也睡不住,迅速换好衣服下楼,准备去孤儿院接她回来,一开门却发现有团小小的身影,顾西凉走近。 阮恩抬头,双手抱住膝盖,一脸委屈两眼通红。 “我忘了带钥匙。” 仿佛一记闷锤打在顾西凉的胸口,他竟然不敢说话,怕一开口,有些东西就不见了。什么不见了?他也不知道。无形间,有一把匕首朝他的心脏温柔地,缓缓地刺进去,却感觉不到痛。 在外面坐了有一段时间,很冷,起了鸡皮疙瘩。阮恩不敢按门铃,她怕没人应答,没人理她,没人要她。感觉到自己被抱起来,进门,右转12步,上楼,安放到熟悉而温暖的大床,然后是暴风骤雨的吻,差点令她透不过气。 记忆中的顾西凉,从来没有如此失控过,连新婚之夜喝了酒,也保持着一定的温柔。此刻却不管不顾,莽撞得像个20岁的少年。进入的那一刻,阮恩两手抬起他的脸,有些犹疑和颤抖地问,“我是谁?” 顾西凉重新将头埋进她肩窝,侧头,嘴唇温热地贴上她脖颈的皮肤,半晌才道。 “阮阮,你好像胖了点。” 阮恩就哭了,喜极而泣。那好像是顾西凉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阮阮。明明是听禾雪喊惯了的称呼,在他口中婉转而出,却仿佛是世上最软甜的糖,腻到可以让她忘记了哀伤。 那是第一次顾西凉向她提起,关于亦舒。 记忆里是三月柳絮飞,思念长,衣裳薄。从才子佳人故事的开始,到狼狈不堪结束。顾西凉偶尔会无端停下来,嚅动片刻的嘴唇,再继续。 阮恩抬头就看见顾西凉沉浸在回忆中一脸悲戚,她心疼了,为他,为自己。 “然后呢?” “她跟着我哥去了美国。” 顾西凉这一晚,话显得特别多。 “会选择跟顾任一样的专业,是为了证明我也有能力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6年,手机号无论去到哪里都没有换过。一次不知将电话落在了何处,却还是补办了同样号码的卡。一直尽可能高调的出现在杂志版面,是希望她后悔了,回来找我。我甚至预想过那样的情节,某个夜晚,接到一通充满沉默的电话。她在电话的那头说,西凉,其实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棒的。” “可是最终,都没有。” “我是不是很傻?” 阮恩听他一句一句的说,一段一段的回忆,上颌的牙齿差点将下嘴皮咬破,顾西凉没有发现。她听见了他的问题,却不正面回答,只是竭力忍住眼里泛起的泪光道。 “去年暑假,我和小雪窝在她的房间里看完了一部泡沫剧。名字早已忘了,但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女生对她喜欢的男孩说的一番话。现在,我也想借这番话,告诉你。” “我不会突然地,一声不响地离开你。” “因为我很强壮,像大树一样强壮。” “就算有一天大树倒了,我还是会好好的出现在你面前,永远都这样。” 那也许是顾西凉一生,听过最动人的情话。他抱阮恩的手紧了紧,极力压抑住内心的震撼。 “哪有女生说自己像大树一样。” “诶,男主角也是这样回答的哦。” 这一刻,阮恩与顾西凉像是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他们就是彼此唯一的陪伴和光明,他为某个人眉梢一扬,她就为他心伤一场。只是不要忘了,往往因为离得太近,了解太深,才最有可能找准彼此最致命的地方,狠狠地补上一刀。当撕开一切,才发现遍体鳞伤。 我爱你不是冲动,我爱你就到最后。 ------------ 10 日子继续平淡无奇的往下过,阮恩也觉得差不多该找份工作了,总不能永远依附顾西凉过活吧。之前事情太多,结婚,度蜜月,都让她几乎忘了还有工作这回事。虽然顾西凉是说不要她去抛头露面,她也不排斥只在家为他柴米油盐的奔波,但小小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违背自己当初想独立的原则。所以最后使尽浑身法术,才终于让顾西凉同意她去工作,而且不能暗中帮忙加以干涉。 禾雪与阮恩二人学的是会计,禾雪一毕业就被禾父托关系弄进了一家叫云新的中型企业上班,现在正好那家公司还在继续招人,禾雪希望能跟阮恩在一起,就推荐阮恩去了。面试过程出奇地顺利,职位是部门经理助理,专业不太对口,却当场就被签下了。阮恩一出面试部看见禾雪,高兴得跳上去左拥右抱。兴奋之际,面试部的门又却打开来。 “顾太太,您的包忘拿了。” 阮恩的好心情一下子就灰飞烟灭了。 到家的时候,顾西凉已经在了。他听阮恩提过今天好像要去哪里面试,此刻看她一脸沮丧的表情,想着应该是失败而归,本来他就很难把阮恩与一连串精准的数字联系起来。 “应该不会有人敢把公司的账目交给妳吧?别灰心,大不了就乖乖当我的全职太太咯。” 阮恩本来丧着的脸还是因为他这句打趣舒展了点,却还是不甘心。 “我被录取了。” “哦?那你一脸受过打击的表情。”阮恩见他装傻,更加不依不饶。 “你不是答应过不插手的么?” 顾西凉就郁闷了,他确定,记忆中自己是没有做什么。 “我发誓,我的手在这里就没有动过。” 阮恩半信半疑地地将面试过程告知他,然后顾西凉有了笑意。他说“大小姐,我认为本人呢,还是有一定的名气。本人结婚呢,还是有很多报纸刊登,很多人关注。本人的妻子呢,业界大多数人,应该还是认识的。所以怎么能怪我呢?只怪你嫁的人太优秀了。” 阮恩没想到顾西凉居然说出这么自恋的话,她叫了声“天啊,谁给你这么自大的资本啊顾少爷!不过就是有点会赚钱而已么!”顾西凉也不反驳她,只道“会赚钱不就是最大的本事吗?”阮恩彻底没话说了,从沙发一边扑上前去,作势要咬他的脸。顾西凉好心情地随她闹。 “你真的什么也没做?” 顾西凉耸肩,“爱信不信。” “那我就去那里上班。” 然后又到周末聚会,顾西凉与阮恩并排走进包间。漠北本来在与禾雪兴致高昂地玩骰子,一看来人却站了起来,有些讨好地叫“嫂子!”顾西凉斜睨他一眼,若有似无地撇了下嘴角,以为这样就能逃过去?想都别想。 漠北一直小心翼翼赔着笑脸,简直把二人当帝王伺候。顾西凉问阮恩是不是还要红茶,阮恩想了一下说“换换口味,绿茶好了。” 漠北闻言,在一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跟红茶有什么区别吗?还换口味。等反应过来,才发现顾西凉略带笑意的眼已经盯在他身上。漠北心想完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立马转头对着阮恩道“嫂子,绿茶比红茶好,养身体!我这就吩咐人给你拿去啊。”他刚准备按铃,却被顾西凉的声音打断。 “不用这么麻烦,你亲自跑一趟不就完了?” 摆明是存心差使他,漠北心里那个恨,可他又怕不答应,接下来会有更恶劣的事情发生。索性就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准备出门。禾雪没那么傻,她知道了前因后果,也知道了上次漠北做的好事,所以她看出来了顾西凉的刻意。 禾小姐也很气漠公子对阮恩所做的一切,足足三天没有理他,最后就漠北有些死皮赖脸将车子停在她家楼下与她对耗。 “谁啊这是,没看见花园大门处写着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老婆我错了。” “能不能别这么肉麻?谁是你老婆?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 “妳就说要我怎么样吧,要不我登报道歉?” “死开。” 漠北不说话了,也不走,脸侧在一边手却拉住她不放。禾雪无奈,气也消了大半。最后才说“以后你就是我间谍,顾西凉有什么图谋不轨始乱终弃的举动,必须第一时刻向我汇报!” 漠北立马笑开来,一手搭在她肩膀上,“那是,我媳妇儿的话我怎么敢不听?” 禾雪现在看阮恩与顾西凉没什么事了,可是她一听漠北被顾西凉随随便便差遣,当下也有点不乐意,于是一把抓住漠北的手。 “他下午开车脚不小心扭伤了。” 阮恩果然跟着把漠北拉回座位上,“那别动啊,叫服务生就好了。” 漠北一听,简直对自家媳妇儿的聪明机智佩服得五体投地,马上装出一副疼痛的表情去捂右脚。心想我这下有人撑腰,看你顾西凉还敢把我怎么着?顾西凉看他投递过来的得意眼神,反而抄着手回了他一个笑脸,漠北不自然地打了个寒颤。 跟我斗是吧?就怕你一个个的挨不住风浪。 然后全场只剩下顾西凉平缓的声音。 “漠北啊,我前几天碰见你家老头了。” 漠北突然有了流汗的冲动,仿佛知道了他的下一句是什么,条件反射地叫了句“西凉!”顾西凉不理他,接着往下道。 “我们闲聊了几句,他好像说你最近跟那个什么。” “大哥!” “叫什么来着?哦,好像是。” “冲着咱兄弟俩多年的革命感情,顾氏下一季度的宣传费用我全包了!” 顾西凉挑眉,“哦?那敢情好。” 漠北抬手去擦额头上的虚汗,不料顾西凉的声调又在这空旷的房间响起,还有回音。 “听说你最近和韩通千金走得挺近啊?我见过,挺可爱一女生。” 说完,顾西凉端起茶几上的半杯干红,向漠北的方向举杯点头,然后一口解决掉。禾雪与漠北的脸就当场全白了。 够狠的,要杀杀一双。 车子缓慢地行驶上高架桥,阮恩坐在副驾驶,脸色不太好看,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这样说,他们准吵架了。”顾西凉装作全神贯注的开车,阮恩又问,“是不是因为,照片的事?”顾西凉依然不回答。阮恩便自顾自地道“其实早些知道也好啊。起码现在我还能试着麻木自己,我还有很长的时间,长到足够取代她的位置。” “如果是几年甚至几十年以后才发现,原来身边躺着的人,他的心,早已被另个人尘封于几亿光年外。西凉我会疯的,我一定会疯。” “你相信吗?” **静了,禾雪此刻表现出来的安静,反而令漠北有些不安。 “姑奶奶,你有气就发出来,小心把自己憋坏。” 禾雪正在往车里放CD,听见漠北的话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你说什么?”漠北也瞟她一眼,“刚刚,西凉。”谁知禾雪“切”的一声道。 “我又不傻,这种挑是非的话我怎么会信?” 漠北闻言就松了口气,他本来都已经想好要怎么安抚她了。禾雪脾气是不好,其实骨子里还是一小女生,有小心机,却一直认为世界上美好的事物居多。这样的性子让漠北是又爱又恨,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生属于自由的,所以他不甘心,纵然他也感觉得到自己对禾雪的特别,他可以容她撒娇,容她撒泼打混,但这特别还未曾让他起了停泊的决心。没想到禾雪居然不相信,这反而让他省了不少力气。 车子继续平稳地行驶在夜晚的公路,禾雪边听歌边跟着哼,然后她却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漠北,吓了漠北一跳。她一个字一个字,语调有些咬牙切齿。 “你不会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吧?” 漠北咳一声,“哪能啊?我媳妇儿这么国色天香,我哪还有心情赏其他野花。”禾雪才满意地点头,“告诉你啊漠北,我们之间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我嫁给你好好在一起,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跟你们俩狗男女玉石俱焚!” 漠北闻言,差点将车子撞上人行道旁的路灯,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地笼罩着自己。 漠北不是淳朴的男子,复杂的家庭环境造就了他无法磨灭的感情恐惧,他不是没有想过放逐它们,可每每想要用心去试,整个人却好像少了更多的依托,空洞没有着落。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 往事再如何任风吹,他依然逃避不了,忘记不了。 ------------ 11 周末,阮恩一觉好眠地睡到8点,好像越来越容易赖床,真不是个好习惯。顾西凉却一大早就出了门,他没那么好命还有假休,要飞加拿大。阮恩洗漱完毕正准备收拾卧室,却发现床头的合约书,昨晚顾西凉研究了好久才睡,该是很重要的吧?于是拿起手机给顾西凉打电话,告诉他合约忘了拿,要不要给他送去机场。顾西凉叫她就在家里等,陆成回来取,却被阮恩拒绝。 “反正我也闲着没事,走一趟也好,就让我送去啊。陆成来来回回跑也累。” 得到同意,她挂掉电话就迅速跑回房间,换了套方便的运动装,白色体恤和配套的裤裙,将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运气有点好,出门走了几分钟就打到车。 顾西凉一眼就看见了慌慌忙忙跑进来的阮恩,目光四处搜寻,好半天才发现自己。她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朝他跑过去,途中撞到一个人的肩膀,连忙低头说对不起,才匆匆跑近。 “这急性子要改。” “我也不是故意的。” 顾西凉无奈,接过她手上的合约转身欲走,阮恩给他挥手再见,不一会顾西凉又倒回来,出其不意地印一个淡淡的吻在阮恩额头,才毫不犹豫地进了登机室。阮恩有点小惊喜,虽然两人是有比这更亲密得多的行为,但是这样的细小温馨,是阮恩从没有感受过的。陆成目睹这一幕,也禁不住将目光在阮恩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直到再也看不见顾西凉的影子,阮恩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往机场门口走,却突然感觉到腹部一阵绞痛。她有不好的预感,每月例行一次的月事一来,就会有这种坠痛感。不会有这么倒霉吧,正好自己今天又穿的是白色。匆匆跑去机场洗手间检查,果然。她真的要哭丧脸了,偏偏厕所里除她以外一个人也没有,而且白色裤裙上已经有了一小团红。 怎么办怎么办?阮恩揣揣地打开洗手间的门往外走,发现走廊尽头有个女人,好像正在等候谁,于是壮了胆子几小步跑过去。 “那个,请你帮我个忙好么?” 女人整体的感觉就是一副冷静的模样,只瞥了阮恩一眼,刚想问什么,却愣了。接着一个男声响起。“Ada。” 女人立即回复原先的表情,回头叫了声“Boss。” “什么事?” “这位小姐要我帮她一个忙。” 顾任的目光转向一旁的阮恩,眼里也出现了一瞬的怔愣,开口道“妳。” 阮恩算是看明白了,男人是这女人的上司?那怎么办?最后她索性心一横,上前无意识地逮住顾任的左手,一口气说完。 “可不可以让她帮我买包卫生棉?” 顾任只觉手心一片湿润,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她素白的手拉住自己的指尖,很小,很软。他怎么会知道,有些人是注定要相遇的,就像有些伤痕注定要在心里刻下伤疤。纵使你万般不愿,纵使你四处逃窜,何奈天意喜欢弄人,你没有心伤,它就让你将蚀骨之痛一次性去完成。 “Ada,去吧。” 终于收拾好自己,阮恩从洗手间出来,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离开,她走上前很诚恳的道谢,顾任便说“你这幅样子应该不方便打车吧,不如我送你?”阮恩没有想太多,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便没有拒绝只是说“谢谢。” 车子在小洋楼前停下,顾任更惊讶了,他很快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住在这里?”阮恩点头再一次道谢,然后拿好挎包下车。顾任却跟着走下来,叫住她。 “妳是否应该留个电话给我?”阮恩凝眉,“为什么?” “我可不是乐善好施的慈善家哦,如果以后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不会拒绝吧?”阮恩闻言也觉得对方确实在关键时候帮了她,就让顾任拿出手机,将自己的电话号码输进去。 “我也不喜欢欠人情,心里不好过。这样可以了吧?”歪头将手机还回去,抬脚往大门内走。却再一次被叫住。 “诶,我已经想到要让你怎样报答我了。”阮恩又回头,一脸迷茫。“怎样?” “不如,你让我亲一下啊。” 车里的Ada听见老板略显调戏的话,吓了大跳,这不是平常沉默寡言的Boss吧。阮恩也咂舌,没想到对方提出这样唐突的要求,直觉性地道“那我还是欠着你人情,内心不好过算了。”顾任被她的回答逗笑了,突然伸手想去摸阮恩的头发,却被躲开来。 “给你开玩笑呢,进去吧。” 回到家,阮恩便跑去卧室的洗澡间冲凉,换好睡衣,才感觉一身干净清爽。然后将之前上班时候,无意在路边淘来的连续剧放来看,正是与禾雪去年暑假看的那一部,没想到第二次看依然入了迷,饭也忘了吃。 最后她看看时间,已经十点整,电话也响起来。 一把从床上抓过手机,号码也未来得及看就接起来,阮恩语音清脆地唤了声“西凉!”电话另一方的人却顿了几秒才说话。 “恐怕我不是你要等的人。” 阮恩一愣,拿下电话发现是陌生号码,又觉得声音很熟悉,半晌才幡然醒悟过来。 “哦哦,你是那个,什么名字?” 顾任不回答她,只问“明晚有空吗?可不可以陪我吃晚饭?” “我老公告诉过我,陌生人的饭不能乱吃。” 一句话,侧面的道出了自己是有夫之妇,拒绝明显。阮恩从不敢在顾西凉面前这样称呼,只有在禾雪或者陌生人面前,才仿佛找到机会宣泄她对顾西凉的占有欲。顾任一听,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却只说“原谅我的冒昧,有个好梦,晚安。” 阮恩挂断电话将手机甩在一边,铃声却又突兀地响起来。 “还有什么事?我老公不喜欢我跟陌生男人说太多话!” 顾西凉一听,心口顿时弥漫了道不清的欢喜。“这样啊,不知道谁这么好运能当上你老公?” 阮恩立马反应过来这熟悉的嗓音是属于谁的,她一辈子也不会认错,她只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地缝钻下去了。顾西凉不用看就能想象得出阮恩此时窘迫的模样,该是在床上来来回回翻滚吧。他竟然有点遗憾没能陪在身边亲眼目睹这一幕。 他猜对了,阮恩的确在床上羞得不知所措的翻身,却一时不小心翻过了头。顾西凉只听见“砰”的闷响,接着就是一片寂静。 “阮阮?”没人回答。 “阮恩。”没人回答。 好像有一只手揪住顾西凉的心脏,他差点就要叫陆成订机票马上飞回去,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声音。 “顾西凉,好痛哦。”这才放下心来。 “活该,总是这样没头没脑横冲直撞。” “那你也安慰一下我啊,肿了个包,超级大。” “夸张了吧。” 阮恩便赌气不想理他了。 顾西凉想起她最初说的话,问怎么回事,阮恩就把机场的窘人遭遇告诉了他。那头的声音沉默了十几秒才道,“怪不得你电话一直占线。明天去家政中心找几个佣人吧,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阮恩小感动地摇头,过后想起对方看不见才说“不要了,你不是不喜欢陌生人的么。而且我也不喜欢啊,感觉像是被养在深闺的金丝雀。”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最后是顾西凉倒时差想睡觉,叮嘱了阮恩几句便收了线,阮恩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就这样吧,就这样。跟着你,在哪里,做什么,都好。 就算你的心给不了我太多的位置,只要你不赶我走,都好。 反之顾任这边,也快要压制不住内心那喷发而出的悸动。阮恩?要打听她的一切并不难。本来只是因为公司与台北一家私企有个大型的合作案才亲自回来,却遇见她这个意外。 站在落地窗前,看霓虹闪烁的台北,退了热的风吹起丝薄的窗帘,飘忽在眼前。30了吧?顾任想。这么快就到了而立之年,本以为与爱情这个东西将终生无缘,可是白天的那一双手,却让自己首次产生了不想放开的依恋。多可笑,什么岁数了还像十七八岁似地来个一见钟情。而且那张脸,分明就是自己看了这么多年的轮廓,从来没有动过心思,怎么这一刻就发了疯着了魔?顾任从没有那么的想要拥有一样东西,即使明知道她是谁,明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西凉也还记挂着亦舒的吧?否则怎会找一个跟亦舒如此相像的女人共度一生。顾任怎么忍心,让如此美好的她永远活在另一个人的影子里? 所以他要等,他要赌。 越洋电话被接通。 “亦舒,要不要回来看看?” “没有这个必要吧。” “西凉结婚了。”电话那旁的女声便失了言语,顾任也不急。 “我知道。所以,更没有那个必要。” “如果我告诉你,对象是个几乎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生呢?”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种下什么样的因,就会得什么样的果。一场以爱为名的骗局,最后会因了谁的自私,而千疮百孔,流离失所? ------------ 12 顾西凉此次出差要去十天,今天是第八天,虽然每天晚上都有通电话,阮恩还是抵抗不了汹涌而来的思君之情。所以上班的时候就显得十分心不在焉。禾雪第三次敲了她的头。 “回神啊你,还想不想要工作了?”阮恩抬头望了一眼办公室的门,发现没动静,才小心地将板凳移到禾雪身边,头一低,靠在她肩膀上发呆。“小雪啊,我想他想他想他。”禾雪止不住地翻白眼。 “看你没出息的样子,不就是一男人吗,犯得着你每天茶饭不思地挂在心上?”阮恩哼了一声。 “那是因为你家漠北天天在你跟前晃悠,你才没有感觉!” “我还没有你走火入魔,照这样下去,哪天顾西凉红杏出墙了,你岂不是要去悬梁自尽?”阮恩被禾雪开玩笑的话激得坐直身子,使劲摇着禾雪的肩膀,不知道是否认禾雪的话还是在否认自己内心极大的恐惧。 “他不会的,他不会!”禾雪见她当真了也不想再吓她,扯下她的手顺着回答,“好好好,他不会。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偷香,你家西凉也是其中的一朵奇葩!”阮恩才放下心来,可心中依然有种就要面临什么的预感,半刻她又拉起禾雪,有些恍惚地问。 “妳有没有试过爱一个人,会害怕他突然就从自己的世界消失。如果必须有那么一天,妳也希望握着他的手,彼此一起停止呼吸。” 禾雪被这个问题震慑了,她正纠结于不知怎么回答,办公室的门却打开来,部门经理王浩将手里的入账材料递给禾雪,要她打印一份,随即对着阮恩道,“今晚有个合作应酬,你下班后一起去吧?不用打扮,这一身就好了。”禾雪怕阮恩被逼喝酒,提出她去。王浩却摇头,禾雪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她去了这合作说不定就变成火拼了。于是最后还是阮恩与王浩二人双双出现在了中式餐厅的包间,没有门,全是用下垂的水晶帘子隐隐约约的遮住里面。 阮恩本来自顾自地在一旁往碗里夹菜,对方经理却硬要敬她酒。她说自己不会喝,却惹来对方一脸不快。转身求助王浩,他一手将阮恩面前的酒端过,说“刘经理,我这助理实在不会喝,要不我代她?”对方却不依,非要阮恩喝。 “看来贵公司对此次合作并没有太大诚意啊。” 阮恩见对方都这样说了,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公司蒙受损失,于是一狠心,端过酒杯就要往嘴里灌,大不了痒一晚上就好了。刚到嘴边,杯子却被人夺了去,阮恩回头就看见了顾任,与那天和她开玩笑的表情不一样,此刻只满脸肃杀。顾任不说话,那位刘姓经理却一眼将他认出,站起来点头哈腰地叫了声“顾总。”顾任不理他,扯起阮恩的手臂往外走。 司机从后视镜里认出了阮恩,因为上次老板的态度实在是太不一样。没有问,直接将车开往阮恩家楼下。 顾任一路上沉默,阮恩觉得气氛很怪异,试图找些话来缓和。 “谢谢。”没人理。 “为什么我总是在对你道谢啊?”没人理。 “咳,那什么,沉默是金,怪不得你有那么多金。”本想说个冷笑话的,她还是被莫名其妙的无视了。 顾任一直在想,若不是顾西凉是自己的亲弟弟,他真的觉得,他该死。 他该死,怎会任她一次次陷入困境,怎会舍得让她出来抛头露面。 而阮恩在这异样的沉默中,越来越觉得顾任的气场和轮廓,很像一个人。谁呢?谁呢?正在思考间,车子却已经到达目的地。阮恩一刻没有犹豫地下车,又道了声“谢谢。”推开镂花大门往里走,几秒钟后,顾任也跟着下了车,他盯着阮恩的背影,和她低着头在包里翻找钥匙的动作,忍不住叫出了声。 “阮阮。” 语毕,顾任还没反应,就被人大力的冲过来揪住了衣服领口,他踉跄地退了几步。来者满脸愤怒,嘴里对他毫不掩饰的警告。 “不准叫她的名字。” 顾西凉紧赶慢赶,终于把时间缩紧提前了两天回来,想给阮恩一个惊喜,开门却发现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光。已经快到9点,她去了哪里?电话提示关机,问了禾雪才知道跟公司经理应酬去了。放下行李去洗了个澡,看着房间熟悉的摆设,床头柜上二人的合照,才终于有了归属感。顾西凉有些不放心,本来想开车去接,却又害怕错过,所以就慢步从家里到街口来来回回走了三遍。回来的时候,却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在叫。 “阮阮。” 顾任抬起右手拽开顾西凉的五指。“这么久不见,你难道不该有礼貌地叫我声大哥?” 阮恩前一刻还惊喜于顾西凉的突然出现,下一秒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大哥?那个除了外公,他唯一的亲人?那个掠夺掉顾西凉,深深深爱的人?阮恩疑惑地向前走了几步,却被顾西凉突然回身拉住手腕往里走,顾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西凉,你不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吗?” 顾西凉的脚步突兀地顿了顿,只是很短暂的几秒,又拉着阮恩继续走。 “你不想知道她离开你的真正原因?” 本来只有几米的路程,却突然变得异常遥远起来,举步维艰。顾西凉感觉到掌心里的小手瞬间充满了汗,他紧了紧,继续向前走。 “亦舒明天早上的飞机到台北。” 只一步,就差一步,便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顾西凉却彻底停了下来,久久没有动作。阮恩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松开,漫无边际的心慌对准她的方向排山倒海而来,水就要淹没头顶,仿佛要窒息。可是,谁能救她? 除了他,谁还能许她一世安宁。 最后是阮恩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顾西凉拖进屋。本来应该是充满惊喜和甜蜜的夜晚,却再也无眠。 何亦舒是早上8点飞机到的台北,顾任派了Ada去接,机场来来往往穿梭的人流中,却无法忽视掉一个女子。浑身散发着犹如空谷幽兰的气质,你很想去接近,却又害怕这朵花带毒。有两个黑衣人上前接过女子手上的行李,她取下暗红的墨镜,淡淡地笑了笑。 “Ada,几日不见。” “亦舒小姐,老板在他的公寓等妳。” 云新楼下。 那是何亦舒第一次见阮恩,与顾任一起坐在加长林肯里,她否认不了内心极大的惊讶。是怎样的感觉?就像照镜子,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不知名的角落生活了许多年。那个娇小的女生正有些匆忙的往大楼里面奔,应该还不太习惯穿高跟鞋,期间差点崴了脚,站稳后却旁若无人地吐了下舌头。顾任见此情景不由地微勾了嘴角,何亦舒却注意到了。 “顾任哥。” “嗯?” “帮我订最快的机票回去吧。”顾任才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紧紧盯住身边的女人。 “亦舒你疯了?妳难道还不明白西凉对你的心?你打算就这么听之任之地随波逐流一辈子?”接连几个疑问句对何亦舒进行疲劳轰炸。 甘心的吗?当然不甘心。顾西凉爱了她有多久,她就爱了他多少年。只是自己怎么再有这个资格,力气,去爱去抢去疯狂一场? “人总有一死,最怕的是死不得其所。而且你目前的状态费尔医生已经电联我,比他预想中的好。” 何亦舒终于有些动摇。 “真的,可以?” “当然可以。” 遥望着自己曾日思夜想的脸,顾西凉有些不敢认。像自己对阮恩所说,他预想过很多场景,她哭着回来求他,找他,给他打电话承认自己一时糊涂,却从来没有想过是现在这样平静。何亦舒一步一步踱到顾西凉眼前,像经历了一场岁月的洗礼,像两人没有空白了6年的时光,自然而然地牵住他的手。 “西凉,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回来做什么?再来搅乱我的人生吗?现在的我过得很好,很满足。有了想爱的人,有了想要抓住的幸福,有了面对过去的勇气,虽然我还没有完全,将你忘记。可那又怎么样,你给过的耻辱,发生的一切,叫我怎么能忘记。我们之间隔了这样大片的时光,再也回不去的,残酷的时光。 顾西凉无言,很努力才装出一脸淡漠的样子,抽出手。 “何小姐,好久不见。” 何亦舒仿佛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在顾西凉转身的瞬间,盯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西凉你,还是这样固执。” 顾西凉受不了她用如此熟稔的口吻来揣测自己,这只会令他想起不堪回首的曾经。于是转头欲驳,却看见眼前人缓缓地瘫倒下去,顾西凉急忙上前接住何亦舒滑落的身体,才发现她一脸苍白。 ------------ 13 接到Ada的电话赶去医院,顾任便看见了坐在急救室门外的顾西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前询问“有没有事?”顾西凉听见来人的声音,抬起头,只问“怎么不告诉我?”顾任本来抄着的手搭上了顾西凉的肩。 “是亦舒的意思。” “这才是她当初离开我的原因?” 顾任不否认,只说“瞒了这么多年,大哥也对不起你。” 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突然断裂,一切戛然而止。 何亦舒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顾西凉,她害怕是一场梦,毕竟这么多年来,这样的梦境总是重复着上演。试探着伸出手,终于真实地被人握住,反而更恍若一梦。她挣扎着要坐起来,顾西凉去扶,却被要求,“你抱抱我,好不好?” 只犹豫了一刻,他张开了手拥住她。 何亦舒几乎要落泪,她就在他怀抱,曾经属于她的,朝思暮想的怀抱里。她多想从此以后,这怀抱也属于她,只属于她。任一个人再清高,贪念却往往不能被斩断。纯洁如阮恩,在顾西凉给了她最初的温暖后,便奢想着,还可不可以多一些呢?再多一些吧,最好是全部。还附赠一个永远的期限。 可是她忘了,鱼和熊掌怎么能兼得,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刚开始发现的时候,我又惊又怕。惊的是自己怎么会得这样的病,怕的是如果我这么走了,你该有多难过?于是求助顾任哥,演了那场戏。西凉你知道吗,对你说出那些话的一刻,我才真正懂什么是肝胆俱裂。就像被人硬生生割下一块皮肤,却不能喊痛。” “顾任哥,我很感谢他。去美国的这些年,他也四处奔波为我操了许多心,找了许多有名的权威医生。动过3次手术,可几乎每次心脏都会产生排斥现象。回来之前一个月,才从医院回到家。是心脏界的元老费尔医生亲自操的刀,终于取得了较理想的效果。” “刚刚昏倒,你是不是被吓着了?我也被吓着了,我以为这幅破败的身体是不是这么没用,又产生异样。还好,只是手术后正常的心肺活动。” 最后她说。 “西凉我知道,你还爱我。” 顾西凉沉默,他几乎快要词穷了。听她这样絮絮叨叨的说,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抱着阮恩说起那段令他不愿回望的过去。他也是这样一直说,她就听着,没有一句话。 手机铃声在宽阔的病房不停地响。顾西凉知道是阮恩,这是属于她的专用铃声。忘了她什么时候拿他的手机自作主张分了一个组:亲爱的老婆。来电也设成了属于她的铃声。 我要爱就直奔你方向,我有梦想抱你个满怀,无论路上充满多少荆棘和障碍,我都不怕。 可是何亦舒最后的陈述句,仿佛给了顾西凉一闷棒,打得他手足无措。 真可悲,他竟然找不到理由去反驳。 所以挂断,关机,拔出电池。 已经过了12点,顾西凉没有回来没有通知,电话打不通。阮恩一夜未眠,想着顾任说的那一句。“亦舒回来了。” 眼睁睁看着天,黑了又亮。 顾西凉是在第二天晚上10点过回来的,满眼疲惫。一向喜爱干净的他却忘了刮胡渣。很刻意地压低了声音,阮恩却醒了,或者根本没有睡过。依然是同样的动作,洗澡,上床睡觉,仿佛一切都没改变。可是阮恩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疏离的顾西凉,又回来了。 不对她说话,不拥抱她,在同一张床上,却隔着最远的距离。 两人面朝天花板,阮恩躺在顾西凉身体右边,她伸出左手小指去辗转勾住他的无名指尖,却被不着痕迹地回避掉,她移过去再勾,同样的结果。终于不再有任何动作,死心,闭眼,有水珠无声无息地滑落。 我以为这世间风雨再大,也阻挡不了我爱你的决心。 我想做那棵永远不离开你的,强壮得不像样的大树。 可是心爱的,你却从来没有给我扎根土壤的机会。 原来有心无力,才最悲哀。 第三天,阮恩去顾氏找顾西凉,得知他并没有来上班,从顾氏出来却很巧地碰见顾任。 “好巧,弟妹。” 阮恩看着顾任,愣在原地一脸娇憨,她不知该怎样称呼他才合适。大哥?可是顾西凉好像不喜欢他诶。 “不上班?我记得今天可不是周末,你们老板的钱就这么好赚?” 见阮恩不自然的样子,顾任就不再逗她。 “是找西凉么?”阮恩这下才用力地点头,她直觉顾任知道顾西凉的去处,生怕不够用力就错失了找到他的机会。 顾任看得出来阮恩对顾西凉的感情,不是简简单单几句喜欢就能概括过去。他有些不忍心,害怕让她知道真相,看见那一幕会受不了,会受伤。可转念一想,自己只有让她被重伤,才会有机会拥有这个可爱的女人,顾任终于硬起了心肠。 既然踏出了第一步,就没有收手的道理。即使撞了南墙他也不想回头,他要跨过去,诚实地面对自己内心的矛盾和污点。然后阮恩跟着顾任一起去到了那家传说中的私人医院。 阮恩透过门上磨砂的玻璃窗口,一眼就看见了顾西凉。正细心地往那个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嘴里喂食。多熟悉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口一口地喂自己喝稀饭,却少了此刻的温柔缱绻。此时在顾西凉眼中,何亦舒才是他的金玉,他的良缘,他的珠宝。 站在那个世界外的女子,她只能含泪羡慕。 顾任走上前抱住阮恩的肩,想要安慰,却被她突兀地推开跑了出去。他跟着追,怕她精神不稳定出什么意外,最后在医院一楼的出口处逮住她。阮恩挣扎,从没如此激动过,她对着顾任又是踹又是咬,还好这里的环境比较私密,否则不知要成为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顾任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无措失败过,他气急地制住拼命挣扎的阮恩,死死抱住,也不在乎这力道是不是会弄疼了她。只任她踢任她打任她咬,不吭一声。 最后阮恩仿佛终于累了,也不再挣扎,放松了身体任他抱,顾任感觉到她的妥协才稍稍松了力道。感觉到女生转过来的脸扑进自己的胸膛,放声大哭。 “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要带她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面对这声嘶力竭的指控,顾任找不到任何话可以代替回答,对啊为什么?我说为了你,你相信吗?我说我发疯一样的喜欢上你,你相信吗? 我自己都不信。 然而狗仔却是无处不在。 隔天,何亦舒想吃橘子,顾西凉下楼去买。经过一个报亭,无意间瞥过几份报纸便停下脚步。 “顾氏兄弟轮番上演倾城绝恋。” “妙龄少女终将鹿死谁手?” 很多张照片,顾任从身后抱住阮恩的,女生挣扎的,还有埋在他胸口上哭泣的。 顾西凉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回到病房,正好顾任也走进来。亦舒小声地唤了句“顾任哥。”顾任点头,却发现了顾西凉的不对劲,显然何亦舒也察觉到了,这兄弟二人早在自己住院当天就已经冰释前嫌,怎么现在又沉默起来?顾西凉不想打扰她,只说“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顾任也会意过来,跟着走出病房。 一把将报纸甩到对方身上,顾西凉只冷冷地吐了两个字。 “解释。” 顾任却捡起报纸来看,居然说“唔,角度不错。”顾西凉的拳头已经紧握,却依然耐着性子道。 “大哥,不要逼我。” 顾任终于正经起来,他眯了下眼睛看向顾西凉。 似乎他,并不是对她无动于衷呢。 “没有解释的必要。阮阮看见你和亦舒在一起,自然伤心,我安慰她,这很正常。”顾西凉对顾任嘴里的那句理所当然的“阮阮”反感极了。 “我记得这个地方并不好找。” “西凉,我只是帮你做决定。你选择的,不就是那样吗?”顾西凉就不言了。 是这样吗?真的是? 也许是吧。 ------------ 14 禾雪的位置空了一上午,阮恩有些不放心,想着她是不是生病了,拿出手机给她发短信:什么情况?一直没有等到回复,电话打过去,却提示关机。下班回到家却接到国际长途,是禾雪打来的,告诉她自己被漠北拉着去法国度假了,此刻正在铁塔下,她说“阮阮,其实巴黎的夜景一点也不漂亮。” 阮恩讶异,“那你工作怎么办?”禾雪就笑,说“漠北给老总打了电话,要求徇私啊。”阮恩也笑,她差点忘记漠北也不是普通人物。 “那你在外面小心点啊,记得给我带明信片。” “No p oblem。” 顾西凉又整夜未归。阮恩也依然躺在大床上,眼睛闭了又张开,最后实在睡不着,爬起来放偶像剧。第二天是周末,阮恩一觉睡到2点,爬起来简单梳洗了下自己,没有感觉到饿,索性喝了点水补充能量。然后又继续拿本书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派遣无聊。大概3点左右,门被人打开来,阮恩回过头,顾西凉的脸就出现在自己眼里。 明明只是2天不见,她此刻看他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努力抬起嘴角给他一个笑脸。 “有没有吃饭?”顾西凉不想见她苦涩的表情,他宁愿她疯闹,也好过此刻内心对自己的谴责。他没有回答阮恩的问题,反而单刀直入地询问。 “亦舒明天出院,她一个人,我。不放心。所以会暂时住在家里,你没意见吧?” 笑话,她敢有意见么?这分明就是通知不是征求意见。那么顾西凉,你把我置于何地呢。 阮恩半天终于才消化了他的意思,眼神四处犹疑,最后才一下一下缓慢地点头。 “我没意见。” 顾西凉闻言稍微放松了下来,她说没意见,那就是真的没问题吧。 他明明就清楚其实有问题。哪一个女人能大方到将自己老公曾经深爱的人接到家里,让他们有机会朝夕相处呢?他只是不想去深思,这意味着选择,他怯步了。 见阮恩又重新低下头将视线锁定在膝盖上的书,他仿佛找话题般地问了句“看什么这么有劲?”阮恩头也不抬地回答“冷笑话。” “哦,说来听听。” “就是有一只企鹅,他的家离北极熊家特别远,要是靠走的话,得走20年才能到。有一天,企鹅在家里呆着特无聊,准备去找北极熊玩,于是他出门了。可走到路的一半时,发现自己家的煤气忘记关了,这就已经走了10年了。可是煤气还是得关啊,于是企鹅又走回家去关煤气。关了煤气以后,企鹅再次出发去找北极熊。等于他花了40年才到了北极熊他们家……” “然后企鹅就敲门说”北极熊北极熊,企鹅找你玩来了! “结果北极熊开门以后你猜他说什么……” “我不和你玩!” 顾西凉听完不经意地扬了下嘴角,然后上楼准备休息,阮恩的声音却又想起。 “这是我看过最残忍的冷笑话。” 顾西凉上楼梯的脚步停下,他回过头,与阮恩的视线相撞。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北极熊说的是:我不和你玩!这代表他并不是不想玩的,只是他不想,和她玩。” “对象错了,任时间地点如何对,天时地利如何对,人不和,依然是一场空欢喜。” 顾西凉的心沉下来,他听出了阮恩这番话的弦外之音,他分明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泪影。 本来何亦舒是坚持到顾任的公寓,顾任却美国总公司的事临时飞了回去。顾西凉怕她又发生什么意外不能及时抢救,才要求她到家里住,起码有更多的机会照顾。阮恩与何亦舒正面相对的时候,两人依然忍不住惊诧。阮恩想了很久,才想出四个字总结,气质有加。她率先回过神,帮着何亦舒拿行李,收拾房间,全程表现得体。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在淌血。 何亦舒的房间就在阮恩与顾西凉卧室的隔壁,晚上三人在家吃了气氛怪异的一餐。何亦舒要求帮阮恩刷碗,阮恩欲拒绝,顾西凉却率先开了口。 “不用了,你目前的身体最好不要碰冷水。”何亦舒注意到阮恩突然惨白的脸,其实很过意不去,毕竟自己算是突然插足的第三者,但内心却依然忍不住为顾西凉的袒护而高兴,她对阮恩,有千千万万句抱歉。 最后何亦舒在顾西凉的要求下回了房间休息,阮恩也觉得心累,早早就洗漱完倒下床休息。顾西凉已经几天没有管公司的事,上床拿起陆成传过来的资料仔细研究,时针指向1点,刚准备躺下睡觉,何亦舒的房间却穿来一声闷响。顾西凉被子一掀,急急忙忙下床跑过去。阮恩本来一直就没入睡,顾西凉的举动简直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是何亦舒半夜想喝水,却不小心打破了玻璃杯。顾西凉松了一口气,安慰了几句又回到卧室。踏上床,却发现阮恩朝着天花板睁开的眼睛,他动作顿了顿,才不发一语地关灯,躺下。 顾任站在华盛顿纪念碑的顶楼,对着整个夜空品手里的红酒。Ada天天都有报告阮恩和顾西凉,何亦舒三人的进展,顾任对自己的弟弟还是有一定了解,他故意选择在这时候离开,顾西凉必定不能抛下何亦舒一人。 “再痛的伤口总会有结痂的时刻。阮阮,原谅我。” 法国,巴黎。 漠北同禾雪到酒店自带的酒吧消遣,这里很少有东方人的面孔,满场的蓝眼睛,吐一些禾雪完全听不懂的法语。漠北形象出色,自然引来许多的目光。禾雪从洗手间回来,便看见一个苗条女人拿出一张卡递给漠北,他居然接过了。 禾雪走过去,女人已经离开,她嘟起嘴巴质问。 “你刚刚和她说什么?”漠北漫不经心地回过头道“我告诉她,你是我女朋友。”禾雪才高兴起来,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那她刚刚给你的什么?”漠北挑眉不说话。禾雪见他不打算坦白从宽,把手伸到他面前去。 “拿出来。” “什么?” “拿出来。” “人很多,你不要闹。” 禾雪闻言血就往天灵盖充,然后又压下来装作无所谓地道“我当然得注意自己的形象了。我一玫瑰犯不着屈尊降贵跟一大葱计较吧。”然后她瞪漠北一眼转身准备走。一个法国的男孩却拦住了她的去路,好像在对她说什么。禾雪本来不想理,突然想起漠北就在身后,就耐着性子问。 “ca you speak E glish?” 男孩才绅士地用英语问“美丽的东方女孩,我有这个荣幸邀你共舞吗?”禾雪一听更来劲了,微微笑地回答“当然。” 接着她回头对漠北挑衅地笑,还刻意将微卷的长发马尾放下。 禾雪今天穿的是一身巴塞罗那风的复古长裙,搭配微卷的长发更自成一股妩媚。音乐是抒情的舞曲,她内心还不是特别反感放在腰上的手,毕竟对方很懂得进退,没有越雷池一步。 感受到背后有目光盯着自己,禾雪更顾盼言兮地对着男孩微笑,惹得男孩微愣。漠北本来故作姿态地端着威士忌品,还甚至朝其他女人看过来的方向放电。可转眼一看见禾雪居然对一个陌生男人笑得如此欢,这才动气了。他踱步到DJ方向,从皮包里掏出现金。 接着音乐突然从温柔缓慢地调子转换到弗朗明哥似的激情。禾雪还未反应过来,人已在漠北怀里,几个被迫的旋转,长发在空中大幅度地飘舞。又是一个回旋立定,禾雪小声地骂了句“放开。”漠北却不理她,只道“我有没有说过,你还是扎上头发比较漂亮。” 回到酒店房间,漠北一进门便将禾雪困在自己和墙背后,吻就狂风暴雨般下来,不似以前的浅尝即止。漠北是接受了女人的房卡,但还真没打算去,会接受不过是本能,因为拒绝从来不是他的习惯。 禾雪感觉到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越来越用力,漠北一个转身圈着她走几步,两人便倒在床上。禾雪能感觉他的唇齿间还有威士忌的残留味道,然后她感觉到对方冰凉的嘴唇转移到自己的脖颈,肩上的衣服也应声而裂,她这才被吓着了,双手推离他大喊“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漠北果然停下来,压在她身上喘气,然后才翻身倒在床另一侧。 “以后你再胡闹,我会让你更怕。知不知道?” 禾雪从没看见漠北这样凶,委屈极了,她对他何尝不是又爱又恨? 她是注定要输给他的。爱情,眼泪,坚强,和引以为傲的自尊。 ------------ 15 又是深夜,顾西凉被一阵轻巧的响动惊醒,他越来越浅眠,深怕一个不注意何亦舒会发生什么意外。起身开灯,才发现是阮恩上卫生间,关门开门的声音。阮恩看了眼顾西凉,随即躺回原位,这次是她故意隔了点距离。终于无法再伪装下去,声音颤抖。 “我搬出去吧。” “这么多年你爱她,她爱你。” “我不得不承认,你们站在一起的画面有多美丽。” 顾西凉闻言,胸口突然一紧。他以为他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他以为他能成熟,从此就自由,却在听见阮恩的话后闪过满心的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抱住她,声音低沉。 “我不是这样想的,我不是要你走。” 阮恩还记得之前她酒精过敏躲在棉被中,顾西凉细心地为她上药膏。那时的她不害怕犯错,只一心相信天空如此辽阔,总有一天自己能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那时的她也很清楚的感觉到,他对自己并不是无动于衷。他只是需要时间,来认清自己的心。 于是她终于主动地朝顾西凉怀里靠了靠。 既然你要我留下,我便留下。我知道你此刻意乱如麻,虽然很煎熬。可是没关系,时间麻,我有的是。 阮恩很了解自己,就像她自己曾对顾西凉说的那样,她最大的优点便是“决心”。只要他朝她跨出一步,哪怕是一小步,她也不会灰心。 反正爱情里头,谁缴械投降谁先放手,就全盘皆输。 阮恩回家越来越晚,即使到了下班时间也总是抢着做别人的工作,她不想回去看顾西凉与何亦舒相濡以沫的样子。此刻已经八点,街道许多情侣三三两两从她身边经过,大手牵小手,笑得欢快。看着街边的精品店里写着打折,她这才记起今天是七夕。没有情人的情人节不算失败,败的是明明就有情人,却待在另个人的身边。她苦笑,继续盲目的往前走。 一辆林肯缓缓地跟在她身后,看她没有往回家的路走才开上去停在她身边,顾任降下车窗,微扯薄唇。 “弟妹。” 阮恩回头,“咦,你不是回美国了么?” “谁规定我走了就不可以回来?”阮恩听见顾任的回答,又想起上次在他面前失态,不由脸红地哦了一声。今天是情人节,顾任特意选在这天回来,果然发现她一个人。他看她脸红的表情,心里的占有欲便更加强烈。 于是故作不经意地去揭她伤疤。 “西凉没有和你一起?” “啊,那个,何小姐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顾任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是亦舒就不奇怪了。” 虽然已经经历过比这更直面的场景,可被人**地道出真相,阮恩的伤口还是止不住又扩大了点。顾任见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话锋又一转。 “怎么样,是要我送你回家呢,还是去狂欢一下?” 阮恩睁大眼,“狂欢?” “我知道有个地方,今晚应该会很漂亮。” “那有没有酒?我好想喝酒哦。” 顾任不知道阮恩对酒精过敏,想着她心情不好,便欣然答应。 “要什么有什么。” 女生闻言终于笑了,打开车门坐进去。 最后两人来到大屯山,夜风安静着拂过阮恩的身体和发。她突然觉得内心宁静极了,于是心情很好地站在山腰,对着整个灯火通明的台北大叫。顾任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侧头便看见司机老陈讶异的眼光,他敛神,老陈又将目光转开。 阮恩喝了点啤酒,和顾任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还很有兴致地对他谈起遇见顾西凉的情景。 “他真的很冷诶,冷得要死!还没有同情心!要不是我长得像何亦舒,他肯定不会管我死活!” 阮恩的语气里全是不满,紧接着又拿起啤酒瓶灌了一口,打了个饱嗝。然后她见顾任没有动作,又非要逼着他一起喝。 “我也喝醉了,那谁负责送你回家?”阮恩不依,她说一个人喝多没劲啊。顾任无可奈何,拿起身旁的酒瓶象征性地灌了一口,她才罢休。没一会儿却又开始古灵精怪。 “我们来玩游戏,输的喝!”顾任问“什么游戏?”阮恩歪着头,半天过后才说“黑白配。”顾任不知该笑还是气,最后还是依着她。 “黑白配,男生女生配!” “顾任你输了,快喝!” 顾任是故意输的,喝酒多了毕竟伤身,他不想要她喝太多。谁知这大小姐还不满意,半晌又叫输了的他唱歌。他黑着脸道“不会。” 老陈却突然出声,“阮小姐,其实少爷的声音很好听。”顾任一个眼神过去,老陈却不与他直视。阮恩闻言更不肯罢休,一直吵吵嚷嚷要他唱,顾任也再崩不出吓人的脸色了。 “我只会一首。” “那你还等什么?” 阮恩甚至拿出手机来录像,顾任僵硬地撇开脸不去望镜头,可他还未开始唱,阮恩就很不给面子的醉倒下去。顾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歌他要唱了,以后还能有什么威信。顾任凑过身抱起阮恩,盯着她的眉眼看了良久,然后声音充满确定。 “我真的不准备放过你了,就算会放不过自己。” 守着何亦舒吃完药,顾西凉送她回房间休息,这才发现阮恩还没有回家。他拿起手机拨过去,却是顾任接的电话。 “喂。” 他不说话,顾任继续道“阮阮喝醉了,你下楼接还是我送进来?” 顾西凉走出门口,顾任正扶着歪歪斜斜的阮恩,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大声质问。 “为什么他有后备情人我没有?一点都不公平。”顾任讶异地挑眉,没想到这小女子思想还挺邪恶的啊。于是他对她开玩笑,“那你看我符合条件么?”阮恩闻言还真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顾任,然后咬着指甲有些憨厚的笑。 “绝色啊你。入选!”说完她还振臂高呼,顾任赶紧上前欲将她扶住,顾西凉却抢了先,对着顾任语气不善。 “你带她去喝酒?你知不知道她不能碰酒精,否则全身过敏。”顾任的脸也沉下来,半晌才道“你要是真在意她,就不会任她一个人在大街上没有方向的走。”顾西凉不想再与他多说,抱起挣扎中的阮恩进门。 何亦舒也被嘈杂的声音闹醒,走出门就看见顾西凉横抱着阮恩上楼来。 “怎么了?” “没事,喝了点酒。” “需要我帮忙么。” “不用了,我会照顾她。” 阮恩一碰到绵软的大床整个人才安静下来,乖乖地任顾西凉脱掉自己的衣服,换上清爽的睡衣。顾西凉想着她半夜肯定会难受,也没有心思睡觉了,拿来维肤膏,然后坐在床头审阅顾氏最近的报表。还好这几天有陆成代替他出面稳住股价。 不到一个小时,阮恩果然开始手舞足蹈地挠手臂,他无奈地叹口气,抓下她的手一点一点地往上面的红点涂抹药膏。阮恩感觉到一阵清凉,记忆潜意识地回到那一晚,不禁脱口而出。 “顾西凉,你帮我挠痒好不好。”顾西凉便用指腹轻轻地抚上去,阮恩在睡梦中满足地弯起嘴角笑。可片刻又变了表情,皱着眉,一脸不安。 “顾西凉,你不要喜欢她好不好。” 他动作的手就停了下来。 是不是每个男人一生都有这样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心头的刺,它要你痛你就得痛。可只要你想,大不了狠心一下便能将之连根拔起,然后它顶多成为一个伤口,鲜血淋漓过后总会愈合。 而另一个,是胸口的朱砂痣。它不会痛,你却永远无法将之磨灭,就像是一种可怕的习惯,陪着你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 16 阮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觉头痛欲裂。顾西凉正洗漱准备去公司,见她醒过来便吩咐她把醒酒茶喝掉。得到有气无力的一个“好。” 他看她无精打采的模样,才说“亦舒今天搬走。” 阮恩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顾西凉不再重复,“没听见拉倒。” 阮恩才接着问“为什么?” 顾西凉的声音又从洗漱间传出,“还能为什么?某人的醋缸都要打翻了。我帮她找了公寓,也雇了几个人照顾她。” 阮恩闻言,翻身从床上起来光着脚跑去洗漱间,顾西凉正在刮胡须,她一下就往他背上跳,笑逐颜开。顾西凉被吓一跳,差点在下巴处划一条口子,但同时也被她的动作感染了好心情。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宁静温馨的时刻。 他顺势背阮恩倒回床上,逼着她将茶喝掉,告诉她已经打电话去她们公司请假,要她再好生睡一觉,最后才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走了几步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倒回来盯着她,语带警告。 “再发现你喝酒,看我怎么收拾你。” 阮恩便捂住被子偷笑。 顾西凉刚走没多久,周子宁的电话就打过来。 “丫头,有没有空陪我这个老头子喝茶?” 她满口答应下来,现在就是让她去死,她估计也是含笑饮砒霜吧。 有车子来接,到达顾宅花园的时候,阮恩却意外地发现顾任也在。周子宁朝她招手,她便几步走过去坐下,乖巧地叫“外公,大哥。”周子宁很意外,“哦?看来你们早就见面了。”顾任不动声色地微笑点头,“巧合。” 周子宁从顾任的巧合中听出了一丝端倪,他在外摸爬滚打几十年,对阴谋的味道总是异常敏感,尤其对象还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了解透彻的外孙。刚准备问什么,阮恩的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起来,是禾雪,她抱歉地点头接电话。 “回来了?没有明信片就不要来见我。”阮恩有些俏皮地同禾雪开玩笑,却听见对方慌张的声音。 “阮阮你快来,我在医院。” 阮恩叫她不要慌,问清楚了才知道禾雪的外婆进了医院,她父母又正好出差,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挂掉电话,顾任问怎么了,阮恩来不及解释准备跑,却被人拉住手。 周子宁望一眼顾任,开口道“究竟什么事?”阮恩才说清楚了缘由。周子宁又问“是不是上次同你一起那女孩?”阮恩点头。 于是最后三人一起到了医院。 禾雪到机场的时候还在与漠北赌气,她是真的被他之前的举动吓惨了。漠北也不哄,任她去气个够,女人不能对她太好,否则就会有恃无恐。她生气地独自回到家,刚进门便看见一群人围着躺在地上的老太太,不知如何是好。禾雪的记忆中,外婆身子一直很硬朗,这会却说倒下就倒下了,她丢下行李吩咐打医院电话。 送进急诊室后,禾雪才开始无助起来。爸妈刚下飞机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打漠北的电话却一直占线,最后给阮恩打了电话。 一行人到达医院,禾雪正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发呆,阮恩过去陪她坐下,拉着她的手说“会没事的小雪。” 禾雪点头。“一定没事。” 手术室的灯熄灭,禾雪立马迎上去。医生摘下口罩,“暂时稳定,只是情况不太乐观,癌细胞已经大幅度扩散。”禾雪傻了,“你说什么?” “老太太患的是肝癌,之前在我们医院检查过,当时还拒绝了我们做手术的建议。怎么你们一直不知道?” 病患从手术室推出来,经过周子宁身边时,他往旁边退让,却一眼就盯着病人的左腕,突然失了神。那是一只墨绿复古花纹的翡翠玉镯,他曾经挑了好久才找到的生日礼物,周子宁绝不会认错。拄拐杖的手颤抖起来,喃喃自语。 “阿韵,是不是你。” 顾任发觉到周子宁的不对,他扶着他,“外公,怎么了?”周子宁却不理他,上前几步拽住禾雪的手有些失控地问。 “你外婆,你外婆叫什么名字?”禾雪不知所以然,她只觉得手上疼痛一片,几番挣扎不开才道“方韵。” 周子宁见惯了许多的生离死别,此刻手里的拐杖却应声而落。 该如何说起呢,他得将记忆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去拼凑。 绰绰悼悼的火光,人影在繁华中相互交错,唯独她走过,让他停下了脚步。 “要不要陪我去赏灯?” “啊。” “不喜欢?那我陪你吧。” 那次我遇见你,是烟火,是盛世,是夜晚。你笑一笑,我摆摆手,爱情的路便辗转于同一个方向。 翩翩公子,陌上佳人。 两人交着握手,在庙前许下不同的愿。 “愿自力更生,有所作为。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愿有妻似玉,有女如花。” 女生却只辗转握紧对方的指尖默念。 “希望他所有的心愿,都能实现。” 硝烟弥漫,烽火连天,周子宁注定不甘平凡,淡薄里三餐一宿,他宁愿铤而走险。毅然决然踏上战场的征途。周子宁瞒过了所有人,却瞒不过最了解自己的人。当方韵的脸出现眼前,他真的有了只要她开口,便丢盔卸甲的冲动。她却只是温婉一笑,将自己偷偷在寺庙求的护身符放进他的手心。 “我等你。” “我知道。” 每当冲锋陷阵,奄奄一息,痛得累得想要死掉,周子宁总会感受到紧贴在自己胸口上的三角,仿佛那就是她的体温。只是乱世中的稚嫩爱情,怎比得上终生的功成名就。他回去的时候,方家早已迁居败落。 但如果有心,怎会找不到? 那时的周子宁,已经有了体面的未婚妻。他只是还想着,能不能再见她一面。可一隔经年,当所有的人事已非,沧海桑田,那个影子却依然在心中永垂不朽。后来的他,也的确一件一件地实现了许下的所有愿望。 有所作为,岁月静好,妻似玉女如花,却独独失了她。 彼此都深知带走了对方生命中唯一的爱情,余下的不过是依赖取暖。 周子宁走进病房,方韵正好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眼前走近的人,氧气罩里呼出大量的白气,她吃力的拿下来,泪光闪烁。仿佛知道对方要问什么,周子宁几步过去握住那双手。 “是我。” 像当年两人最后一面的简短对话,不问曾经,不问对错,只是每个人,都有梦。 “我知道。” 然后像仿佛了却最后心愿,布满皱褶的手指在掌心缓缓滑落。周子宁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砸下来,声音哽咽。 “我从未说出口的那三个字,你又知不知道。” 记忆将在生命里被永远镌刻,从未言爱动情的瞬间,也凝固成霜。可是要怎么遗忘,那年那夜那月,他清冷着眼光,她便一生情殇。 禾雪还未从方韵离开的讯息中消化过来,电话却响起。半分钟后,米白色的翻盖掉落地上,一分为二。 不是真的,都是骗她的,她在做噩梦,禾雪快点醒来。 所谓晴天霹雳,是不是如此? 抛掉所有人走出医院,禾雪失控地在大马路上奔跑起来。 漠北刚从车子驾驶座上下来,身体就被人一个巨大的冲力上来抱住。他看不见来人的脸,耳边只余下凌乱不堪的哭音。 “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我认输我认输我认输。” “我听你的话,要体贴要懂事,所以你不要丢下我。” 禾雪多么需要一个怀抱。而漠北此刻就是她的怀抱,她的避风港,她的稻草,她的一切。她说出这番话,失了所有的姿态。 一个尖锐的女声却在背后响起。 “me le。” 这里并不空旷,可居然有回音,又或者是错觉。漠北清楚地感受到怀里的身躯瞬间僵硬下来,他欲伸手抱,却被禾雪挡下。 她真傻,她自诩聪明,怎么就忽略了他身上不寻常的香水味。 “到底怎么了?”漠北眯着眼问。 禾雪看了一眼丰满艳丽的女人,然后侧过头,给了他有史以来最难看的笑脸。嗓音轻轻,语调缓缓。 “没什么,只是从小疼我爱我的外婆刚刚离开了。而且很不巧地,我那匆匆赶回家的父母也在半路出车祸死掉了。” 女生盯住漠北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半晌才接着道“不过你知道啊,任何人都有那一天,所以没关系,我很好。” “毕竟,我是无坚不摧的禾雪嘛。” 漠北惊诧万分,他下意识地去拉禾雪的手,却被女生一次次后退避开。 “我曾经说过,我们之间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好好在一起,要么同归于尽。可是现在,我们没有好好在一起,我也不想跟你同归于尽。” “你不是一直怪我不懂事,不成熟,不温柔吗?那么我放过你,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温柔。” 禾雪转身的时候还听见了女人的抱怨。 “大晚上的跑来找什么晦气。” 接着背后传来一阵闷响和女人的尖叫。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也许有东西掉了,也许是车子的关门声,又或者是什么,她早已不想去猜测。漠北的声音却又紧接着传进耳膜,居然有几丝莫名的紧张。 “小雪我。送你。” 禾雪的步子便停下来,半刻后才头也未回地挥手,未曾有过的坚定。 “回家的路我一个人也可以。因为有你在,我更冷。” 漠北只察觉有成群结队的蚂蚁汹涌而出,正一点一点啃噬着自己的心脏。 风空空洞洞吹过,扬起她脸庞凌乱的发丝,他有预感,他真的有预感,他彻底失去了她。 ------------ 17 三个男人坐在“柏联”的包间谈笑。这幅画面在认识他们的人看来会很有些诡异,明明平常都是不言苟笑的三个人,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韩裔与顾西凉同时向对面的男人举杯,接着韩裔开了口。 “秦总,大陆方面我与顾兄毕竟鞭长莫及,就劳你多费心。” 俗话说物以类聚,这几人显然都是不可多得的极品。 顾西凉属于干净的帅气,棱角分明,韩裔的五官深刻,眼睛仿佛会说话。而他口中的秦总,不过也只是与他年龄相当的男子,举手投足尽显不刻意的妖娆。惯于算计的人往往会觉得心机是一样很有趣的东西,而同类碰面也通常会有旗鼓相当的兴奋。于是三人都心照不宣地撕下自己的面具。 秦楚漫不经心地点头微笑,眼里满是惊喜和赞赏。 “我此番前来,最大的收获应该非二位莫属了。” 生意上的问题刚拉下帷幕,韩裔偏过头便看见了有些走神的顾西凉,他的语气霎时变得调侃。 “闻听顾兄最近桃花缠身,看来不假。” 顾西凉没有反驳,几番接触下来,自己已然能分清谁是朋友谁是需要防备的敌人。他居然无奈地叹口气,语调略带玩笑。 “上帝造人最大的缺憾,便是抽走我们肋骨时并没有在上面刻好名字。所以人们总是兜兜转转无法弄清楚,到底谁才是命中注定。她,她?或许都不是。” 韩裔闻言却失了笑,“幸好,本人的肋骨当初上帝太忙忘了抽。” 顾西凉挑眉,“哦?千万不要让我有机会目睹那一天,我最大的爱好可是落井下石。” 叠交着腿坐在对面的秦楚本无意介入这个敏感的话题,却被顾西凉的一番肋骨论惹起联想,他本已打算忘记的轮廓,就突地浮现眼前。 青春洋溢的面庞,在零零碎碎的画面中灵动异常。 “要不,我就不去了吧?你秦公子随便上哪一位不是美女啊。” “今晚是丑女大改造,我拉一美女去不符合主题啊,再说,我又不是皮条客!” “秦楚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去四川学过变脸?” “一天到晚想什么呢?还有,妳刚刚是不是骂我老男人?怎么样,要不要我身体力行给妳证明一下其实我不老。嗯?” “你一句话把我叫回来却什么都不说!我又不是玩具,敢情你秦公子内心阴暗了就来逗逗我,心情阳光了就一脚把我揣一边,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倒是说啊说啊说啊!” “妳果然不是勾引人的料。” …… 顾西凉中途接到阮恩的电话,听来很急,他道了句抱歉便提前离开了。剩下韩裔和刚缓过神的秦楚,两人不多时也在服务生的陪同下走出了柏联。 夜晚的台北早已退了凉,余下太过温情的夜风拂面吹过,韩裔看看时间,还算早。 “不知道秦兄对赛车有没有兴趣?” “莫非韩总与我想到了一起?” 两人相视而笑。 昏黄的路灯下,禾雪却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回家么?那还是她温暖的家? 她感觉自己在行尸走肉,明明记得上星期一家人还围着一起吃饭,讨论什么时候去快要消失的马尔代夫旅游,短短时间却是喜是悲,都只得自己一人。 前方有微弱的车灯照射过来,禾雪下意识地闭上眼,却仿佛一瞬间闪过什么念头,内心有另一个自己在邪恶地说话。 “去吧,让一切解脱。好的,不好的,都将洒脱告别。” 于是行动代替了理智,禾雪从马路一边冲出去时,居然真的有解脱的感觉。 一个急转的危险甩尾,韩裔差些与后来居上的秦楚相撞,好在二人称不上特别专业,但与普通车手比技艺也算精湛。他打开车门走下去,有些愤怒地看着突然冲出来的人影,她此刻正跌坐在离新款莲跑不到一米的地方。 韩裔总共与禾雪碰过三次面。 第一次是为了韩敏与她斗法,却平生第一次被威胁。第二次是他发现自己的跑车被她莫名其妙当成了发泄对象。第三次就是现在。 仿佛都没有好事情。 韩裔本来想秉着一贯的作风一走了之,可看着她满脸写着“我是谁”,加上一副虚弱得就要昏倒的样子,终究还是忍不下心。探寻的眼光扫向从车里探出头的秦楚,得到一个“自便”的眼神,韩裔才打横抱起禾雪不算重的身体,往自己的车上塞进去。 很昏,很沉,很痛。禾雪醒来的最初反应便是这样。 她张开眼看见韩裔放大的脸,没有反应过来是谁,想做什么,便抬起手想给对方一拳,一使劲儿才发现浑身无力。韩裔仿佛看穿了她的企图,没有理会,只是将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额际。 “好像退了点烧。” 禾雪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全身虚软。她仔细看了眼床边的人,发现眼熟,脑子里迅速有片段闪过。 果然冤家是不宜结的。 然后她偏过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嘶哑着声音开口。 “想报仇趁现在,我一定不还手。” 韩裔见她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微弯嘴角,伸手有些用力地将她的脸重新转过来。 “看来这并不是一场意外,你在存心寻死?” 沉静。 “女人,说话。” 禾雪忽然感觉到一股加重在下颌的力道,她终于固执地挣脱掉对方的指尖,眼神凌然。 “本小姐要是心情不好,说不定就告你一个车祸蓄意谋杀,所以你不要惹我。” 韩裔就真的放开她,“哦?是吗?可我偏喜欢放着阳关道不走,去过独木桥。世界上还有比死更痛苦的事,你要不要试试。” 听闻对方语气里满满的威胁,正合了禾雪的意。 “有本事你掐死我啊。你要不敢,就不是男人!” 而他居然对她粲然一笑,差点晃了禾雪的心眼,可嘴里却全然是冷言冷语。 “那我还真要男人一回了。”说完韩裔的手就真的朝她所在的方向伸了过来。 禾雪心想眼一睁一闭就过去了,下辈子投胎前必定要祈祷上帝对自己好一点。哪知她等了半响也没有感觉脖子上的窒息,反而输液的右手越来越冷痛,睁开眼便看见韩裔的大拇指与食指死死掐住了输液管的中间,导致冰凉的空气进去,她手背的血液便慢慢地倒流出来,手臂越来越痛。真宁愿一下被掐死了都行,总好过让他这样慢慢折磨。 她挣扎着坐起来去打韩裔的手,对方依然纹丝不动。 “神经病!你疯了!姑奶奶我跟你没完!” 韩裔闻言却笑得欢,明明嘴角是上扬的,禾雪却觉得一阵冰寒。 “妳不是要死么?跟我没完,恐怕要等到下辈子。” 虽然还不至于濒临生死边缘,可清楚地看见鲜红的血液从自己身体里流出,仿佛一去不回,禾雪才真正理解到什么是死亡。 那是彻底的离开,并永不再回来。 禾雪憋了好久的眼泪终于决堤,她一边哭一边指控韩裔。 “混蛋你懂什么!你知道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感觉吗?你懂什么叫灭门吗!你试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吗!你还这样欺负我!”韩裔慢慢松开手,盯着禾雪的眼泪鼻涕的脸,半响声音才幽幽地响起。 “灭门?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你。” 禾雪气急,“你,你。你让着我一下会死啊?” 韩裔反问,“你淑女一些会死么?” 漠北靠在车身上,在医院楼下几乎待了整晚,身下是数不清的烟蒂。他不放心禾雪,所以一直驱车在背后慢慢地跟着。见她失魂落魄,昏倒,韩裔出现,漠北却没有一点勇气上前。上去了又怎样,她现在是他的谁? 她还愿意是他的谁? 人生有太多不可名状的感受和际遇,给你再灵光的脑袋也不一定能猜得透彻。比如那一瞬间她流了泪,比如你恰好在需要的时候出现,比如你们两两相见,却又两两相厌。 命运的线头早已将彼此束缚在一起,你能挣开,不代表你能解脱。 ------------ 18 整个葬礼没有太多人参加,除却禾雪父亲生意上的几个好友和之前禾家的佣人,便只剩下阮恩和顾西凉,还有周子宁。漠北知道自己的出现不合时宜,但依然忍不住现了身。 禾雪将父母的骨灰葬在一起,外婆方韵的碑却在周子宁的安排下迁到了公墓的最顶端,只有一座,不会有人去叨扰。 大家都沉默不说话。这样的天灾人祸谁能受得了?当事人此刻需要的不是华丽的安慰辞藻,而是就这样陪在身边,无言,却足以令她知道自己不是独自一人。 墓圆顶。 周子宁将大把的白色小雏菊安放在方韵的碑下,然后他摸了摸在胸前几乎挂了一辈子的三角护身符,盯着照片上仿佛在对自己柔软微笑的轮廓,再度湿了眼眶。 这么多年,彼此都没有选择等待,却也都在蹒跚而过的时光中恍然明白,有些人,真的一旦错过就不再。 那些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的怦然心动,是值得珍藏一生的似水情爱。 禾雪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心头突然一紧。直觉地,她知道那是漠北。她根本就还没想好究竟要用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他,是否应该如电影里演的那样,潇洒地一杯水从对方头顶泼下,再骂一句滚,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然后是女主角慢动作转身的背影。 她也想这样,想很高傲地扬着头从他身边经过,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还能从鼻孔里哼一声,以表示自己的不屑和愤怒,可她必须承认她要很努力才能做到。当漠北终于在身边站定,禾雪才发觉她居然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还像个老朋友一样,很没有志气地对他强颜欢笑。 “你来了?我挺好的。” 说完便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断。 而漠北却一阵心寒。 是的,他宁愿她像往常一样对自己撒野,口不择言,甚至给他两脚都没问题,却受不得她这副强装没事人似的表情。他深深地望她的脸,从未有过的深,才突然意识到禾雪不过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习惯在自己面前豪迈地笑,在自己面前遍体鳞伤。 他给过她豪迈,也赋予了伤,还一直把她当成了无敌铁金刚。 漠北的几丝额发将明亮的双眸掩得有些不真实,他张了口想说什么,一辆兰博基尼在墓园外呼啸着停下。禾雪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便看见了一身黑色西装的韩裔。他径直向她走过去,禾雪也抬脚向他走来,终于找到时机可以逃离漠北身边,禾雪一直压抑着,这才有了喘口气的感觉。 韩裔几乎与禾雪面对面,两人和其他人隔了还算大的距离。他抬脚想往墓碑方向走,却被禾雪不动声色地叫了下来。 “不要动,装作和我说话,拜托。” 韩裔没有反应过来,视线疑惑地锁定在禾雪的眼睛,才发现那里凝聚着晶亮的水光。他突然发觉自己是迎着冰山一角在看眼前的人,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忍眼泪的神情都可以这么惊心。 他便没有再动,只默然地吐出一个字。 “哭。” 禾雪闻言,眼泪就真的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往下砸,却死咬着嘴皮,硬是一声不吭。韩裔侧头越过禾雪,朝顾西凉的方向喊。 “仪式结束了,客人也都陆陆续续散了吧?我找禾小姐有些私事,先走了。” 顾西凉点头,不问缘由,还一只手拥过欲冲上去的阮恩。 “让她好好静一下吧。每个人都不愿意让身边的人窥见自己最软弱的样子。” 于是阮恩就停止动作,任由韩裔带着禾雪上了车,绝尘而去。她转过头发现漠北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发呆,好脾气的自己也忍不住发了火。亏她还以为他是好男人,亏她还以为他真愿意为了禾雪收心,亏她居然还相信浪子回头金不换。 阮恩紧了右手的拳头,语气不善地叫了句“漠北。”漠北才回过神来,将脸转向阮恩。 “我可不可以给你一耳光。” 顾西凉被阮恩的言辞冲击到了,他还真没发现她居然也有这么剽悍的一面。再说,漠北可是他的青梅啊,他太了解他了,任女人打脸,是漠北此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他刚准备插手,却听见漠北缓慢有力的声音。 “可不可以有个要求?” 阮恩一愣,“什么?” 漠北笑,“重一点。” 于是阮恩本来捏紧的手又松了开来,她想她有点明白了,她十分同情他。 这世上最伤人的不是你爱我,我不爱你,或者我们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亲爱的,在你转身后,在我真的来不及珍惜后,上帝才微笑地指着你告诉我:看,这就是我当初从你身上抽掉的肋骨,你满不满意? 多戏剧,多喜剧。 禾雪坐在韩裔的车上,一手在脖颈前胡乱摸一通,眼神也四处巡视,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韩裔本来专心致志在开车,却分神地看了慌乱的她一眼,开口问道。 “怎么了?” 禾雪语气焦灼,“我之前戴着的项链不见了,那是我20岁生日外婆送的礼物。”韩裔也干脆将车靠边停下,弯腰帮她找,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禾雪又委屈的红了眼,她有些泄愤地将气往韩裔身上撒。 “都是你!我怎么一碰见你就没有好事情!”韩裔索性也不找了,抬起身睨她一眼“那也正是我想说的话。” “韩裔我讨厌你!” 男人转回眼光继续启动车子,接着才回答“应该的,我也不见得多喜欢你。” 顾西凉在阮恩的威逼利诱下,走后门地帮禾雪申请了停薪留职,于是禾雪怀抱着逃离的心情,谁也没有招呼,解散了禾家的佣人,拿着至少够她好吃好喝20年的遗产,人间蒸发了。阮恩也觉得禾雪应该出去散散心,所以没有追问行踪,只每天固定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有时候是台北的天气,有时候是才看见的冷笑话,有时候是和顾西凉闹的小脾气。虽然一直没有回音,但是阮恩知道,她一定能看到。 是周末,天气晴朗。顾西凉受邀参加一个慈善拍卖会,时间是下午一点。 昨晚又差点一个通宵的时间花费在财务报表上,顾西凉从书房回卧室的时候已经要凌晨五点。他怕打扰熟睡的阮恩,于是只轻手轻脚地在床的侧边,离她较远的地方躺下。岂料阮恩却像感觉到他的存在般,一个翻身,右脚便微微地放上了他的大腿。其实阮恩的睡相,那什么,真的不算太好。 顾西凉无奈地暗笑,手臂从她腰部伸过,形成一个圆圈的包围姿势,然后沉沉睡去。 闹钟已经响了三遍,顾西凉统统不理。第四遍的时候,他才挣扎着按掉,用手摸索枕边的人,却发现已经空了。没找到可以拥抱的物体,于是又继续独自沉睡。最后是阮恩拼死拼活才将他叫醒,她拽着他的手臂使劲摇晃。 “已经12点了,午饭后你不是要去参加什么慈善拍卖会么?快起来啦!” 而顾西凉居然娃气地扯过被子捂住头和耳朵。阮恩又好笑又无语的去拉,然后有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出来。 “可不可以不要去。” “可以,如果你想上明天的八卦头条话。标题为——顾氏总裁有钱性,没有血性。” 顾西凉倒真的把被子拉下来,露出睡眼惺忪的脸,眼睛却依然闭着未睁开。阮恩凑过去看他不算长,却微微上翘的睫毛。对方眼皮微微动了下,下一秒便一个准确的,重重的啄吻印在她唇上。阮恩被突袭得红了脸。 “这是我有血性的奖励。” 下楼坐在餐桌前,顾西凉却开始皱眉了。 “怎么又是蛋?” 阮恩从厨房将最后一道炒菜和汤放在盛碟盘里端上来,“我们能不能不要总是在蛋这个话题上有分歧?都说了,鸡蛋营养高,你经常熬夜更不能少了蛋白质!”顾西凉哑口无言,待阮恩坐定后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几秒后发出抗议。 “没有葱花!” 阮恩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微微吐舌。 “那个,我看健康访谈上面说葱花对眼睛不好。所以。”阮恩正准备接受批判,手机铃声却将她解救出苦海了,于是她几乎是以逃的方式奔去沙发上接起电话。 “喂,大哥。” “什么时候?” “哦,应该有时间。” “好的,再见。” 挂断电话,阮恩却发现顾西凉的脸色更加难看,她终于不再坚持,“要不,我再去给你加?”顾西凉却将碗筷一丢,没有表情地吐句“不用了,我不饿。”然后起身上楼,去卧室换衣服。阮恩以为他是因为食物不合口味才发脾气,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偷偷地在心里说“不喜欢换就好了麻,小气鬼。” 顾西凉准备就绪,下楼经过厨房的时候瞟了阮恩一眼,然后在玄关处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打开门,想想又走回了阮恩背后,充满命令的语气。 “妳和我一起。” 阮恩回头,“不是说好的吗?我什么都不懂,就不去了。” 顾西凉却异常坚持,他眯了下眼,好像在表示自己耐性有限。 “跟,我,去。” ------------ 19 顾西凉和阮恩拖拖拉拉到达的时候,全场已经人满为患,只余下两个边不着边的座位。一个是慈善组委会刻意为顾西凉留的VIP,在第一排最左边。另一个挨着出口,在倒数第一排最右边,中间隔了32人的距离。 接到邀请电话时,顾西凉问过阮恩要不要一起,她却表现得一副兴趣缺乏的样子,他现在也不好强人所难地要求在旁边加一个位置,于是二人就一头一尾地分开来。 拍卖会的组织人是明年即将退任的商会主席——江鱼,大约50出头了,看上去却依然神色精明。他简单地试了下话筒,清楚地叙述了此次活动的目的和主要进行内容,最后才宣布慈善拍卖正式开始。首先拍卖的物品是由江鱼捐出的一只江诗丹顿吊坠古董表。对于那些名流来说,并不值多少钱,可古表最后却被抬高到了120万台币成交。这样的场合不是卖表,卖的是人气和面子。 顾西凉却一直显得兴趣缺乏,连连几件商品都没有举价。他来这里可不是作秀,真没有能入眼的东西,他不会盲目跟风。 赔本生意,顾西凉一向不太喜欢。 阮恩坐在临近出口的位置上咂舌,听一群成功人士对一件件商品待价而沽,觉得无趣极了。没多会儿,她的眼神便开始时不时地向顾西凉厚实的肩背望去。偶尔顾西凉会微微侧脸,露出干净的轮廓和挺直的鼻梁。 很完美。 西服外套是深棕色,配褐色皮鞋正适合。泛青的下巴,令她联想翩翩,仿佛闻到了属于他的熟悉味道。面目表情沉稳。只是头发好像又长了一点,应该提醒他修剪了。 阮恩观察完毕,心跳便在瞬间加了快。 当我们爱上一个人,总会不自觉地在脑海里将他美化。哪怕对方胖得再猥琐,瘦的再竹竿,丑的再抽象,可只要你喜欢,他就是属于你的独一无二,何况还是像顾西凉那样出众的人。所以在阮恩眼里,他就是她不可多得的金玉珠宝,是她不敢亵玩的出尘白莲。 阮恩觉得这像极了高中大学里的上课情境,经常有女生偷偷在背后观望着自己暗恋的某某,却不敢声张。然后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掏出背包里随身携带的日记本,随意翻到一张空白纸张,用钢笔端端正正地写下几个字。接着轻巧地撕下,叠得方方正正,传给了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不知所以然,阮恩做贼地示意他低下头看,对方才发现了纸张正面写着:麻烦传给顾西凉,谢谢。中年男人似乎也被她的小心思触动了,好像陷入什么样的美好回忆。最后竟然对着她微微一笑,便好心的将纸条一个接一个地往上传。每每经过一个人,都会惹来对方朝阮恩投来心领神会的善意眼神。 纸条仿佛翻山越岭漂洋过海般,最后终于安稳地躺在顾西凉的掌心。 顾西凉一愣。他好像并没有见过阮恩的字迹,所以不太熟悉。小心翼翼拆开叠好的纸团,上头却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往后看。他疑惑地转头,便看见阮恩朝着自己的方向摊开四四方方的笔记本。 雪白的页面上,是一个大大的桃心。 仿佛所有的光线在那一刻都投射在了阮恩周边。女生脸颊旁有害羞和告白过后的嫣红,她指了指桃心,接着轻吐了下舌头,然后用嘴型对着顾西凉一字一顿地的说: 我,爱,你。 两人眼神与眼神相碰,霎时轨迹改变,烟火交错。 那些传过纸条的人们见顾西凉侧头,也纷纷跟着转过了头,视线锁定在娇小的女生身上,正好看见她的告白。下一秒,洪亮的掌声居然同时响遍全场,经久不息。陪同丈夫出席来的妻子们,还有人感动得差些红了眼眶。阮恩却彻底不好意思起来,她没想到所有人都回了头。立马拿下笔记本,将头尽量的埋低,再低,掩耳盗铃似地装作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一时的兴起该给顾西凉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吧。 如果要用一句歌词来形容顾西凉此刻的感受,大概就是:谁闯进我的领地,谁让我措手不及。 他以为这场感情戏一直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他能做到收放自如。而阮恩却狡猾地在剧情上加上一笔,正中红心。很不可思议地,顾西凉的面部表情居然不自觉变得柔和。 一段小意外后,拍卖会继续进行。拍卖的物品恰巧是一枚意大利镶钻马赛克的心形胸针,顾西凉第一个喊了价,却再也没有人来争夺。并不是价钱多么多么高,而是所有人仿佛都清楚了,一直沉默的他突然出价的原因。 该是送给谁谁谁的吧? 这样年轻的爱情,这样肆意的欢喜,真好。 “刚刚似乎听见某人说,她爱我?” 虽然散场的时候十分喧闹,可顾西凉刻意压低的声音阮恩却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是催眠或者魅惑,她只感觉耳边一阵**,然后条件反射地回答。 “那是我昨天看的小说情节,怎么样?很出其不意吧。” 顾西凉没有发现阮恩的眼神正四处游移,却唯独不敢对着自己。她撒谎的时候,就是这幅做贼心虚的表情,他只是闻言后,嘴角便当场开始抽搐。小说?谁来给他两刀,快一点。可他也同样装作无动于衷地道。 “哦?是吗?” 两人正在谈话间,有人将胸针直接送到了阮恩面前,还多嘴地加了一句“顾太太,您真是幸福。”阮恩理解了对方的话里有话,红着脸要去拿,顾西凉却已经伸手从她背后接过锦盒。只见他有礼貌地对来人说了句“谢谢”,接着云淡风轻地对阮恩道。 “亦舒明天生日,我认为这款胸针很适合她。你觉得呢?” 女生的脸便当场灰白了下来。 顾西凉,如果我承认你让我很着迷,会不会令你有压力?会不会吓跑你? 你总是那样悠然自得,成竹在握的模样。几个字随随便便的说,我却极其认真地在难过。 你记得明天是亦舒的生日,那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呢? “那什么,很好啊,呵。” 两人再没有过多的交谈,一前一后走出大厦,顾任的电话却又在这时候打过来。阮恩几句话挂断手机后,询问顾西凉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大哥说今晚有空的话,一起吃顿饭。” 顾西凉随手将锦盒扔进车后座,才慢悠悠地问“什么地方?” “町郡。” 二人抵达西餐厅,顾任与何亦舒也刚到。 预留的位置很好,大片明亮的落地窗将天母的清幽街景引入眼里,营造出悠闲的空间氛围。阮恩在顾西凉旁边,何亦舒在顾任身边,四人就这样面对面坐下,突然都失了话。倒是顾任率先打破沉默,他将一个大概边长只有5厘米的正方形盒子推至阮恩面前,然后在几人讶异的眼光中语速缓慢地道。 “阮阮,生日快乐。” 阮恩受宠若惊,今天禾雪终于给她回了一条信息,虽然只有简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不过她认为这是禾雪送过的最好生日礼物。毕竟能够确认了她很好,很平安。以为只有禾雪一个人记得,没想到顾任居然也知道。 “你怎么。” 顾任不给阮恩询问的机会,吩咐一旁的服务生可以上菜。阮恩也不好意思再追根究底,接过礼盒道了句“谢谢。”鼻子却开始有些发酸。 我最需要的人,你怎么就不知道,你怎么就不能对我用心一些。 四人的沉默再度变得紧张起来。阮恩低下头解决盘子里的食物,期间对面突然多出了一只手,她抬头,便对上顾任的漆黑的眼珠,他的手突兀地停留在她面庞,指腹缓缓地动作,揩去阮恩嘴角残留的些微番茄酱,语气略带宠溺。 “迷糊。” ------------ 20 面对顾任突然的温柔,上帝作证,阮恩是很想装作镇定且心无旁骛的。她真的很想,可是她的演技一直都不怎么样。 顾西凉下意识地皱眉,眼里闪过一丝喻义不明的精光,阮恩却再也坐不住地站起身。 “我上洗手间。” 半分钟后,顾西凉也站了起来,往洗手间走去。只余下何亦舒与顾任各自怀着心事。何亦舒看了看窗外慢慢压黑的天空,维持着一向淡定的语气。 “顾任哥,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顾任切下一小块牛排往嘴里送,没有答话。何亦舒却继续道。 “有些话我知道不该说。可你会不会对阮恩,关心太多?” 顾任不再无动于衷,一手端过上好的红酒泯了一小口,再泯,才开始直面她的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何亦舒感觉到眼皮跳了一下,“那你的回答是?” “一生要找个聊得来的伴,真的没那么简单。” “我以为我已经过了爱做梦的年纪。” “阮恩,是唯一的意外。” 顾西凉从洗手间走回自己的位置,正好听见顾任的最后一句,他不动声色地坐回原位,然后对着顾任微微笑,语调淡漠。 “是啊,是挺意外的。怎么还会有如此单纯的人?总是以为世上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是美好的。我三生有幸,才能娶她为妻。” 顾西凉在“人”和“美好”上面加重了语气。一句话道破了顾任的企图,提醒了他的身份,也昭示了阮恩是自己的所有物。 强强对决,往往不费一兵一卒,甚至不需要恶毒的言语,稍稍一句看似礼貌的陈述,就足以将对方一招置于死地。顾西凉在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完美,连顾任都忍不住拍手叫好,不愧与自己流着相同的血液。 “对,这么可爱的弟妹我还能上哪里找?你可要好好对她,不要给其他人一点趁虚而入的机会。” 顾西凉无所谓的耸肩,“那是当然。” 其实在这场战争里,顾任才是胜券在握的那一个。因为清楚地知道,何亦舒是顾西凉最大的结。也许他对阮恩也同样割舍不下,可当选择的那一天来临,好戏才会登场,只是现在还不到兵荒马乱的时刻,所以他不急。 爱情是甜蜜又可怕的毒药,像罂粟,喝的时候可以含笑饮砒霜,也别忘了它更会麻痹一个人的理智和眼光,不管对方是你多亲密的谁,或者同承血脉。如果他为爱痴狂,如果他可以,就算是倾覆天下他也不会介意。 所以顾西凉,不是没有危机,而是时辰未到。你真的要提高警惕,随时随地准备接招。 车子行云流水地在马路上穿梭,直到喧嚣的人潮都通通在视线里倒退,留影,不见。阮恩才发现了这好像并不是回家的路。 “我们还要去哪里?” 顾西凉一言不发,他斜眼看了看阮恩身体上绑好的安全带,然后一个排挡又加快了速度。不疯狂,依然平稳。入秋的夜风拂起她顺直的发,女生企图用手去抚顺,却发现飘到侧面的发丝越来越多。顾西凉又一个开关将车窗摇上。 车子开进一条幽静的小路,在一幢现代十足的别墅门口停下。顾西凉倾身去帮阮恩解开安全带,终于说了两人相处的第一句话。 “进去。” 阮恩亦步亦趋地跟在顾西凉身后,毕竟自己对这个地方一点也不熟悉。大门是遥控感应式的,只听得“吱”一声,别墅防盗门也慢慢向外掀开来。顾西凉突然不动了,阮恩疑惑地扫他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半晌才对着她道。 “你走前面。” 右手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刚踏进去,漆黑的屋子忽然间灯火通明。接着映入阮恩眼帘的,是23只漂浮在空中的粉红气球,一个挨一个,好像排队演练般有秩序。随之传来几个轻快的男音: Happy Bi thday Happy Bi thday to you Happy Bi thday just fo you Just a day Just a othe yea But i ou eyes you a e the best We' e go a love you Go a love you above the est May good times always **ile o you May happi ess always come you way We' e he e to love you We' e he e to celeb ate you day We wish the best of what the best ca be All the best We wish fo you that all you d eams come t ue 阮恩无法言语此刻的心情,她转身,顾西凉已然站在背后,迅速地将什么东西别在她胸口。她低下头,才发现是拍卖会上的那颗心形胸针。 “你不是要送给。”话未完,却惹来男人的调笑。 “说什么你都信,我说我有个私生子你信不信?” 阮恩从心底欢喜起来。 顾西凉拉她往前走几步,到气球的前面站定,然后拿出一根细长的针戳破了第一个气球,阮恩没有防范吓了大跳,平静下来作势要打顾西凉,一张照片却被人举至眼前。她仔细一看,发现那居然是自己,大概13岁吧,正坐在孤儿院的小教室里歪着头做题。接着顾西凉将手里的银针递过去,阮恩便心领神会地接过,然后将气球一个一个戳破。 都是照片,一张接一张飘落。 帮院里阿姨晒衣服的,给比自己小的孩子讲故事的,被难题纠结而皱眉的。阮恩捂着嘴,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对上顾西凉的眼睛。 “你怎么会有?”顾西凉惯然地挑眉,“顾氏赞助了那家育幼院,院长感恩给我一些私照不过分吧?”阮恩没有话说,她一动不动地望进他褐色的瞳孔,发现真的有自己的存在。顾西凉的声音又重新响起。 “你的过去,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参与。” 于是阮恩再也控制不住地冲上前抱住他,死死抱住,眼泪稀里哗啦的流。 “你不要对我那么好,我怕有一天就算是你要赶我走,我也再舍不得离开。” 顾西凉的心被这句话撩拨得出奇柔软。他微微退开身体,然后缓慢低下头,一点一点啄吻掉她脸上晶亮的水光,最后两唇贴合。谁也没有再动,仿佛完成一场宣誓般,那样慎重。 阮恩任顾西凉抱起上楼,典型的公主抱。接着被放至在圆床,男人的身体也随即覆上来,有些重,她却不知疲累,乐在其中。感觉他温热的唇落在自己的眉心,眼睫,然后往下,两片薄唇缱绻纠缠。然后顾西凉关节分明的手指略微弯曲,阮恩胸前的钮扣便应声而落,他继续往下,侵城掠地。 只是一阵缓慢磨人的进入,顾西凉却一口吮上了阮恩素白的脖颈,起初很轻,然后随着自己的节奏慢慢加重。直到阮恩感觉到脖颈的皮肤上一阵述人的痛,她才抱紧他,叫了声“疼。”顾西凉的声音才从她颈间传来,仿若来自遥远的国度。 “会痛就好。” 然后将脸抬起,鼻尖与阮恩相对,他望着身下的人,目光如星深邃。 “说,你是我的。” 语气决绝。 阮恩点头,再点一下,接连又点了许多次,声音哽咽。 “我是你的。” “可是你呢。” 顾西凉的那些充满占有欲的话便如鲠在喉。 他呢?他也想要给一个令她安心的承诺。 可是抱歉,顾西凉真的不是一个擅于说谎的人。在他没有确定何亦舒对自己已经毫无影响以后,在他还不敢做选择之前,他怎么能坦然地望着她的眼睛说“我也一样。” 明明没有开灯,窗外月色的余晖却稀疏地洒进来,两人的轮廓在彼此眼里异常鲜明,夜凉如水。阮恩仿佛看出了顾西凉的沉默和挣扎,她不再等待对方的回答,伸出手来捂住自己的眼睛,自欺欺人般地道。 “是的,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12点的钟声敲响,顾西凉将吻印上阮恩捂住眼睛的手掌。 “生日快乐。” 其实心才是最大的骗子,别人可以骗你一时,它却能骗你一辈子。 可佛说:请不要叫醒我的亲爱,等她自己情愿。 ------------ 21 禾雪独自去了马尔代夫,她站在马累,这个几乎是世界上最小的首都里,一步一步赤脚踏过晶亮的白沙路。道路两旁的建筑充满浓厚的英式气息,大多人骑着单车从她身边穿梭而过,她低头看看空下来的脖子,连外婆的礼物都保护不好,她有什么用? 自己实在多余。 从包里掏出整本影集,是她18岁生日宴会上,全家的合照。手指抚过一张一张熟悉的面孔,眼泪涌动。还有一张是自己跌倒,一个人挣扎着从尖锐的石子上爬起,破了皮,很委屈。父亲在前面难得的严肃,只看了一眼膝盖伤口对她说。 “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放在其他人身上,期待一只手,不如靠自己。”接着再没有回头。 爸爸,这就是你要我做的坚强吗?可是怎么办,好像越来越爱哭了呢。 停留一个星期,然后去了向往已久的巴塞罗那,再到伦敦,几番辗转,此刻的她已然站在巴黎铁塔下抬头仰望,望塔尖,望星空,还是望那些难以名状的过去,只有她自己知道。 果然,就像她上次在电话里对阮恩说的那样,巴黎的夜景一点也不美,尤其在少了某个人后。 住的是上次和漠北一起的那家酒店,禾雪拉着小小的行李箱站在柜台,用英语询问108房间还空吗。柜台小姐要她稍等,在电脑上面一阵操作,然后抬起头来微微笑。 “女士,还是空的,需要check i 吗?” 禾雪闻言反而一阵沉默。她承认她怯步了,她似乎没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去坦然面对曾经。于是道了句抱歉,她拉着箱子准备离开,转身却差点装进一个人的怀抱,又连连给对方say so y。韩裔抄起手,盯着眼前的人,见对方没有要抬头的意思才开口说话。 “好巧。” 禾雪只听见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她本来去稳行李箱的手就停下来,抬头打量,韩裔似笑非笑的脸就映入她的眼。是离开久了吗?也没有多久啊。又或许是因为走过那么多的地方,看过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而此刻突然间见到自己认识的人,颇多感慨就齐齐冒出来了吧,就算与对方也不过只有几面之缘,而且都是不好的缘,可她真的有了一丝暖。 还在怔忪间,韩裔已经用熟练的法语对着柜台小姐道。 “请给我们两间房,谢谢。”于是最后,禾雪莫名其妙地跟着韩裔住进了这家酒店。 刚把衣物整理出来,房间的门就“扣扣”地响起,禾雪以为是客房清洁服务,打开门却发现韩裔正斜倚在门边,给了她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 “听说楼下俱乐部有活动,一起?” 直觉性地拒绝,“不要,我想休息。” 与漠北吵过的架,斗过的嘴,跳过的舞,都是禾雪的伤心事儿,她发誓她再也不去全世界的什么舞厅俱乐部,她怕陷入记忆力不可自拔,她怕勾起她的伤心。 伸手欲关门,却被韩裔一只手抵住。禾雪一直都知道男生的力气大,在漠北身上她已经见识过了,只是自己全身力气在韩裔面前好像显得更小巫见大巫,对方根本没有一丝吃力的表情,她愤怒了。 “你到底要怎样?” 韩裔终于将手松开,却改去抓住她关门的手腕一把拉出来,速度快得让禾雪感觉他以前就没有手似的。 “不怎样,我只是不习惯被拒绝。” 舞厅一如既往的喧闹,入口处换了装饰,禾雪被动地跟着韩裔踏进去,惹来一阵注目的眼光。好吧,其实她长相不算差,水水灵灵,唇红齿白。正一阵暗喜间,却又突然发现那些眼光都越过她到达了韩裔身上,她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作多情。 两人在靠近DJ的位置坐下,偷偷打量,韩裔好像也是个极品诶。 转念翻自己白眼:禾雪,没出息!人家都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但是她是吃过猪肉的啊,漠北就是一块上好又养眼的猪肉,那还在一边学小女生犯花痴做什么。接着又想到自己居然将漠北与韩裔比喻成猪肉,差点就笑出声了。 韩裔侧过头就看见禾雪一副纠结的表情,笑?不像。哭?也不对,于是断章取义地说了句: “穿过走廊往左拐就是洗手间。” 此刻禾雪脸上的肌肉才真有了哭笑不得的感觉。她气急,开始有些恢复本性地准备对韩裔回嘴,一张流里流气的亚洲面孔出现在眼前,看样子应该是韩国人,用禾雪的话就是见过抽象的,没见过这么抽象。那人不怀好意地将手搭在禾雪肩膀,吐不标准的英语。 “小姐,一起玩玩吧。” 禾雪瞬间有了吐血的冲动,她就说,跟韩裔在一起发生的必定是不好的事情。之前与漠北在这里,自己遇见的可是一绅士男啊,现在这算什么。公然调戏她?别怪你禾姑奶奶没给你提个醒!禾雪之前对顾西凉的外公周子宁说自己练过空手道,这可真没吹牛,只不过是略懂皮毛,不过真打起来,韩裔会帮忙吧?看他那样就一副很能打的样子。于是禾雪更加有恃无恐。 只见她一把打掉肩膀上的咸猪手,给了对方一个惊恐的表情,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挑衅十足,字字珠玑。 “可是怎么办?我不喜欢与长相猥琐的男人一起娱乐阿。”声音大得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韩裔本来悠然自得地在一旁观战,杯子里的伏特加正往嘴里送了一口,可一听禾雪的回答,还是不自然地被轻呛了喉咙。 她有没有搞清楚,这可不是她的地盘,难道就没有一点害怕?这女人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男人的脸一瞬间有红转白,再到青,五颜六色万花齐放,大骂了句“Fuck!” “老子给你脸你还不要脸!”禾雪从没被人这样骂过,脾气也跟着上来,中文呼啦啦往外溜,也不管人家是否能听懂。 “妈的你对谁充老子呢?是,你当然老,你全身上下就没有一点年轻的地方!用三个词总结你就是:身材五短!老气横秋!其貌不扬!” 男人只见她张口噼里啪啦说了大堆,愣是没听懂。韩裔好心的向对方耸肩,煽风点火地问需不需要解释?那人笨拙地点头。于是他一字不漏地将整个意思用英语翻译给对方听,果然引爆了导火线,抬起手准备给禾雪一耳光,禾雪反应灵敏的将之打掉,继续火上浇油。 “原来你不止老气横秋,还行动迟缓!”引来全场的注目。 男人的朋友三五个围了过来,禾雪不知道原来还有同党,这下才开始心里发虚。她转头看向韩裔,却发现对方正悠闲地品酒,一脸处之不变的表情,压根没有要插手的意思,禾雪拉不下面子去求救,只好硬撑。 看着越渐逼近的一群人影,她跳下身,随手将吧台上面一个玻璃杯向对面掷去,却被对方闪开来,一只脚朝领头的男人肩膀上招呼,力道似乎不太大,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于是抬手想给一个耳光,却反而被钳制住了,对方另只手就劈头盖脸的一个耳光过来。 禾雪咬牙,不吭一声。 男人的手却被人在中途拦下,他对着高自己半个头的韩裔出口不逊道,“看好你自己,闲事不要多管!” 韩裔放开对方的手,依然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为什么我总是要向人解释,我的爱好就是多管闲事?”后面有人冲上来要对韩裔动手,却被男人拦下。 “让我和他单打独斗。” 猥琐男好像不想以多欺少,可他似乎忘了自己刚刚还在欺负一个弱女子。韩裔闻言却摇了摇手指,“不好意思,本人不喜欢流汗的运动,脏。” 猥琐男耐着性子继续说话。 “今天打不赢我,休想从这里带走她!” “哦?是吗?” 韩裔撇唇,接着很有礼貌地给对方提建议。 “我女朋友的确有不对的地方。这样吧,你给她一个耳光,我要你一只手,怎么样?” 声音不大,却气势如虹。禾雪也偏过头,然后被韩裔似笑非笑的表情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男人瞪大了眼,随即很不可思议地爆发出一阵笑声,其他同党也狗腿子地跟着,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最后他终于停止抽笑,伸手点了点韩裔的西服。 “你凭什么要我一只手?” 话音刚落,男人突然感觉身后有很多脚步声接近了自己,然后他被人拉过身体,直接受了一个刚劲十足的左勾拳。 “你又凭什么对他指手画脚?” ------------ 22 一群人蜂拥而上,几下便制住男人和其他几个团伙。领头的法国男人,哦,应该叫男孩比较妥当。他伸展了几下自己用力过猛的左手,居然上前拥抱韩裔,然后用很娴熟的中文向对方打招呼,冷酷的脸也转换成略带稚气的表情。 “刚刚下面的人报告说看见你了,没想到是真的。可是二哥,你回来怎么不通知我们啊!” 韩裔拍下对方的肩,语气也淡下来。“雷诺,我到这里纯属公事,估计这两天就得走,所以不要告诉大哥了,我怕脱不开身啊。”名叫雷诺的男孩不高兴地扁嘴巴,一手指着韩裔背后的禾雪质问。 “我才不相信是什么公事,你以前出差身边可从来没有女人的!”接着他越过韩裔走到禾雪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最后转头给了一句总结性的发言。 “好吧也许我认错了,她全身上下除了头发以外,我还真看不出有哪些地方能称得上女人。” 全场静谧。 禾雪不动气反而一笑,“哇,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就是一男人啊。” 她不傻,看对方的架势和来头就不是简单人物,她可不想刚出贼窝又落入虎口。雷诺以为女生会气得转身就跑,这样他就可以顺利的将二哥拐回总部一趟,可没成想居然得到对方这样的回答。于是他兴趣也跟着上来,与禾雪左一句又一句,十足的像两个争糖的小孩。 “喂。” “有何贵干?” “我二哥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不伦不类的货色?跟快过期的罐头似的,倒胃口。” “看来你不知情了,你二哥就是好这一口啊。否则人家好好一根正苗红的美男子,怎会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你。” “我怎么?” …… 笑话,禾雪伶牙俐齿,连漠北都对她甘拜下风。她至今还只遇见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那就是韩裔。其他人在口舌上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她便宜的,更何况雷诺再怎么说也还是个正宗的法国人,中文再好也好不过她那样匠心独运吧。 韩裔终于出声打断二人幼稚的斗嘴游戏,“我得声明一下,她是女的。而本人的性取向也完全没有问题。” 雷诺惊讶的回头,“二哥,你的意思是?你,你真喜欢她?”韩裔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先走了,下次会专程回来看你们。”然后不顾身后人的叫喊,移步朝出口走去。经过禾雪身边的时候,看见对方呆愣着没有要走的意思,又道。 “怎么?你舍不得走,想留下来?”禾雪一个激灵,双腿立马跟上了韩裔的脚步。 两人一路无话,只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然后出门等电梯。禾雪终于忍不住好奇,“他们是谁啊?”电梯刚好“叮”的一声打开来,韩裔率先走进去,禾雪跟进,按下层数9楼。半响禾雪才等到回答。 “从16岁到22岁,我一直是在法国生活。” “可是都没听你说过。” 韩裔转头,“我想我们并没有熟识到需要掏根掏底吧。”接着便不想多言。禾雪也看出了对方没有深入话题的打算,于是放弃这个疑问。然后韩裔又淡淡扫她一眼,开口询问道。 “没受伤吧?” 禾雪不知为何“腾”地红了脸,脑子里一团浆糊,也忘记了回答。 电梯门终于在9楼打开,新鲜的空气注入,大脑不再那么压抑。 禾雪的房间是913,她这才发现韩裔的房间就在自己对面,914。怎么这样恰好?难道是故意?刚刚雷诺的话又突兀地在其耳边响起。 “二哥你的意思是,你真喜欢她?”而韩裔居然没否认,莫非是,真的? 也是啊,太巧了吧。他怎么会刚好在这个时候出差,又刚好地出现在这家酒店,又恰好地与自己碰上。这个世界上的确巧合奇多,可她不相信能巧得这么精湛,除非是对方有意在探寻她的行踪。禾雪能感觉到自己脸上越来越热,可她就是个直肠子的女孩,有什么话在心里就是不好受,所以她索性一次性吐出所有疑问。 转身叫住拿出房卡准备划门的韩裔。 “你是不是在追求我?” 韩裔莫名地手一抖,他诧异地回过头,锁定住禾雪灵动的眼。 “怎么你现在有被我追求的感觉么?” 禾雪想了想,摇头。“说有好像又没有,可就是感觉很奇怪。” “如果我说我的确追求你,那你的答案?” 禾雪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直白,“唰”地一声抬起头,才发现韩裔已经走近,她的鼻尖差点就挨上他的西装外套,对视。橘红色的暖光搭在两人脸上,气氛一下变得暧昧起来。偏偏韩裔又低了点头,禾雪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香水味。 “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仿佛是在温水里煮,从最初的没有感觉,到逐渐升温,最后成了要煮熟的鸡蛋,看着逼近的脸,禾雪大脑的意识彻底混乱,平时的张牙舞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我考虑一下。” 韩裔突然直起身,一脸迷茫的表情。 “你说什么呢?我刚刚在电梯里问你有没有受伤,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自己受伤与否都要考虑一下?” 上帝赐给禾雪一把斧头吧,她要砍死他,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能打赢他的话,可是都不能。于是她只有羞愤地转身划开房间,“哼”一声,然后用力甩上门。 禾雪一进门便翻身倒躺在大床上,捂住双颊。 “太丢脸了,怎么会这么丢脸!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二百五的事情!” 韩裔却依然站在门外,唇角微扬。 卢浮宫的透明三角在灯火的辉映下更加壮观,凯旋门的廊桥纹路里,圣者在低声吟唱,夜晚的平缓大道上,依然汽笛声声。可那些景色事物就像是人的心事般,仿佛永远也翻阅不完,走不完。 我曾经看过一个很残忍的字,——劫。许多词语都有好坏的一面,它却似乎只预示着困苦和悲剧。如果漠北是禾雪的难以磨灭,是她的青葱岁月,是给过她伤痕和痛苦的那个谁。那韩裔一定是她命里的,劫上劫。 可是,有没有人知道她真的会难过呢?知道她也会哭,知道她并不像表面武装的那样坚强。那些密密麻麻的尖锐刀枪,也会令她万箭穿心,肝胆俱摧。 ------------ 23 已经入了秋,本应是细雨绵绵多愁善感的时节,此刻却像依然在夏天,暴雨不停。 漠北夹在众多车辆中等红绿灯,听着车窗外的噼里啪啦搭在车盖上的雨水,不禁更加烦躁。有一对情侣撑着伞走过,男生好像说了什么,于是女生侧头向他这边,满脸得意洋洋,身子还配合地抖动。于是漠北迅速将车窗摇下,有雨丝斜打进来,一片冰凉。他脑海里不可控制地闪现出那张一直企图遗忘的脸。每次斗嘴胜利,她也是这副耀武扬威的表情。 小孩子一个。 忽然整个城市看起来像是无数的碎影,漠北此刻反而有些感谢这雨势,才能将眼底明灭的水光扑毁。 后车座位上的性感女郎依然不甘心地碎碎念。 “在后面多不方便啊,都看不见你。” 于是他又下意识地望了眼右边空着的副驾驶座位,空了有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也没有多久啊,怎么像隔了千万年。从禾雪离开的那一天起,那里便再没有任何人入驻,他多了解她啊,每次吵完架只要他一哄,什么事都没有烟消云散了。她会回来的,一定会。 不知道他在用这样的方式等待或者怀念,抑或是在欺骗自己。 后面“叭叭”的声响将漠北的神志拉回,他调整好状态,车子便又向离弦的箭一样消失在街道尽头。 阮恩无聊极了,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快要打瞌睡。自从上次和王浩一起参加饭局后,突然一下变得清闲起来,她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正在出神之际,一只手伸了过来,然后一个小小的埃菲尔铁塔模型出现在眼前。阮恩抬头,禾雪正对她展开笑颜。 “喜不喜欢?我找了好久才找到。” 阮恩差点当场就哭出来,她看着禾雪被晒得有些暗沉的肤色一阵鼻酸。只能说出两个字,“小雪。”女生依然一脸阳光,她嘻嘻笑了几声,然后冲着办公室大叫。 “我回来啦!” 王浩正好从经理室出来,看见禾雪也一阵激动。这姑奶奶可回来了,自从上次不识时务带着阮恩参加饭局后,公司莫名其妙到处都受到打压。他知道阮恩是顾西凉的老婆,否则那么多优秀人员绝不会录取到她这个刚出社会的新新人类。只是顾西凉在业界是出了名的公私分明,那又会是谁?总之他还是尽量不要让这位大小姐累着就好,现在禾雪回来了,积累了许久的工作终于有了着落。 “禾雪。” “到!” “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是!” 办公室一屋子的人都被禾雪像刻意的动作和语气逗笑。禾雪回位置上坐下收拾,才发现文件全部被归了类,整整齐齐,桌面也没有一点灰尘。她有些感动地准备向阮恩说什么,对方却接了一个电话。2分钟后挂断,阮恩回过头来盯住禾雪。 “西凉说晚上要参加一个宴会,妳也一起吧?”说完又加上一句“不准拒绝!”。 阮恩是害怕禾雪回家面对一屋子的冷清会觉得孤单,所以想尽可能的让她被人群。禾雪又何尝不懂她的心思,拒绝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所以点头。 还未步入大厅,那些静候在门口的狗仔和新闻记者已经疯涌上前,将顾西凉和阮恩围了个水泄不通。禾雪跟在身后,更像一个多余的角色,阮恩回过头要伸手拉她,却被禾雪摇头拒绝。她才没那么不识时务呢,人家两夫妻出镜,她跟着瞎掺合什么。 忽然感觉腰间多出了一只手,禾雪惊吓着回头,韩裔坚毅的眼神便出现在她视线中。不可否认地,这多少令她增加了许多存在感。她得感谢他,不管是在法国,还是在台北。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怎么欣赏到一只小狮子难得的受伤表情?” 记者的兴致便更加高昂,比起与顾西凉这个已经结婚的商业才子扯闲话拉家常,韩裔这位黄金单身汉显然更有噱头,尤其还是他第一次公开搂住女伴现身。阮恩疑惑的眼神扫向顾西凉,对方却耸肩,表示不太知情。 两对一前一后的进入大厅,还未稍作喘气,又有人被喧闹着拥进来。禾雪一眼就看见了人群当中的漠北,还有挂在他身上的女人。江上易改本性难易,她嗤之以鼻,忽略掉内心那份酸楚。漠北的眼神突然扫了过来,然后定住。禾雪莫名的紧张,不知为何,她感觉那视线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侧过脸背对他,以为就此可以缓解一些紧张。韩裔的手还未从她腰间拿开,禾雪一转身面对他,便形成一个拥抱的姿势。 时光的荒崖将二人隔开无数远,你向左她向右。就算地球是圆的,就算你们再遇见,那又怎样呢?少了某种契机,依然写不出个完结篇。就像文字,没有人用心地将他们组合到一起,它们依然只是文字,不算话。 所以漠北有些怒,可他似乎又没有立场发作,只隐隐忍着。他不能像在巴黎的俱乐部一样,因为吃醋便硬要从其他人手中抢过她。他想送给她的每一束花,想陪着她的黄昏和沙滩,想等到她生日时候,抱着唱首歌。 这些他再也不能。 宴会主办人是同样在地产界站有一席之地的周至贤,特邀嘉宾是韩裔和顾西凉,顾氏之前与韩通的合作算是打响了地产界重要的一枪。韩裔淡拥着眼前的人,示意顾西凉作为代表上台发言,顾西凉心领神会。他低头对着阮恩交代了几句,便往台上走去。 阮恩从来不知道,顾西凉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出来,原来更加好听,淡然,磁性,自信十足。她几乎是一脸崇拜,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好像在闪闪发亮的他。一阵掌声后结束发言,顾西凉下台朝她方向走来,中途被人拦下敬酒,应该还在聊生意上的事情。阮恩转头寻找禾雪的踪迹,没发现,顾任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阮阮。” 阮恩讶异地看着顾任的脸,“大哥?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有看见。” “刚到,我可不想成为焦点。无聊么?要不要去花园透透气。”阮恩被顾任的语气逗笑,“好啊,的确有点无聊。” 本以为应该只有两人,却意外地发现不是这样。顾任挑眉,“今晚这里好像更热闹。”阮恩也看见了禾雪与韩裔,还有,漠北。 漠北与禾雪只是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韩裔却感觉到了两人的剑拔驽弯。直觉地认为这种场合他不应该多待下去,道了句“两位随意。”然后往大厅走去。中途与顾任和阮恩擦肩,他的眼神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点头示了下意,才终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韩裔一走,禾雪像失去了支撑,之前的镇定都化为了乌有。逃也似地丢下一句“我也走了。”转身欲跑,却被漠北准确地抓住胳膊逮回来。她挣扎着抽出手,他再逮。女生终于怒了,“你究竟想干什么?”漠北沉默片刻才道。 “原谅我。” ------------ 24 “原谅我。” 禾雪有半分钟的怔忪,她不是没有听过漠北道歉,顶多死皮懒连地哄哄你,还不开心?好啊分道扬镳。可此刻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低姿态。仿佛要不到她的原谅,就一生不安。于是她试着扯动嘴角,连几下后终于让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僵硬,然后对着漠北唇齿轻启。 “恩,我原谅你了。” 漠北没料到这么容易,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禾雪便开始慢慢试着抽出手,眼看快要成功又被对方一把抓住。禾雪皱眉。 “都说原谅了,你还不放?”漠北一颗心就千转百回地疼,是啊,他不是就想要个原谅吗?可是,他要的不只是原谅啊。他还想要机会,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禾雪气得一脚踹上他的小腿,看见对方痛得皱眉头又于心不忍起来。会不会太重了?管他的,谁叫他不放!漠北痛得直不起身,握着禾雪的力道依然没有丝毫放松,然后仿佛是找着一个宣泄的机会。 “我也想放,可是理智告诉我不许!它说你要一去不回!它说我再也不能拥抱你!所以我怕。” “我怕失去你。” 禾雪抬头望见漆黑一片的天,硬生生将豆大的泪珠逼回眼眶,声音轻得自己都害怕。 “是不是理智也告诉你,要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来给予最后的一击?漠北我从来就没想过,你最坏的一面,会是对我。你还口口声声要我一个原谅?你让我把所有的心门都关起来疗伤,我要怎么原谅!” 于是紧箍着的手指,仿佛用尽最后力气才终于松开来。 禾雪眨巴两下眼睛,埋着头转身冲进正厅,冲出大门,冲向不知名的地方,像一生只歌唱一次的荆棘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要停下来。 忘了是在哪里看过。女人身上有一种猫性,敏感多疑。如果哪天猫咪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你说“我可以”,那么它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了。因为她们有时候需要一个男孩,就像逃机者需要降落伞。如果此时此刻他不在,那么以后他也不必在了。 这是真的。 而漠北依然没有动作,放开的手指在空中凝固。他不敢看女生离去的背影,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勇气和力气才能书写放弃这个词。 所有你不喜欢的习惯我都可以改,我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对你好,我想你留在身边。可是亲爱的,我又怎么忍心你在我的身边,日日夜夜想起那一幕,然后无止尽的受折磨? 阮恩几步追出去,没影了。打电话,关机。然后又回到花园,漠北仍然在,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 “有没有事?” 漠北才抬起头来,一脸挫败。“真丢脸,居然被你看见。以后顾西凉不知要怎么调戏我了。”说完苦涩的一笑,身影阑珊地走出花园。 顾任踱步到阮恩身后,嗓音在宁静的黑夜下更具魅惑。 “如果换做你,你会不会原谅?” 几乎是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会。但前提是我有离开他的勇气,如果我都能勇敢离开他了,那还有什么可怕?只剩一个人了也不怕。” “可只要他不开口,任何人都无法将我从他生命里赶走。” 顾任便没有再接话。除非他开口?可是阮阮你确定,这样的痛你能承受。 今晚是陆成开的车,结束晚会,顾西凉踏入后座便将头往后仰着休息。应付一些空有其表却狼子野心的人,真的很累。阮恩也看出了他的疲惫,没说一句话去打扰。车子行驶了大概十多分钟,顾西凉又悠悠转醒,他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侧头。 “一晚上都没看见你。” “哦,和大哥在花园里聊了会儿。” 再没有下文。 顾西凉继续闭上眼,心头却在翻江倒海,他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顾任对阮恩的特别,何况对方也没有想过要隐藏。 沉默着到家,上楼,两人照例洗澡换睡衣,然后顾西凉躺在床上看财经,阮恩打开梳妆台的灯继续卸妆。直到真实地将怀里的温度拥紧,顾西凉才有了安心的感觉,然后卸下所有防备。 “我吃醋了。” 阮恩从在车上两人的对话开始,就一直觉得气氛不对,现在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原来某人吃醋了。改怎么形容她此刻的欢喜与满足。 “可那是顾任哥。” 岂料拥住自己的手臂箍得更紧。 “就因为是他,我才害怕。” “他是我哥,除了外公,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当初他怕我受伤,就能毅然决然带走亦舒,这么多年被我埋怨而没有一点后悔。足以证明为了达到某样目的,他可以狠心,可以不折手段。” “你不要太靠近他,好不好?”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何亦舒的名字,此刻听在阮恩耳里,听顾西凉承认他曾为她伤心,还是不舒服起来。可顾西凉居然对她示弱诶,言辞里满满都指向了一个中心,就是害怕失去她。所以那有什么问题?这一生她想陪的人,只有身边的这一个而已。 禾雪在人烟稀少的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然后终于忍不住倒回来,敲了敲一旁的车门。 “你是不是暗恋我啊!” 韩裔将车窗摇下,扫她一眼,只吐出两个命令的字眼,“上车。”禾雪想自己这样也不是办法啊,所以也听话的上了车。韩裔今晚穿的是袖子略显短的小西装,露出手腕的皮肤。禾雪这才发现他右手腕处有一串晶莹剔透,做工细致的翡翠佛珠,里面是淡红色的细丝。很少有男生带这种东西吧,尤其是韩裔这样的男人。 “那个是?” 韩裔闻言回过头,才发现女生的眼神在自己手上。他指着珠子的方向点下头,“这个?”禾雪点头。韩裔接着便是漫不经心的口吻。 “我母亲的遗物。” 禾雪真想掌自己嘴了,好死不死,问到这么伤感的问题。岂料对方好像没什么伤心的神情,沉默片刻,反而又主动开口和她说话。 “喜欢?” 禾雪点头,“挺特别的。”那时韩裔正好将车倒了个弯,进入一条小径,然后他对着禾雪道,“把手伸出来。”禾雪不知所以然,刚想问,却得到男人的低斥。“叫你伸你就伸,废话不要多。”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伸出右手。 死人,说话不能好听点么。 韩裔并没有将车停下,他只缓了车速,然后侧头用带着佛珠的右手一把攥住禾雪伸出来的手不放,望她一眼。禾雪吓惨了,“你干嘛?看路开车啊你!” 谁知韩裔另一只手也放开了方向盘,转而将珠链缓缓从自己手腕处准确地移动到对方的手腕,期间两人的手都没有松开。大概有3秒,一阵电流晴空闪过。 禾雪傻了,“什么意思?”韩裔撇唇。“我在回答你刚刚那个问题。” “是,我暗恋你。” “那。那。我。” “我并不是询问你的意见,只是例行通知。” 说完才正回身子,专注开车。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霸王硬上弓?禾雪苦了脸,是,对方条件是不错,正好又可以借他忘记漠北,可是与一个总是出其不意,与自己旗鼓不相当的人演对手戏,她还真的很怕。可又似乎没有说不的机会。 其实我们都是等爱的孩子,等着一个人伸出手,拉深陷在沼泽的我们一把,不论伸出手的这个人是谁,怀抱温不温暖,这些都总是来不及思考。 伤之我命,如此而已。 ------------ 25 顾西凉今天回家有些晚,他一手提着西服外套随意甩在床上,然后坐在床的边缘用手掌住后颈左右活动。阮恩刚好洗完澡套上睡衣,听见响动,立马推开浴室的伸出头来打探。其实有什么好看的呢,除了他还会有谁?她只不过是喜欢上了满心等待一个人的感觉。 “回来啦。” “唔。” 虽然隔了些距离,但是对酒精过敏,甚至连酒精味道都特别敏感的阮恩而言,她还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他喝了不少的酒。 “很累?也许泡个澡会好一点,我帮你放热水。”顾西凉点头。 洗澡仿佛就是一项令人身心放松的运动,顾西凉所有的疲惫都被冲刷走,头脑意识也更加清楚。他推门而出的时候阮恩正在用吹风将发丝一卷一卷烘干。两人结婚差不多半年了吧,当初她的头发好像还只到背脊中间,现在还差一小截就该及腰了。顾西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回忆起两人的初初相遇,他在阮恩身上相信了一个叫“巧合”的词。 阮恩发现镜子里的身影望着自己的方向一动不动,她回头,便看见顾西凉着灰色睡袍,凌乱的发梢还往下滴着水,因为**静,连“嗒嗒”的声音都显得清晰不已。哦,她怎么能否认,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她老公,一个偶尔性感的男人,比如此时。 明明头发还未完全干透,阮恩却红着脸转回身子,将吹风关上,不敢再看对方一眼。 “我好了。” 于是顾西凉的神志从记忆中拉回现实。他几步到阮恩的梳妆台前,扫了她一眼,才拿起风筒对着她的方向道“过来。”阮恩不知所以然,刚走近却被顾西凉一个使力重新按在了座椅上。然后温热的风又重新在头顶吹过,还伴随着修长手指的胡乱轻抚,偶尔从顾西凉发尖滴落的冰凉,会随着他头的偏动甩在阮恩的后项皮肤上,她却不敢再说话,怕打搅了此刻的宁静,怕是一场温暖的海市蜃楼。 大概5分钟过去,风筒的声音才又重新停止。顾西凉低下身从镜子里打量阮恩红透的脸,然后他突然笑了,手朝她眼前一递。 “换你。” 阮恩站起身,默不作声地接过吹风筒,于是他就随意地坐上了椅子,似乎还有她的温度。顾西凉头发不算长,只是刘海自然垂在额前,阮恩必须要将身子偏过去才能顺利吹到内侧的发根,快要顺利完成任务的时候,顾西凉却不给她结束的机会。阮恩一个侧身,便被顾西凉轻易地揽住腰往身上抱,她吓得赶紧将风筒关上。 两人的轮廓都面对镜子,男人看女生的窘态失了笑,是真的很相配。 阮恩才买的睡衣属于正常型,不特别保守也算不上暴露,可那材料是丝织的,手上的触感令人暗叹。顾西凉心念一动,从旁边一个吻印在她右脸颊,然后倾身继续往左移,一点点靠近她温软的唇,终于缠绵在一起。 手机铃声却在此刻突兀地响起,阮恩提醒,顾西凉却闻所未闻,铃声在归于平静后又一声声执着地响。阮恩终于找回些许理智将对方推开,不自觉地舔了下嘴皮,虽然是有过很多亲密接触,但她依然每每都心跳不已。顾西凉才有些不舍地放开她,面无表情地起身过去接电话。 千万不要是谁不识相,在此刻给他说什么公事,他会发火。不是公事,可听见对方陈述的内容后,他却更变了脸色。 是之前为何亦舒找的看护,当初顾西凉留的就是私人号码,吩咐有什么问题直接找他。 “少爷,何小姐突然晕倒了,正在去医院的救护车上。” 挂掉电话,顾西凉动作迅速地套好衣物准备出门,好像又想起什么,犹豫了一刻还是叫上了阮恩。顾任的电话始终是暂时无法接通,阮恩和顾西凉匆忙赶到医院时,急救刚好结束。主治医生走出手术室摘下口罩,仿佛松一口气般对着顾西凉叙述。 “万幸,抢救及时。不过恕我冒昧,何小姐是否有心脏之类的病史?或者做过心脏支架类的手术?如果有,我需要看她一下的病例才能做深层分析此次病因。所以在最后结果出来之前,何小姐最好是留院观察。” 顾西凉沉默着点头。 已经要到凌晨5点,何亦舒一直呈昏睡状态,顾西凉不可能在这时候丢下何亦舒一人,对她,他承认怜惜不减。 准备打电话叫陆成过来送阮恩回家休息,却被阮恩拒绝。于是二人就不眠不休地熬了一个通宵。还好第二天是周六,否则她就等着打瞌睡被批斗吧。 顾任是早上7点半左右到的,他视线在阮恩憔悴的脸上停驻了几秒,才开口道。 “你们先回家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 顾西凉不可置否,回了句“电话联系”,准备转身叫阮恩。何亦舒却在这个时候睡得不安稳起来,像有意识般,撕心裂肺地叫了句“不要!西凉!”手也准确地抓住了顾西凉的衣服下摆,没有想要松开的迹象。阮恩感觉到顾西凉的视线有一瞬间在自己身上,那眼神充满太多内容。 对何亦舒,对她。 阮恩也不想那么不懂事,毕竟病人为重,什么儿女情长的小心思,她应该暂时摆放一边。对,就应该这样。于是顾任理所当然充当了护花使者,一路上看她满怀心思,闷闷不乐,他的胸口也像堵着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因为精力不集中,中途还差点与前面的车发生追尾,一个急刹车,惹得阮恩的身子毫无防备地往前重倾。顾任第一个反应时伸手挡住她额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上车上架。 惊魂定下,车子重新启动,这次感觉开得才比较稳当。 到达顾家,阮恩打开车门迅速下去,她记得顾西凉不喜欢她和顾任走太近。他的话于她而言,不管合理与否,都是圣旨,好像违者真的就要斩立决。顾任也隐隐感受到阮恩刻意的疏离,他在阮恩终于关上车门后的下一刻,右手狠狠捶上了方向盘。 回到家,阮恩倒向床,却左右睡不着。最后想想,便去了超级市场买了许多炖补品的食物作料,病人喝鸡汤应该有好处吧?幸好文姨有教过,不算特别棘手。于是买菜,洗菜,回家,准备就绪,差不多已经12点半。然后用小火一分一分地熬,大概2点左右她尝了尝,才煮进味道。 门铃在这时响起。 是快递员,说有她的快递,却没有属上名字。阮恩记得自己并没有购什么东西,禾雪也已经回来了,应该没什么神秘礼物了啊。 那是一个粉色的中等盒子,粉色的缎带从四方往中央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很符合女生对浪漫的幻想,看来送礼物的人确用了心。阮恩左右打量,摇了摇,动手拆开缎带准备打开盒子,却突然闻到药膳鸡汤的香味,她立马奔进厨房将火关掉,因为太急直接手放上去,烫起一个小泡。用冷水一阵冲刷,疼痛才有所缓解。 最后阮恩用保温桶将煲汤盛好,收拾好自己又准备出门,视线却被茶几上的礼盒吸引过去。呐,她是女生,好奇心怎么可能没有。于是又移步过去,空出的右手缓缓将盒盖揭开,是一沓已经开始泛黄的照片,虽然有些年月了,但照片上的人她认得,她应该认得。 手里的保温桶“咚”的一声从手里滑至地面,水花四溅。 像开启潘多拉的魔盒,阮恩这才知道什么叫追回莫及。如果真有月光宝盒能时光倒流,她一定会选择将它扔至谁也触不到的外太空,用此生最大的力气。 ------------ 26 顾西凉打开门便目睹这一幕,首先是“乒砰”的震天响,然后滚烫的汤水溅上阮恩裸露在外的小腿皮肤上。他叫了句“阮阮。”,几大步过去。阮恩听见顾西凉熟悉的嗓音受到了惊吓,来不及管小腿皮肤上的刺痛,急忙将盒子胡乱地盖好,挡在顾西凉身前。 “你怎么回来了?” 来人不理会问题,只一个横抱将她放倒在沙发上,拉起她的腿至眼前检视。阮恩不好意思极了,她穿的是中裙诶。 “何小姐,她……醒了么?”阮恩尝试着说什么,言语里有许多道不明的犹疑。 顾西凉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望着逐渐泛红的皮肤皱眉,仔细一看,才发现有些地方还烫掉了一点表皮,男人浓黑的眉毛纠结得越来越紧。 “你到底在做什么?” 阮恩一听,不知不觉有些委屈,“我只是想病人喝鸡汤应该很补身体,所以。” 再没有下文。 其实不算很严重,只是顾西凉也没有处理过烫伤,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于是铁青着脸给家庭医生陈子玉打了电话。陈子玉告诉他要用酸盐水泡下伤口消毒,他随后就到。 “顾太太,这配的药膏一定要擦,每天三次。” “哦。” “伤口有发言的迹象要吃消炎药。” “恩。” “有什么事联系我。” “谢谢。” 陈子玉临走前已经为阮恩上了一次药,顾西凉却觉得不保险,硬是又亲自上了一次。药膏碰触脱皮的伤口处很痛,顾西凉便卷起袖子将她的双腿放至沙发上,整个身子往怀里带地箍住她,轻轻点点的往伤口上药。阮恩却时不时地“嘶”一声,小脸皱成一团。 “痛!” 顾西凉响起上次在别墅内,他吃醋,忍不住咬她,其实也没用多大力,她却叫疼。看来这女人的痛觉神经异常敏感,所以才那么怕痛。想着想着,不禁暗叹口气,可手上的力道又不自觉地轻下来。阮恩适应了辣呼呼的感觉,她凝望这顾西凉专心致志为自己上药的侧脸,更坚定了决心。 完成一系列动作,顾西凉收拾好一切,才又转身去扶阮恩。 “能不能走?” 阮恩吐舌,“小瞧我了吧,一点小伤何足挂齿,又不是伤筋动骨。”说完真站起来转了个圈,的确没太大影响,顾西凉放下心,这才发现茶几上的粉色盒子。他伸手要去拿,却被阮恩激动地抢先一步抱在怀里。 “那个,那个。” “什么这么紧张?” 阮恩只觉得全身都在冒汗,她要不要说,要不要?挣扎许久才终于脱口而出。 “帮小雪订的性感内衣,你不方便看!” 对不起,她很自私,她不伟大,她不要。 顾西凉闻言也无所谓地耸肩,他也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如果是阮恩的,他倒很抱有期待。一场风波就此平息,阮恩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 亲爱的,如果真有一天我一不小心欺骗了你,请你相信,我绝不是故意。 又是周五,禾雪已经观察阮恩一个星期,她确定她有心事,否则怎会隔三差五地晃神,于是拉住往走大门外走的阮恩。 “我不管你有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可是阮阮,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都还有我在。” 阮恩感动连连。“我懂。”说完才发现禾雪右手上的一串翡翠佛珠。 “怎么从来没见你带过?”禾雪反应过来将手往后缩,正好一辆跑车呼啸着停在公司门口,阮恩觉得眼熟,好久才看出一丝端倪,于是才话锋一转,“我期待在一个美丽的时间美丽的地点听见一个美丽的消息。”禾雪难得地羞红脸瞪她。 顾西凉最近都早出晚归,但无论陪何亦舒到多晚,他一定都会赶回来。面对何亦舒偶尔炙热的眼神,他会不自然地避开,会忽然有种觉悟,自己不是截然一人,他还有个小妻子,叫阮恩,在等他回家。而往往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她有没有乖乖上药。其实烫伤已经差不多好了,红嫩的皮肤已经长齐,他却习惯检查一眼才安心。 阮恩睡的不安稳,好像在做噩梦,耳根通红。他伸出手探,果然有点发烧,不禁小声呢喃。 “为什么总是在生病受伤?” 最近真的是焦头烂额,他依然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洗手间,用冷水淋湿手帕然后擦拭她的脸,接着翻箱倒柜地寻找备好的常用退烧药。 阮恩感觉脑门一阵凉,以为是做梦,几分钟后才转醒,往头上一探,不是梦,他回来了。挣扎着坐起身,扭开床头灯,顾西凉正背对她,她看不见她的脸。阮恩小声地叫了句“西凉。”对方半晌才微微侧过身子,却依然没有正视她,只能窥见他暗影下一片阴怒的神情。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从未。 于是又试探地叫了声,“西凉。” 男人终于爆发,回过身一把将粉红的盒子掷在地上,盒里的照片甩得遍地皆是,还有几张在飘的时候落在了凉被上,阮恩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了。 果然,上帝是不喜欢爱说谎的小孩的,虽然她不是故意要隐瞒,她只是怕这可**,会将现在所有的一切炸得物是人非,灰飞烟灭。 顾西凉随手捡起一张抵近阮恩眼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忘了控制力道,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这是什么?” 阮恩被顾西凉吓着了,语句仿佛都组织不通,只紧张地胡乱解释。 “我也是不久前才收到这些东西的,我不是故意要瞒你,我只是害怕,我。”顾西凉却不理会她的解释,只直逼问题核心。 “我是在问你,这是什么!” 阮恩发现自己差点被这上扬的声调引起耳鸣。 这是什么?何必多此一问。难道问了就能改变什么吗?问了是不是一切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可以当作只是寄来的一些旅行风光的明信片么?可以当作照片上的女主角只是某些不相干的路人丙丁吗?可以无视掉她眼里的挣扎和绝望吗?可以重回到那一天,将压在女生身体上一逞**的男人当场打昏扔河里喂鱼么?既然都不行,何苦再问出来自伤伤人。 顾西凉不再等回答,他怔怔地手一放,于是阮恩重新跌回床上,眼睁睁看着顾西凉抓起柜台上的车钥匙跑出卧室,然后是下楼的急切脚步。她反应过来光脚追出去,却只余下车子的尾灯闪了几下便在眼角余光里消失。 兴许你一走,我便再不能将你拥有。 何亦舒一个人悄悄出了院。 上午时候,她无意听见心脏科主任给顾西凉打电话讨论她的病情。 “顾先生,何小姐体质尤其特殊,根据您提供的资料,她曾几次心脏手术都相继出现了排异现象。从胸腔结构扫描和分析来看,这次晕倒也与此因有关。为免排异现象继续加重影响正常的心肺功能,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心脏,再做支架移植手术,不过成功率一般只会比以往低。” 顾西凉好像也赞同手术,主任连连几个好字后挂断。 重逢顾西凉,反而令何亦舒勇气尽失。她以为自己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去等待一个也许不可能的结果,但仍然满怀希望。所以现在她不敢冒险了,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尤其还关于心脏。她怕就这样死在冰冷的手术台,她就真的与他天各一方,再也看不见她唯一爱过的脸。 于是顾西凉一离开,她也逃了。 ------------ 27 驱车赶去医院的途中,顾西凉却接到专用看护的电话,何亦舒不见了。于是他又重新掉转头去往何亦舒的公寓,按了许久的门铃,没有反应。给顾任联系,对方也回答除了在医院便没有再见过她,顾任正欲挂断手机,却被顾西凉叫住。 “还有一件事。” “说。” “七年前还发生了什么。” 顿了半刻,才在电话那头才道“有些事,恐怕你问当事人比较好。”然后只余下嘟嘟地长线音。 这样的回答几乎等于默认。顾西凉太震惊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愿相信。他最不可置信的,是阮恩居然瞒着他。她一向不习惯撒谎,对任何人都是善善良良的样子,找的借口都总是在三分钟内便露出马脚,这次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他,还瞒了这样久!然后又再想到何亦舒,这么晚,她能去哪里? 天下起细雨,何亦舒本来在学校跑道上的塑胶草地坐着,紧接着才小跑躲进了第一层的教学楼,她站定后抚着胸口喘气,然后略微狼狈的扫了头发上沾染的雨滴。抬眼,视线却被紧紧扯住。 那是一个呈椭圆形状的喷水池,自习的学生早已下课,水池里的灯光都已经关上,只余下被雨丝激起的一圈圈涟漪。何亦舒不会记错,那里曾经是一个花坛,在此地,是她与顾西凉二人的初初对话。 “艺术系的才子噢。” “你也不错。” 眼波流转,刹那花开。 如果,如果自己没有争气一点没有得这种磨人的病,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不敢回首的往事,她怎么舍得离开?一别经年,却总是重复着同一个噩梦,梦里的自己求助无门,从挣扎到绝望,看残余的灯光从鲜红到昏黄。 何亦舒陷入回忆不可自拔,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雨越下越大,一个人影闯进眼帘。 顾西凉撑着伞,目光最后锁定在何亦舒身上,果然在这里。 他的心突然就泛起无法言语的苦涩。走近,再走近,直到轮廓在暗夜里变得清晰无比,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何亦舒,我不要像个傻子一样。” 于是伤口从记忆的尘灰里翻出来,将一切摧毁得那样直观。 该怎么形容当年的顾西凉?对不相干的人目不斜视,还是恃才傲物?两样都有吧。相濡以沫的爱情故事传遍校园,才子的头衔也享誉四方,明明家境奇好,骨子里却钟情掠夺,总是不用费太多力便夺得头等奖学金的魁。而真正需要那笔钱的人便生了恨,比如同样是资优生却家境贫困,次次居于第二的刘林。 T大每三年举办一次校园设计大赛,冠军的奖金是10万台币,这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算是一笔不菲的钱财。刘林为此呕心沥血准备了三个月,最后依然以0.5分的差距屈居第二。暗叹上天不公,被愤恨蒙蔽了双眼的他一点也不能客观的分析自己作品的小缺点,也看不见对方作品出彩的地方,只认为顾家财大势大,这场比赛必然是评判不公。激动地去后台找导师和其他裁定人员说理,却被堵得哑口无言。 “一个人的心理素质决定他人生的成败,看你此刻幼稚的表现,注定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刘林强压住起伏的恼怒,目光扫向刚下领奖台的顾西凉,何亦舒正奔上来挽住对方的胳膊,言笑晏晏。 哼,才子佳人?“我就要看看你顾西凉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味道!” 那一天,何亦舒注定永生难忘。因为发现身体不舒服,不想要顾西凉担心,于是一个人偷偷去医院检查。最后拿着检查结果心神恍惚走在回家的路上,却被人捂着嘴拖进小巷。 …… 顾西凉突然捏住了她的手,阻止她再继续往下说。雨下不停,何亦舒也抖得愈加厉害,她试图去描述那样的场景,虽然羞耻,虽然那么的难以启齿。 “最后衣衫破乱地跑出来,碰见开车经过的顾任哥。我不敢声张,怕你知道会难受,会疯,所以宁愿打落牙齿合血吞。可我怎么能容忍一个不完整,甚至再不干净的自己陪在你身边?” 顾西凉愈加捏紧对方的手腕,片刻才艰难的吐出一句“如果你足够信任我,如果你了解我对你的感情,你知道我绝不会介意。”何亦舒闻言,内心一片震动。是啊,如果相信他。于是仿佛豁出去般,她豁然转身怀上顾西凉的脖颈,抱住他声音发颤。 “那么现在呢?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如果没有再重见你,我会觉得死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可是西凉,现在我没有再做手术的勇气,我怕我会突然死掉!你不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怕。” 何亦舒用的力道并不大,不像阮恩,不管他愿不愿意,抱住便是死不松手。可顾西凉此刻却觉得更难以推开,他心疼,她是无辜的,遭遇的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赐。怜惜,愧疚,还是爱,再也分不清。只是最终他的手像多年前一样,缓慢怀抱住她的肩,嗓音低沉。 “有我在。” 语毕,何亦舒终于安心的紧抱住对方,顾西凉却忽然感觉冷。兴许是这雨下得太久,让人有些发凉。 阮恩像僵化的石像,身子和目光依然停驻在顾西凉离去的地方,就快要成为那名副其实的望夫石。她相信缘分,可她不信命,不相信顾西凉只是她人生的一道美丽烟火,短暂不留痕迹。也想说是她的错啊,就是她的错,不应该自私地瞒住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可是想要维护心爱的人,怕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想要维护与他的感情和婚姻,这也有错吗。 开始下起细雨,间或有三三两两的汽车开过,车灯晃得睁不开眼,晃得阮恩眼泪都要流下来,却还是咬着嘴皮忍住。她想要等他回来,亲口说一句抱歉,你能不能原谅我呢。能不能?能不能? 顾任挂掉顾西凉电话后,踌躇半响还是忍不住打了阮恩的手机,一遍一遍,没人接,家里座机也是同样的反应,不禁有些担心起来。赶到阮恩家楼下,车还远远地未挺稳,熟悉的影子已经映入眼帘。除了一身丝绸短袖睡裙,再无其他御寒的衣物。顾任打开门下车,什么也不问,只是平静地要拖对方进屋,却得到同样无言的拒绝,他回头。 “你要等是不是?好,我陪你。” 两人就站在越来越密集的雨里沉默,她在等待那个他,而他在等待她。顾任回身靠着车门,从荷包里摸出打火机来点两指之间的白色香烟,却一次次被突如其来的雨点浇息。他烦躁地将烟一把弹在地上,这是他以往最不屑,觉得的十分没有道德的行为。可他此刻不得不承认,对阮恩骨子里的执着,他是真的只有双手举白旗。 于是他几步踏过去,不顾她的意愿强制性地拉着往里走。阮恩被男人的力气拉扯着倒退了几大步,然后像意识到什么,突然用力挣开双手,又放上对方的肩膀使劲推拒着他。 “你走!西凉不喜欢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事业和人生的刀山火海顾任都不怕,枪林弹雨他也能忍,而心口处却在听见这句埋怨的申诉后突然痛彻心扉,这是与以前完全相反的自己,原来心痛的感觉是这样。从未受过这般挫的他言辞也忍不住犀利起来。 “阮恩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就像那个掩耳盗铃的愚者,盲了自己的眼睛蒙上自己的耳朵,以为这样就可以活在自己编织的海市蜃楼里。其实你很清楚,也许他是对你存有怜惜,但是绝对够不上他对何亦舒的一半。” “这场游戏从一开始你的姿态就低进了尘埃,所以不管你做得再好,他也不会满足。因为他不够爱你,不爱,不爱!” 阮恩闻言瞬间就不动了,傻了。仿佛遭遇一个晴天霹雳,心里那只沉睡的老虎正在缓缓苏醒,小心翼翼地嗅着荆棘园里那朵脆弱的蔷薇。也许一不小心,花便落入虎口,残败凋零。 可是顾任,你是不是也在反讽自己呢?你现在不是也在被她的情绪所牵动么。你也明知道她不爱你,可却甘愿深陷其中,也许就要不可自拔。 ------------ 28 被顾任的话毫不留情地戳到痛处,阮恩气得不轻,几次欲张口辩驳,却硬生生将所有语言吞下了肚子。她的确找不到任何词组去反驳他的话,那些脱口而出的字句是多么的无懈可击。阮恩满脸通红,胸口起伏好久才憋出一个“你”字,接着便软倒在地。 顾任语毕后也觉得自己好像过分了,本已经准备好接受对方的质问和打骂,岂料她居然在眼前昏了过去。他反应迅速地伸手去接,女生胳膊上暴露在外的皮肤便传来惊人的热度,顾任再往额头一探,果然是发烧了。 这女人! 顾西凉送何亦舒回了医院,安抚对方睡下之后仍然没有离去。他也不知道此时该以什么样的面目表情去对待阮恩,接踵而来的事情就快要压的他喘不过气,刚刚给何亦舒那句看似承诺的保证后,仿佛有什么正在变质,对阮恩累计起来的感情好像也正在接受蚕食。 他靠着加护病床头凝视何亦舒,明明以前认为是很相似的眉眼,现在发现二人原来很好辨认。即使阮恩与何亦舒站在一起,穿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发型说一样的话,他还是能知道谁是谁,并且只需要一句话。比如顾西凉说,“要不要去XXX?”何亦舒只会安静地回答,“好。”如果是阮恩的话,她会首先眼睛一亮,然后说“当然要!”或者“可不可以不去?”,那样欢喜和小心翼翼的表情会在瞬间出卖她。他对阮恩是喜欢,还是习惯,也许只有天知道。 思考良久,顾西凉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给阮恩发了一条信息。 “顾先生,还好治疗及时,不然转化为肺炎就严重了。” 闻言,顾任只朝对方点了点头,那人便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他紧接着又将视线拉回来,凝在阮恩的睡颜。女生不知是因为身体的不舒服还是什么,眉头依然轻轻翻起皱褶。顾任此刻内心在百般地纠结煎熬。她心痛受伤,同时牵动着他的神经,但可笑的是,她的伤口却都是他一条一条亲手划上去。 夜冰凉而漫长,我们各自陪在另个人身边或被人陪在身边,却找不到通往彼此的方向。你在此端,我在彼端,不相思,不相望。 阮恩是在第二天临近中午时醒过来的,像顾任猜测的那样,一醒来就吵着要回家,怕顾西凉找不到她会担心生气。他使了一点力气将她重新按回病床,然后从西裤口袋里掏出那款小巧的手机摆在阮恩面前,她才停止了挣扎。 “医生建议住院,手机我也替你拿来了,不用担心某人找不到你。” 被人看穿心思,阮恩本来余烧未退的脸更加猩红,暗自不好意思地扁了下嘴,却被顾任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坚硬的心稍稍软了下来。 顾任刚转身走出病房准备去找护士倒水拿药,阮恩便仿佛逮到一点空隙,急忙拿过床头柜的手机查看有没有未接来电,却只看见一封短信息。 “公司临时有事出差,不要等我。” 她觉得自己软绵绵的身体顿时有了精神,虽然暂时见不到他,但至少给自己汇报了行踪啊。那他应该不生气了吧?一定是这样的。于是阮恩忽略了手背上的输液管,端着手机在眼前左看右看,兴奋之情不言而喻。顾任进门便看见她生龙活虎的一幕,想必她是看见短信了。他昨夜回顾家取手机的时候也好奇地看了一下,发现一封署名为“老公”发来的简讯,当时这个称呼还是令他的心纠动了一下,此刻静望着她笑意晏晏的脸。 这样美好的你,他怎么舍得不要?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谁说不是那样呢。 从出院回家到又是一个周末,顾西凉一直没有与她有丁点的联系。开始几天阮恩想着他肯定很忙,所以忍着没有主动打电话,怕会影响他工作,会烦着他。后来实在忍不住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得到的回应却是暂时无法接通。想着顾西凉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于是最后没办法只得打给了陆成。嘟声响了好久才被接起,对方一开口就是毕恭毕敬的一句“少夫人。” “叫我阮恩就好。” “是,少夫人。” 阮恩无力,索性随他去了,挣扎一会儿才有些难为情地开口。 “那个,我想问。” 陆成那时正在顾西凉办公室汇报底下呈上来的行情走势表,发现是阮恩的来电后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他询问坐在躺椅上心不在焉的男人。 “少爷?” 顾西凉注视窗外的高楼大厦,不理他,半晌才回过头示意他接电话。 “说我今晚到家。”然后站起身,又想起什么似的,“查一个叫刘林的人,以前在T大与我同级。” 阮恩从陆成那里得到消息顾西凉今晚六点左右到台北,高兴得一下就翻身滚到床上手舞足蹈。稍稍克制住兴奋的情绪,又拿起手机拨打了禾雪的电话。 “小雪啊小雪,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 “阮小姐,你声音听起来有点亢奋。电影?搞清楚你刚刚出院的是病人,给我乖乖休息。” “已经好了,是你们大题小作。那什么,我之前啊,和西凉产生了一点”小小小“的误会,那他今天刚好出差回来,所以我想请他看电影道歉的么。”禾雪闻言直翻白眼,有误会就不能等他主动?她对顾西凉这样浓烈的感情,禾雪怕她总有一天会伤的体无完肤。 “阮阮,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对自己好。”阮恩知道禾雪实在心疼自己,于是满口答应下来,“我知道啦,不是还有你么。”于是禾雪才叫她好好休息,不要出门了,自己会定好电影票送上门,阮恩心里划过一阵暖流。 而禾雪这边,她此刻人正坐在韩裔的车上。看他将车子掉了个头继续往前开,蹙眉。 “你不是说去吃饭么,怎么掉头了?”而韩裔表情却始终如一,只说“你不是要订电影票么。”于是禾雪的嘴角便没有意识地扬了扬。 门铃响起,阮恩急急忙忙下楼开门,以为是禾雪送票来了,没想到打开看见的却是何亦舒。相似的面孔两两相望,各自无话。最后是何亦舒开了口。 “我可不可以进去坐坐?”阮恩搭着门的手才唰地放下。“当然,请进。”阮恩对何亦舒既佩服又同情,身体不争气,又遭遇那样的事情,不是任何人都能那么坚强的忍过来的。何亦舒绕着客厅走了一圈,然后回头对阮恩微微笑。“还是一点没变。” 一句话便令阮恩想起何亦舒曾经住在自己家的那段日子,差点让她丢盔卸甲,还好她坚持了下来,阮恩点几下头,紧接着去帮何亦舒倒水,回来的时候见她还立在原地。 “你不要站着,会消耗体力。” 何亦舒又是一笑,心里对阮恩的罪孽感也加重一分。 “哪有那么脆弱呢,西凉这几天也东跑西跑为我安排手术的事情,生怕会有什么差错似的。” 然后阮恩的表情就僵住,手里的水杯应声而落,剧烈的响声把意识拉回现实,她急忙蹲下身捡,何亦舒走过来帮着收拾。 “你没事吧?” 而阮恩却再没有动作,只低着头,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 “我,没,事。” 心仿佛在瞬间被人捏紧,丢在冰冷的水里自生自灭,翻江倒海。 ------------ 29 何亦舒突然一把抓住阮恩捡玻璃碎片的手,她嚅嚅嘴唇,半晌才开口说“阮恩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你就当作可怜我好么?我也不知道这次自己还能不能幸运地活下来,所以,你能不能把西凉,还给我。” 妳能不能,还给我。 察觉到皮肤上一阵冰凉的温润触感,阮恩紧了紧手里的残存碎片,尖利的锋面在手心划下一个血口。何亦舒一动不动望着对方,仿佛在等待宣判。而阮恩顿了很久,最后将那只素白的手毫不犹疑的抛开,视线迎上去。 “抱歉何小姐,我不是伟人,也不想要当什么伟人,我承认自己没有那样的胸襟也没有小说女主角那样的心软善良。所以成全你,或者,成全你们,都不是我的责任。” 何亦舒本来雪白的脸更加灰下来,她突然变得激动,一把推开阮恩,抓起地面的碎片搁置在手腕处。 “没有人比我更爱他!我现在就可以为他死!你敢吗!” 阮恩震惊,却不敢打草惊蛇,只得一步一步诱她放下玻璃。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他吗?如果,如果他依然爱你。”阮恩停顿,眼睛隐隐闪烁,她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那句话。 “如果他依然爱你,你这样的行为和当初一声不响地离开有什么分别?是,我没办法想象因为爱一个人爱到可以为他去死,可那又怎么样呢?如果你真的敢为他死,那你更应该有勇气为他活下来。他要的是你的人,不是冰冷的尸体。” 这下换何亦舒愣住了,没想到阮恩看着好说话,其实是软硬不吃。她有自己坚持的东西,她想的,她爱的,她要的。这一点,顾西凉和顾任早已经领教,并深深折服。在那些时刻自己仿佛就是透明,任何事都不懂,什么也不能给她带来伤痛。 “也许我很多地方都比不上你,但有一样你一定会输给我。你知道是什么吗?是对顾西凉的信任。你不信任他,所以在发生一连串的意外后选择黯然离去,却造成了两个人的伤痛。你不信任他,所以才会想到用死解决问题。你凭什么说爱他?你到底是爱他,还是心里自私地想绑住他的执念?” 被阮恩的一番话打得溃不成军,何亦舒激烈地摇头,“不不不,我爱他,我爱他!”却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呼吸频率开始变得不稳定。阮恩急忙几步过去要扶,伸出去的手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开来,她没有防备地往后跌坐在地,玻璃的碎渣肆虐着她的皮肤,可看着顾西凉为何亦舒流露出的焦急表情,她几乎就要真的对那些小伤痛没感觉。 有一种温柔只有某个谁能给,有一种噬心的难过,也只有某个谁才能给。 盯着他抱起她冲出去的动作,闻听着关门声造成的心口震动,阮恩多想闭起眼睛。就算像顾任所说,当那个掩耳盗铃的愚者。可这又有何不可,因为她卑微,一开始就卑微,给对方的爱情那么完整,而他给予的真心却是折了又叠。 门铃刚响,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是禾雪。阮恩只露出一张脸,不敢让禾雪瞧见手上的伤,怕她担心。“怎么了啊?看你脸白的。又不舒服了?” “没有,刚刚在看连续剧,好感人。” 禾雪闻言嗤笑,“明明已经嫁为人妇,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阮恩默然不语。禾雪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她作势要往里面走。 “什么电视剧这么感人?我最近也无聊。”阮恩却死死抵住不让,“已经结局了!”禾雪更好奇了,“结局了就不许再看?我辛辛苦苦当苦功送票,你都不给我喝口水的噢。”阮恩慌了,她眼尖地发现大门外停着一辆跑车,好像是韩裔的座驾,于是立马反应过来。 “不是啦,我是怕某人久等。”禾雪马上从伶牙俐齿变得支支吾吾,她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才慢悠悠转回来点头。 “那我先走了?票在这里,刚上市的文艺片,据说超感人。你今晚不要把眼泪流光了。” 流光眼泪,也许就要快了呢。 察觉到再谈下去自己会失控,阮恩有些别扭地伸出没有受伤的**过禾雪手中的电影票。 “小雪谢谢。”然后门砰地又关上。 禾雪莫名其妙地怔愣许久,才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慢慢往大门外走。韩裔为其打开车门,发现她一脸茫然,便不自觉地开口询问。 “怎么,她不喜欢?” “要说不喜欢我还安心点。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她怪怪的。” 韩裔不再开口,他没有兴趣去琢磨那些小女生的心思。说实话,猜测女人的心事,有时还真比在商场上与人勾心斗角来得累。禾雪坐在副驾驶,沉浸在许多的疑问里,实在想不出又什么不对,索性甩甩头不想了。回过神才发现韩裔还没有开车。 “怎么还不走?” 韩裔却微叹了口气,接着倾过身将她右侧的安全带拉下来扣好,这才启动了车子。以往也是这样,警告过她很多次了,却总是忘记扣安全带。禾雪意会过来,随即有些得意地望向对方看似专注开车的脸。 “你就这么害怕我死?” 韩裔漠视,禾雪却觉得有趣,乘胜追击。 “我就不懂了,我到底有什么,令你韩大公子这么欲罢不能的喜欢我啊。” 禾雪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正好遇见绿灯,韩裔将车停下来,这才转过脸假眉假眼地给了她一个笑容,眼神上下将她巡视一番,最后冷笑一声。 “我也不懂了,你是哪来的自信认为我很欲罢不能地喜欢你?” 禾雪愤怒,下意识地低头检视了一下自己。“韩裔!本姑娘也算凹凸有致吧!你那什么表情!”韩裔本来已经转过头,将手抵在方向盘上撑着下巴等红灯。可一听完禾雪的话却差点笑岔了气。他调整了下自己的嗓音,回复平常才又开口有意无意地调戏她。 “我又没看过,我怎么知道?要不,打铁趁热就今天了?” 她忍住吐血和踹他一脚的冲动,只愤恨地骂了句“色狼。”对方却翻了个白眼说,“我色也是要挑对象的。”女生又要发作,韩裔却突然正色,接着车子又开始缓缓地行驶在马路上。 算了,生命安全要紧,她想。 结果车子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等红绿灯的原地。禾雪不解,刚准备询问,韩裔却率先开了口。 “等下送你回家收拾行李,搬到我公寓来。” 她闻言几乎要尖叫,“我干吗要搬到你家!不要!”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征求人的意见,u de sta d?” 于是她一路用言语间或用行为反抗,却统统被韩裔忽视掉。而相对的,他头脑里正在思考刚刚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的人是谁。那辆车跟了很久,闪闪躲躲,分明有鬼。也许是他太敏感,但混黑的,惹上仇家再正常不过,所以还未确定对方来历之前,他最好保证那个笨女人的安全。 带着昔日的伤口遇见他,也许就不孤单,也许生活彻底裂痕。生欢悲死,自己情愿。 ------------ 30 何亦舒被送去医院,打针吃完药心率便平复了下来。医生护士三三两两的走出比病房后,那气氛一时显得凝重。何亦舒躺在病床上,盯着正为她拉扯被子的顾西凉说话,语气里充满不明显的试探。“阮恩好像也受了伤。”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动作的手停顿了一下,她的嗓子眼也跟着提了上来。 顾西凉当时一进门,就听见了阮恩对何亦舒说的话,那番关于信任的话,如果不是何亦舒突然病发,他想他不会选择出面。现在见她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听见何亦舒说阮恩好像也受伤了,他这才记起自己好像用力推了阮恩,地上还有残存的玻璃碴,应该伤到了吧?懊悔自责霎时淹没了他,正好何亦舒给了他离开的借口,于是也没有去深究她话里的惧怕与不确定,只留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便转身毫不犹豫地出门。 视线追随着男人离开的背面,直到连剪影也不剩,何亦舒才两手抓紧了被子。顾西凉毫无犹疑的离去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对她是有感情的,也许他自己也未曾发觉。 “可是西凉,我放不开你,怎么办。” 回到家,客厅已经被收拾妥帖,但那些零碎的心情却怎样也收拾不完整。顾西凉没有开灯径直上了楼,很小声,怕她已经睡着了,可到了卧室才发现房间里还透着台灯的织黄灯光。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阮恩正坐在梳妆台面前,抬起左手肘,用棉签往上面一点一点上药。 看她明明很痛,却硬着头皮强忍的模样,想起她明明就是小小的人儿,却硬要充当他感情保护伞的模样,内心百转千回。顾西凉此刻简直是在接受一阵狂风暴雨的洗礼。他突然好想问:阮恩,你为了什么?你这样的倔强,又这样容易受伤,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原来我一直在给你伤。 阮恩半响才发现站在门口的人,她急忙将手放在身后,而他望着她,无话。似乎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两人相望无话。阮恩本来准备了好多的抱歉,想了好多解释的措辞,这一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她真的无法在亲眼目睹顾西凉对另个女人的紧张后,还能装作熟视无睹。可说狠话呢?她也做不到。那是顾西凉啊,她唯一唯一爱过的人,多么幸运,又多么不幸。 “回来啦?我以为你今晚应该不回来了。”只看了他一秒,又重新把视线移开。 顾西凉却不答话,抬步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阮恩不敢将脸转过去,怕自己会忍不住。顾西凉也不勉强,只是提手将她藏在背后的手臂缓缓拉出来。伤口应该洗过了,就因为洗过了,才更加清晰。 虽然不足以造成很大的伤害,但那些参差不齐的小口一条伴着一条,让人触目惊心。顾西凉喉咙像堵了什么东西,许久才问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问什么。他也很想安慰阮恩,像从前她受伤一样,仔细温柔地为她上药。可是抱歉,现在的顾西凉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从未感觉如此挣扎无力。而阮恩仿佛知道他在问些什么,所以她诚实地回答。 “因为我爱你。” “我相信你。” “我需要你。” “我在乎你。” “因为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没有开口,我绝不会离开。” 她只感觉自己的腰被一双手臂紧紧缠住,男人将脸贴在她的腰侧,再也说不出话。 从小周子宁就教育他,不管感情抑或事业,那些欠下的债,总有一天是要还的。可是此刻他真的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还不了阮恩。他还不了她的心,还不了她的信任,还不了她的一往情深。他也害怕会像外公一样,努力想弥补还债的时候,对方却再也没有机会感受到。而且,拿什么还呢? 除非一切成灰。 阮恩只觉得顾西凉越抱越紧,于是她也诺诺伸出手紧紧回抱,碰到了那些小伤口引起疼痛也不管。她此刻只能够感觉到他的心疼,他的后悔。所以这一切之前有过的伤心不欢又随着这个拥抱逐渐稀释,消失。 “小雪给了我两张电影票,我们明天去看好不好?” “好。” 你看顾西凉,她就有那么好哄。你给她再多的刀剑,只要事后轻轻一个拥抱,她又会兴高采烈地活蹦乱跳。勇气,加上宽容,再加上无止尽的等候。只是这样的乐观,真的会无止尽么。 第二天早晨是顾西凉率先醒来,他的右手臂被压在阮恩身下一晚上,很酸很麻,却又不想动,扰了两人难得的美梦。于是稍稍翻身左手拿过床头柜的手机给陆成打电话,告诉自己今天不去公司了,有什么事随时电话报告。陆成讶异,他记得顾西凉很少缺席过,除了上次何小姐突然回来又突然昏倒。那现在又发生了什么重大情况? 哪有什么重大情况,不过是想一直享受温香软玉在怀。他的确没发现自己在不断地沉溺其中,也许等发现那一天,便真的回头已晚。 将近下午2点的时候阮恩才悠悠转醒,她的病假还没有过,所以不需要特意再打电话请假,再加上与顾西凉似乎很久没有这么温情过了,于是一不小心睡过头。醒来却发现身边人依然在。 “哦……原来顾总今天偷懒。” 顾西凉许久未听她这样调侃的语气,心情更加明媚,于是说话也忍不住语调高扬。 “我怎么这么舍不得你啊?” 阮恩闻言却又止不住脸红,当时也没有想太多,一把就轻轻扭上了顾西凉的脸颊,嘴里振振有词。 “那是,我怎么这么魅力无边啊。”顾西凉闻言想笑,阮恩却两只手都上去,使劲按住他两边抖动的面庞。 “不许你说话!不许你笑!”他便像接受到命令似的一个劲儿地点头,面部因为被限制,只能口齿有些艰难地回答,“好好,我不说话我不笑。”于是阮恩才半信半疑地慢慢将手放开。谁料男人却一个翻身压上来,盯着女生有些惊吓的眼睛,嘴角微扬。 “我不说话,只行动可以了吧。” 然后阮恩还未反应过他话里面的含义,轻柔的吻早已猝不及防地覆盖下来,她急忙用手推拒。她已经感觉到顾西凉的手开始不规矩地伸进了睡衣里。拜托,现在是大白天诶,她承认她是封建的女生没错。而且,昨晚。应该够了吧。她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体力原来可以这么好。 推拒的行为显然没有奏效,阮恩所有抗议的话语也悉数被顾西凉吞进,最后只余下缠绵的春光。 谁曾说,我们是糖,甜到哀伤。可如果还能够哀伤,那也是好的。最怕是哀莫大于心死,在很久以后,彼此陪伴的都不再是当初那一个。 ------------ 31 是不是神经紧绷太久,所以找到机会喘气一下就容易放松过头。 好比阮恩和顾西凉。 那两人一直好眠地睡到傍晚6点才起床,省略掉了早饭午饭,若不是晚上七点半还有一场电影,估计今天是怎么都会赖在床上了。阮恩迷迷糊糊醒过来,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床上坐起来小声尖叫。顾西凉便被“腾”地吓醒,也迅速坐起身左右打探,发现屋子里并无异样才将头转向她的方向,一脸疑惑。 “怎么?做噩梦了?” 阮恩却突兀地从床上跳下去,一边往洗漱间跑一边催促着顾西凉起身。 “还有一个半小时电影就开场了!” 于是匆匆忙忙地开始洗刷整理自己,阮恩从洗漱间出来的时候顾西凉正好走进去,两人不出意外地撞上了。她揉着发痛的额头,而他捂着遭“突袭”的胸口,彼此突然相视而笑。顾西凉的心口处“咚咚”地跳得厉害。他从未发觉自己居然还能像20岁的少年,只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和微笑,心便跳得跟刚刚爬完楼梯一样剧烈。 将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占好车位,顾西凉便径直搭电梯上3楼,阮恩先下了车,一个人率先进了候影厅。顾西凉一出电梯口就看见了四处张望的她。自己似乎很少来过电影院,与何亦舒在一起的时候也经常忙学校的事没有机会,不知这样的气氛该做些什么,或许什么也不用做。 可看着一对对情侣笑颜如花地相携着走进放映厅,他踌躇半响,还是踱步过去,趁对方还未注意到自己,突兀地牵上她的指尖。阮恩被吓,转头发现是是谁后,一阵阵电流又不由地暖了心房。于是两人便像热恋中的情侣,大手拉小手地去检票口检票。 检票处是两个大概只有20岁的女生,眼神不时地偷望男人英俊的脸,然后探向阮恩的目光也充满了直白的羡慕。阮恩好像也察觉到了那样的目光,她眼神若有似无地瞄了下两人紧握的双手,微低头,嘴角上扬起一个弯弯的弧度。 好了。就让时间在这一刻停下,就让他们在这样温馨静谧的时光中弹指老去。不用再去碰那些一触既痛的伤口,不用再假设两人如雾的未来。 还好刚刚赶上放映的时间,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没有耽搁,否则阮恩该会觉得又多可惜,这样相处的机会毕竟难得。电影的名字早已忘了,她只记得大概剧情。 是家世良好气质干净透明的女生,爱上了一个生长环境复杂,混黑道的男生。男生对于女生的示好不断拒绝,甚至在对方一次次的告白后,摆出冷漠的姿态。然后一次两人吃饭,男孩又继续出言伤人。 “你跟着我做什么?” “难道想每天就这样坐在对面看着我,陪我吃饭,心里却不停出现一群人拿刀互砍的场景?不停地去猜测未来,要么别人被残忍地杀死,要么我浑身是血的倒在你面前?” 女孩闻言打了个寒颤,可片刻后,神情却愈加坚定起来。她不说话,默默地忍受那些冷言冷语,和失落辛酸。日子继续在帮派的打打杀杀中渡过。男孩渐渐在与女孩的接触中不可自拔地爱上她,爱上她的坚定与勇气可嘉,也私自动过想要为女孩终结这样动乱生活的念头,可他却从未对女孩开口说过一句爱,甚至是喜欢。 结局时,男孩决定彻底脱离组织,却在最后一次行动中遭到暗算被乱刀砍伤。他一直用毅力支撑着自己不要睡着,不要断气。仿佛要等着对某个重要的人,说某一句重要的话。 直到女孩在大街上找到男孩,她跑过去看着浑身浴血的他,几欲疯狂。而男孩只是挣扎着去握女孩冰凉的手指。费劲力气,才嘶哑着声音吐出最后几个字。 “看,叫你不要跟着我的。” 他依然没有说爱,但女孩已然感觉到。她终于不顾形象地坐在男孩尸体身旁,号啕大哭。 而我们都明白,从此生命中不会真的再有那样一个人,让你掏心掏肺不顾一切的去爱,就算颠沛流离,与所有人为敌也不为所动。既然目标是那个谁,留给世界的注定只能是一个寂静剪影。 直到电影结束,顾西凉与阮恩彼此牵着的双手也一直没有松开。在电影里男主角遭遇危险时,他很多次感觉到阮恩突然握紧他的手指,仿佛也在被剧情牵动。他们的座位在最里面,当结尾字幕出现,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随着众人起身往外走。阮恩缓慢地靠上他宽厚的肩头,顾西凉侧头去看身边人的表情,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为她会流泪。可没想到阮恩虽然眼角红红,嘴角却噙着明显的笑意。 “我以为你会哭得稀里哗啦,正在担心忘了备纸巾。” 阮恩却顺势将脸更深地埋进男人宽厚的肩膀,有声音闷闷地传来。 “在我看来这就已经是好结局了。” “不一定非要相守万年。至少女孩终于知道了男孩是爱她的。或许并不比她少。” 男人的心也跟着女生吐出的言辞被柔软牵动。他放开紧握着的五指,转而伸出手臂拥住她的肩,不自觉地加重一些力道,侧头,淡然的吻印上女生侧脸的发丝。 我不会再哭泣,是因为我相信彼此都勇敢的爱过,那是一生动魄惊心的美丽。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是9点一刻,夜晚的风开始吹得人有些发凉,顾西凉默然脱下西装外套披上阮恩的肩膀。阮恩本不想要,怕他会感冒。刚要拒绝,抬头却接触到顾西凉眼里发出的讯号,分明诉说着“不准拒绝。”于是也不做无谓的挣扎,主动挽上男人的胳膊,两人散步般地向停车场走去。 见她满脸柔顺的模样,顾西凉也不经意地微笑起来。 “饿了么?” 阮恩违心地答“没有。” 她想这样静静地挽着他走久一点,最好一辈子。 可是紧接着,被女生挽着的手臂却感觉到对方肚子一阵咕噜的响动。顾西凉停下脚步,侧过头对着阮恩挑眉。 “你确定没有饿?” 笑她笨,笑她蠢,笑她闷,都行。 可是仁慈的天帝,她能不能祈祷那些她害怕发生的事永远别发生,奢望着你别再用天意弄人。 ------------ 32 公司领导开会,群龙无首,这自然成为大家偷懒的最佳时机,连阮恩也不例外。 面前摊一本薄薄的书籍,那是阮恩在大学闲暇时期最喜欢看的青春杂志。似乎除却看书,看电视剧,看冷笑话,阮恩就再无其他特别的爱好。哦,还有一样,顾西凉。她偶尔也会想,这样腐败的生活并不是当初自己想要的,除了那些无趣的消遣,就全身心地围着另一个人转。 第一是顾西凉,第二又是顾西凉,第三依然顾西凉。可是爱上了,你又有什么办法? 无奈地叹口气,她继续将书翻到下一个故事,文章的首句话便霎时吸引了她: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你可以看见他,但不能搬走他。 多么形象地比喻,将阮恩对顾西凉爱却得不完全的心思剖析得透彻。 见她出神,禾雪也好奇地从邻座探过头来瞅。 “不是吧,你现在还在看这杂志?” 阮恩被禾雪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来给了禾雪一个郁闷的表情,嘴一扁。 “现在看这些的确显得幼稚,不过你知道阿,我念旧。”禾雪闻言却开始意有所指。 “是,是,念旧。所以除了顾西凉,你大概也不可能将花花心思动在其他男人身上了。” “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你那心肠就跟你的名字一样,软得人神共愤。顾西凉与那个什么何亦舒也是吃定你这点才这么肆无忌惮的。所以阮阮,这样不行啊!” 被那两个名字踩住痛脚,阮恩下意识地想回避这个话题,可是脑子里却不断出现顾西凉与何亦舒站在一起的画面。场景有很多,包括何亦舒在自己家里住的那段时间,她以为她忘了,其实根本没忘,只是没有人去提起触碰那个疤,她便以为自己已经好了伤疤也忘了疼。禾雪看阮恩恰白着张脸,也识相地闭口不继续往下说。 思考半天,阮恩才终于有些不安地问。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一问反而令禾雪吃惊了。以往她似有似无地试探阮恩的心情,和与顾西凉的感情进展,她总是支支吾吾,“还好”两个字就将她打发,今天居然主动问起自己的意见,看来事情要大发了。于是禾雪小心猜测地反问。 “他们俩还是不清不楚的?” 阮恩满脸苦涩地点头。 岂料刚刚还语调温柔的禾雪,突兀地一巴掌就拍在办公桌上,气急地开骂。 “奶奶的顾西凉!真是老虎不发威你拿我们家小恩当病猫是吧?”惹来一屋子人的注目。阮恩去拉禾雪的衣袖让对方坐下,不要激动。禾雪倒还有理智,知道这是办公室,也不好再大声发什么脾气,于是顺着阮恩伸过来拉自己的手一屁股坐下,嘴里却再也没闲着。 “我告诉你,面对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样的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姐姐可是慧眼啊,我早看出来了,顾西凉那大哥对你,嗯,不单纯。说不定可以利用他激起你老公的嫉妒心。” 禾雪手指撑着下巴,一副酝酿着算计的模样。阮恩闻言却脸红了,她是隐隐约约感觉到顾任的关心偶尔有点过头,但是顾西凉口中的那个“喜欢”结论,她一直抱怀疑态度。毕竟自己的身份对方一开始就知道,他应该有所顾忌才对吧。哪知道现在禾雪也这样说,她才又想,难道是真的? 嫉妒心?阮恩又忆起顾西凉要自己不要离顾任太近,他说他会吃醋。那应该算是嫉妒了吧。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解不开,理还乱。阮恩不想再继续分析其中的纠葛,她站起身准备去倒杯凉水,突如其来的晕眩却令她又跌回座位上,禾雪眼尖地托住她的身子。 “你贫血的毛病怎么越来越严重?真该上医院看看去了,否则拖着我不放心啊!” 晕眩只有几秒,为了稳住禾雪,她只得答应“周末就去检查。” 而实际阮恩一下班就去了医院,她知道禾雪已经和某人有约,如果自己说下班就来,禾雪一定嚷着要陪她。在排队等待喊号的时候,阮恩意外接到顾西凉的电话。 “你还在公司么?我马上到你们公司楼下,一起回家。” “我在XX医院。” 一听到医院两个字,顾西凉的神经就紧绷了起来。下午的时候生意应酬,回来的路上正巧要经过云新,于是想着接阮恩回家,似乎两人还没有下班一起回过家,那种感觉应该不错,可对方的答案居然是在医院。 “怎么了?生病了?受伤了?还是。” 不能怪他太敏感,身边搁着一个何亦舒,看她接受治疗,吃那些大片大片的白色药丸,输不完的液体,他也生怕阮恩身体会有什么不好,毕竟近来她脸色的确不太好看,又那么害怕打针吃药。 听对方语气里充满毫不掩饰的担心,阮恩心下还是止不住地一甜,接着第一反应是撒谎陪同事来拿检查身体。顾西凉闻言才放松一口气。 “完了站那别动,我来接你。” “好。” 挂掉电话,还未来得及消化那小小的欣喜,队伍已经轮到她。 “阮恩。” “阮恩。” 护士连连叫了2声她才听见,抬眼回答。 “这里。” 几番辗转,阮恩捏紧了手里的检查结果单子往医院大门走,途中想起顾西凉说要来接她一起回去,于是一边急急忙忙将结果单塞进随身皮包一边加快了步伐。因为视线没有在前方,快到门口时却迎面撞上一个人。是个男人。她低头给对方说对不起,抬首看见那人的容貌,竟感觉在哪里见过。而对方也凝视她半响,突然抓住自己的小腿跪下,神情激动了起来。 “何小姐,请你原谅我所做的一切!可是我不能没有这份奖金!我母亲还在医院里等着拿钱做手术!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周围从身边路过的行人都停下匆匆的脚步,将视线往这方聚集过来,而阮恩被彻底震傻了。 明明是她撞上了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反而向自己跪下哀求,神色凄惶。更重要的是,他称呼她何小姐。阮恩企图往后退,摆脱男人的钳制,却被死死抓住不能动分毫。她只听见他口中左一个原谅,又一个认错。仔细回想,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他有些眼熟,也清楚了他怎会叫她何小姐。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当初何亦舒发生的不幸,肇事者就是这个男人吧?自己与何亦舒容貌相似,何况也隔了那么多年,会认错也不尽其然。 只是他要忏悔会不会晚了一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出现。 ------------ 33 还未弄清状况,阮恩只感觉自己的小腿脱离了男人的限制,然后是一阵哀叫,紧接着自己在下一秒落入熟悉的怀抱。 “我不能没有这些钱啊!” “顾总!求求你!” 若不是看见一大堆人围着,顾西凉的注意力不会被吸附过来。不再理会身后的求情和哀嚎,他拥紧了阮恩的肩膀往外走。直到上了车,顾西凉仍然心有余悸,他差点令她陷入水深火热。虽然男人并没有做如何出格的事,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但他不能想象如果当年的事再发生一次,他会怎样。 他会疯的,一定会。 阮恩也感觉像经历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冒险,思绪冷静下来后,才发觉车子已经开上了熟悉的高架桥。她坐在顾西凉旁边偷偷睨他没有情绪的脸。憋着一口气,想问什么,又害怕触碰到禁忌。顾西凉仿佛猜到了她心中的疑问,主动开口道。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于是阮恩像得到大赦令一般,一口气抛出了自己的猜测和疑问。 “他就是照片中的人对不对?他为什么要来求我?哦,错了,他为什么要求你?” 可半响过后,阮恩依然没有得到男人的回答,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抛出一句“不是你要我问的么?”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顾西凉的脸色从没有情绪到温度稍稍下降。“我是叫你问,可没说一定要回答。” 然后阮恩不知哪来的勇气,充满确定的声音又在车厢内响起。她说“你的回避就代表我的假设都是正确的。”顾西凉看似平静地控制着排挡的速度,其实内心正在纠结万分。刘林的脸总会令他不自觉想起那些照片,以及照片上不堪入目的画面。他思量许久才又缓缓开口。 “我还在T大艺术系的时,他与我同级。因为不甘屈居第二,所以做了那样不可原谅的事。” 很短的一番话便将那些过往概括完毕。可阮恩注意到了,当他说到“不可原谅”这四个字时,眼神里突闪的精光。 “顾氏每年赞助的产品设计大赛奖金是台币100万,他参赛了。当然,表现的确很不错,也顺利拿到了第一。” “可是,我不高兴。” 虽然极力简化了那些怨恨纠缠,阮恩议案听出了大概,那含义如此明显。东家不高兴,那怎么还会有钱?可恨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也许就像禾雪所说,她就像自己的姓一样,心肠偶尔会软得人神共愤。她忘不了那个男人跪在自己面前死死拉住她说“我不能没有这笔奖金!我的母亲还在等着这笔钱做手术!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于是慈悲心作祟之下,阮恩也忍不住为对方求起情来。 “那笔奖金对他很重要,他母亲做手术需要那些钱。” “我知道。否则我怎么会就此善罢甘休?做错事之前,就该想着会付出更高昂的代价。” “有些代价应该交给警察局裁定。” 语毕,阮恩却接受到一阵迫人的注视,然后顾西凉胸口有略微的起伏,片刻才有些无可奈何地回答。 “你以为我不想?如果我可以完全不去管亦舒的尊严,如果这世界只充满着香槟与玫瑰。” 阮恩的确没有想到这深层的一点,于是语调也有稍稍降下来。 “那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话未完,却被男人一个斩钉截铁的“不可以。”打断。 她本来只是单纯的求情,成与不成并不是那么的在意,但顾西凉的反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是听过顾西凉在外人面前不留情面,或者趋向于冷血,可这毕竟牵扯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没想到他真能做到如此绝。 “这是间接的伤天害命啊,每个人都会有死的那一天,就当做积德!” “那亦舒叫救命的时候有谁来救过她?有谁想过要积德?” “况且,我不需要积德。” 是下意识说出这句话的,他也没什么意思,只是不习惯遭人反驳自己想做的事,而且对象还是一向在自己跟前永远小女人模样的阮恩。 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没有忽略掉内心那一闪而过的悲哀,阮恩不敢,却还是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 “说到底,你是不能忘记对方做过的错事,还是不能忘记她?” 阮恩口里的那个她,顾西凉当然知道是指何亦舒。他还是像以往一样,面对自己不想继续的话题都选择漠视。小雪说得对,继续纠缠下去自己总有一天会受不了,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逼他做选择,也许会造成反效果,但是她等不了了啊,也不想再等。那么,他会说“我已经忘记她了。”还是“你说得对。” 阮恩满心紧张地等待那个也许会让她上天堂,也可能让她下地狱的话,却一直没有等到。车子一停,顾西凉便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屋子里走。阮恩骨子里的执着又被激起,她不死心,在背后遥遥几步跟着上楼,直到进入卧室,两人才终于避无可避。 本来是想带她出去吃饭的,但面对阮恩的不罢休,甚至是咄咄逼人,顾西凉便没有了想吃饭的欲望。他扯松领带,脱下外套随意甩上床,旁若无人的拿了睡袍要去洗澡。岂料阮恩却又跑去堵住淋浴间的门,眼神坚定。 “你还没有给我答案。”顾西凉侧身想从另一边过去,却一次次被女生挡住去路,终于惹起他的烦躁不堪,语气也开始不善。 “你想要什么答案?我们当初会结婚的原因你不是已经清楚了么?难道你的心理准备直到现在也没有做好?” 好像陷入一个黑色的漩涡,阮恩只觉得不断不断往下沉,没有人来拉她。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男人的脸,她在想,为何那初初的惊艳迷人,到现在看来却如此凉薄。所以顾西凉也是了解自己的,他最初的自我介绍没有骗她。 照顾,凉薄。 让人开心中夹杂伤心。 而阮恩终于无话可说,只向对方报以苦涩的一笑,嘴唇轻启。 “我知道,就只是个替身嘛。” “我了解自己的身份,并一刻也不敢遗忘。” 是自己愿意沉沦的,能怪谁呢。谁存心搅和,是谁太寂寞,又是谁居心叵测,都不重要。 第一次见阮恩对自己的话产生反抗,顾西凉本来在气头上,听见她嘴里吐出的替身二字,更是在瞬间怒不可遏。他一把捏住女生刚刚垂下的手,神色冷静自持,语气却带点咬牙切齿,他说“你再说一次。”阮恩第一次看他发狠的表情,差点就灭了士气。他根本不了解自己需要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将这两个伤人的字眼吐出来,而他居然要她再说一次。于是她也豁出去般地控诉。 “难道不是么?我本来就是个替身。替身,替身,替身。” 顾西凉简直想把握着的手腕捏断,他最初接近她的目的是不单纯,可如果真正只把她当替身看待,自己何必在意她的感受?他大可以对她就像以往生命中已记不得面貌的女人,用金钱解决一切。正主回来了,他更可以用烂俗的物质去了结这段关系,只要他想,便没有人能阻挡。可他都没有,还处处维护她,而她现在居然说自己只拿她当一个替身! 心中再无意顾什么怜惜,将她用力拉近自己的胸膛,阮恩越表现出痛,他便越用力。女生挣扎,顾西凉便索性丢掉手里的睡袍,两只手上去钳制住她的身体,顺势一把抱她上床。 “想当替身?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 34 “想当替身?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顾西凉这幅冷硬的表情,阮恩从来没见过,她不可否地被他那个“不够资格”伤害。居然在你心里,我当替身都是不够格的。 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没有缓和,阮恩只突然感觉身上多了一个重量,令她喘不过气。凝视进顾西凉狂风暴雨的眸里子,欲伸手推开对方,却完全没有那个抵抗的能力。而男人只是死死压住她,表情风雨欲来。 “阮恩!你没有感知是不是?你的心盲了是不是!” 却更得来女生的反驳。 “是!我就是没有感知!我就是心盲了才会喜欢你!” 晴天霹雳。 阮恩能感觉到顾西凉胸膛瞬间剧烈起伏,男性大掌突然粗鲁地去掀她身上的衣服,直接偎贴在肌肤上的手带着惩罚的意味,所到之处无不是一阵火辣的摩擦。阮恩手脚并用,左躲右闪,所有的动作却全全被一股蛮力制住。最后索性她不再挣扎,一副听之任之的表情,只是那眼睛委屈得快要滴出水来。 然后屈辱磨人的动作便全都停下。 本就是吓吓她,顾西凉怎么舍得真的像禽兽那样不顾阮恩的意愿占有她? 最后他只是逐渐将脸靠上前逼近,两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不了解的人会觉得这多么亲昵的举动,熟不知前一刻还酝酿着风暴在其中。 顾西凉的声音传入阮恩的耳朵,坚决而淡定。 “我想要你就得乖乖躺上床,我不想要你就聪明的消失越快越好。阮恩,这才叫替身。” 说完男人翻身起来,拿过被扔至床脚的西装外套头也不回的往外走。阮恩才心里的惧怕才消失,终于有些冷静,也觉得自己某些话是过分了。于是光脚挣扎着几下起来,跑上前从背后拥住卧室门口的顾西凉。 “你要去哪里?” 仿佛又恢复成了一贯淡漠自若的那个自己,他只冷冷吐出一句“替身没有资格问这些。” 只是想出去透透气,再继续待下去顾西凉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而阮恩却以为他要到另个女人身边去,加上知道自己惹怒了对方,于是语气彻底软下来。她说“对不起,我口不择言,我只是害怕会失去你。西凉,我不能失去你。” 男人背对着她,依然没有什么行为举动。阮恩从背后松开顾西凉的腰,转至与他面对面,才发现他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吓人。她微微带笑,两只小手抚上男人完美的侧面,语调既欢又缓。 “西凉,我有。” 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被一阵迫人的电话铃声打断。顾西凉摸出手机接听,是医院打来的,阮恩离得很近,几乎听完了所有对话。 “是顾先生吗?何小姐说没有等到您不肯吃药,您需不需要过来一趟?” 顾西凉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眼神一瞬不瞬地与阮恩对视,他知道她也听见了,如果这个时候离开必定会伤害到她。可是想起何亦舒柔弱的脸,满满的愧疚感又一波一波地将他整个人淹没。 仿佛有几个世纪那么长,电话那头的看护几乎以为他已经挂电话。 “喂,您还在么?” 于是一句似是轻叹的“好,我马上过来。”脱口而出。 阮恩的手终于缓缓落下。 失去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顾西凉突然感觉整个人虚无缥缈地空,他想去追逐那炽热的温度,却再也无从找起。 女生垂落的手好像不安于放在身体两侧,有些无所适从,又不知到底该安放在哪里,最后只得抚了几下发尖,突然抛出一个毫无相干的话题。 “你出差那几天很辛苦吧。” 惹得对方一愣,顾西凉并不知道何亦舒已有意无意透露了自己那几天的行踪,为了不再给她添新伤,他只得继续用谎来圆。 “还好。” 而阮恩依然轻扯发尖,微微扬唇。 “哦?看来顾总的事业版图要扩展到医院了。” 此言一出,男人只觉得心突地一震,却再无辩解的话。阮恩却将原本低着的头抬起,正对他的脸,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那几天我都和谁在一起么? 对方没有往下问的意思,图案恩却继续往下道。 “和顾任。” 忽略掉了自己发烧到医院的一段,她故意说话歪曲事实,只为激起顾西凉的醋意。她记得他说过,不要离顾任太近,他会吃醋。阮恩没有办法了,她以为激起顾西凉深层爱意,便能将他留在自己身边。顾西凉也确实有了情绪,不过这情绪对两人的感情来说,影响应该是负极。 顾西凉以为这个谎是善意的,是不想令她受伤。而阮恩以为那番话是正确的,只为留他在自己身边。两个人的心都朝着一个方向,却选择了最错的方式。 最后的顾西凉,只是压抑住快要喷火的冲动,深吸气吐出一个字。 “哦。” 女生本来还努力带着笑意的脸终于再也装不下去。她以为的,信仰的,被全部推翻。于是侧头,埋下脸,也只平静地吐出一句“你走吧。”顾西凉从未听过阮恩这样淡若水的语气,他想说些什么,阮恩却再度开口。她说“你走。” 见男人身形未动,她才动手把他往卧室外推,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顾西凉知道两人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索性都冷静下,于是他踌躇片刻,脚步还是往楼下踏去。阮恩不敢出气,生怕漏听了一点声响,直到一阵车子启动声的响起。 整个屋子已空无一人,回首一眼便望见梳妆台上那张小小的二人度假合照,阮恩一步一步过去,上前双手捧起,指腹一遍一遍扫过照片上顾西凉和自己的眉眼,最后指尖停留在自己的容貌上,再抬头望向镜子里的那张脸,情绪终于不受控制。 接着只听见相框和镜片玻璃碎裂的声音,镜子里的人被分成无数个小点。 梳妆柜上的小巧手机也不合时宜地响起,阮恩没有意识地伸出左手去接,接着便听见顾任叫了一声“阮阮。” 她颊上的眼泪终于四处纵横。觉得头痛,心痛,全身都痛,几乎痛的说不出话。 最后的最后,女生侧首咬住衣袖,只余下从嗓子眼里低哑的暗音。 “他不要我了。” 一切戛然而止。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看童话,总是相信自己会有灰姑娘的际遇,只要你足够温柔足够善良内心足够强大。阮恩也对这样的美好深信不疑,那感觉就好像是一朵遗失在天涯的花,悬崖峭壁,伶俜独行,终于有人问津。现在长大了,她依然看童话,深深以为是上天垂怜,自己也好歹演了场灰姑娘的戏码,能够遇见一生倾心的他。 可原来顾西凉不是她的王子,他骑着白马,要走的方向不是她的家。 终此一生,咫尺天涯。 ------------ 35 在顾西凉的每场梦中,仿佛永远都是惊人的红,那颜色,像极了血。 再次从睡梦中睁开眼,明明额际有薄汗流下,男人的眸光却在转瞬间由惊恐恢复到了平静无波澜。 没有了睡意,将手机开机,很细微的铃声还是吵醒了身边人。女人一只手环住顾西凉的腰,将头枕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他身体上丝丝汗湿。 “做噩梦了?” “嗯。” “能和我说说么。” 男人微扯薄唇,一手轻抚上女人的柔顺卷发。 “梦见你出了意外。” 这个回答似乎令女人很满意,她更紧了紧手臂的力度,吐气如兰。 “不要担心,我的身体目前为止都很好。” 一室寂静,没有回答。女人好像又想起什么,喃喃地多添了一句“我不会再一声不响地离开你。” 关于噩梦,何亦舒也一直没有停止过。 她也经常会想,欠下的债恐怕只有下辈子能再还。就如最初心里所想的那样,她对阮恩,有太多太多的感谢和抱歉。感谢她某段时间里,陪在顾西凉身边,不至于令他孤单一人,抱歉自己的再次出现,打乱他们的步调和人生。 可是这些感谢和抱歉,现在的何亦舒更加不能说出口。 半年前的那场车祸,在医院的病床上睁开眼,顾西凉首先听见的便是何亦舒的哭音。她情绪有些激动,对病房里的顾任和周子宁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死。”于是顾西凉挣扎着从病床坐起,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行护士手忙脚乱的过来量血压,换药水瓶,检查瞳孔。当事人却只看了看奔过来握住自己的素手,声涩轻微。 “谁死了。” 顾任见他这副模样,只握紧了拳头,嘴里所有指责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周子宁在一旁拄着拐杖直叹气:情之一字,谁也逃不过。何亦舒紧咬嘴唇,“阮恩”两个字颤抖出声。众人皆等待着狂风暴雨的袭来,没成想只等来一句“阮恩是谁?” 惊恐,犹疑,不可置信满了每个人的眼,而顾西凉只是很平静地一直凝视身边人的轮廓。 “阮恩是谁。” 何亦舒怔愣半响,最后倾身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最用力的拥抱,仿佛得到了什么恩赐,仿佛不抱紧下一刻就会流失。 她说“不是谁,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自从出院回到家,顾西凉仿若变了一个人。 说到底,也没有什么样的改变,性子依然淡漠,棋逢对手依然一针见血,唯一改变的只是很多生活习惯。当然,他并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怎样的,而陪在身边的何亦舒却深刻感觉到。 比如早晨不再喜欢空腹去上班,比如对企鹅与北极熊这两个名词特别敏感,比如喜欢听冷笑话。 再很多比如。 像往常一样,顾西凉早早起身收拾准备去公司。何亦舒习惯起得比他早,从客厅上楼来发现他已经在洗漱,便自觉地去衣柜挑自己亲手配套的西装,衣服取出时,顾西凉也刚好从洗漱间走出来。他动作娴熟的换上衬衣,然后是外套,何亦舒几步过去帮他接着打领带。 她很喜欢为他做这些小事,仿若一对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 而顾西凉身子正好面对床头的墙壁,那里有一副大大的表框照片,照片中的自己笑得欢畅,女生则满脸通红,发丝被海风轻轻刮起。 “你还是直发好看。” 闻听这突兀的陈述句,何亦舒一愣,打领带的手也停滞了,半晌才继续手下的动作。 她抬头扬眉淡笑。 “真的么?那我去烫回直发好了。” 顾西凉不点头也不说阻止的话,只是拿好一切随身物品和车钥匙往楼下走。看见餐桌上的吐司面包和牛奶,不由地蹙了眉,于是转身对着跟下楼的何亦舒半是埋怨地道。 “怎么回事。” 抬眼望见餐桌上的食物,何亦舒随即明白了对方指的什么,低眉顺目的解释“你这半年的早餐几乎全是鸡蛋,我怕你会腻。”顾西凉也不再多说什么,居然脱下刚刚穿好的外套,卷起衬衣袖子亲手去厨房做早餐。 果然,还是鸡蛋拌葱花。 如果不是顾西凉的脸色太过平静与正常,何亦舒会以为这种倾向于强迫症的这种行为,是他对自己的变相惩罚,毕竟她如此了解他。 喜欢顺从讨厌解释,喜欢牛肉讨厌鸡蛋,有些大男人。尽管那些了解已成为曾经。 大概10分钟,两人已经面对面坐着吃早餐,默默无语,可何亦舒本也不是多话的人,便也觉得没什么。直到一双银质的筷子从对面伸过来,她还未有所反应,盘子里就多了一块鸡蛋。何亦舒抬起头,正好对上顾西凉略带温暖笑意的脸。 他说“你身体不好,要多补充蛋白质。” 惊讶和些微的委屈就写满了何亦舒的脸。 “西凉,我吃鸡蛋会想吐,你知道的。” 男人便抛过一个疑惑的眼神,嗓音依然温润。 “哦?我怎么记得你喜欢呢。” 于是这顿饭吃得压抑,让人再也不能心安。 最后用完餐,顾西凉才将仪容重新整理完毕,叮嘱何亦舒一句“别忘了吃药。”接着再无留恋的开门,上车,绝尘而去。 目送男人离开,何亦舒又像想起什么似地踏上卧房,有些费力地将床头那副大大的合照取下来。这件事从她第一天开始入驻顾家就已经想做了,却碍于对阮恩的愧疚,便没有改变房子的任何格局,只将衣橱里属于阮恩的衣裳处理干净。而现在,那副合照已经开始有些影响顾西凉,她不能继续坐视不理,只能在无人窥听时,凝望那与自己9分相似的模子道一句“对不起。” 本来应到下班时间,顾西凉却去赴了韩裔的约。 最近顾氏旗下的2家中型企业有异动,想着趁上头无暇顾及的时刻找机会海捞一票。这有些像古时的藩王,趁朝中领导者疏于防范军心不济时攻皇城。有几位股东已经将手里的股票抛到市面销售,最先朝与顾氏旗鼓相当的韩通兜售。 韩裔讶异此种明显的异动,顾西凉怎会毫无发觉?于是约他“叙旧”。 一脸好奇的盯着刚在对面坐下的人,韩裔单刀直入主题。 “不要告诉我贵公司发生的某些事,你被蒙在鼓里。” 紧接着又想起什么,吐出一句“看来阮恩对你造成了不小影响。” 这是顾西凉半年以来第二次听人说起这个名字,没有多问,只喝一口香醇的茶淡然道。 “你是指某两家子公司向韩通抛售股票的事?” 韩裔庆幸,还好,差点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于是他也一手端起面前的茶杯戏耍,饶有兴趣。 “这么说你是知道的,可据我观察你迟迟没任何动作。” 对面的人闻言却一笑。“我不急。” “这出戏他们想唱就等他们去唱,起码到目前为止,那还是独角戏。” 闻言,韩裔却挑了眉。 “哦?看来顾总早就猜到韩通不会接受对方伸出来的手?可是你哪来的自信?” 男人耸肩。 “并不是在下有自信,而是对韩总有一定的了解。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而得罪整个顾氏,这笔买卖怎么看怎么赔本。既然韩通都不接,其他的更不敢轻举妄动。那我又何必费力气做些不讨好的补救。燕子飞了,发现外面冷,它自然又会飞回来。” 克制住鼓掌的冲动,韩裔刚准备再说些什么,他的手机却响起。 ------------ 36 韩裔的手机响起,禾雪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 “你在哪里?” “公司对面的茶餐厅。” “哦,我没什么事,就正好经过你们公司,看看你有没有下班。” 闻言,韩裔便没有一丝犹豫地吐出两个字。 “上来。” 刚打开包间门,禾雪便看见了顾西凉,他正站起身来向韩裔点头告别。 有多久没见了?她以为再不会见到这个令她深恶痛绝的男人。如果不是他,阮恩还好好的在自己身边或哭或笑,可是现在的自己,再不能知道她究竟是哭还是笑。又或者不念前尘种种,投入轮回。 她希望是后者。 从禾雪身边经过时,顾西凉的视线在她身上逗留了几眼,却发现女生满是愤怒的脸。他不去深究,与之擦身而过,出门搭电梯下停车场取车。 刚进家门的那一刻,顾西凉似遭雷击。他眼见对面的人缓缓朝自己走来,米衣素裙。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喜欢?不是你说直发好看的么。” 于是顾西凉才回过神来,简洁地答了句“喜欢。” 接着将带回家处理的文件和报表放在玄关的置物柜,换好拖鞋后,径直上了楼。 听见他的那句喜欢,何亦舒才放下心来。两人吃过晚饭后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何亦舒捧一本时下刚流行的言情小说解闷,顾西凉则呆在书房做行情走势分析。他期间从书房回了卧室一趟拿资料,见她津津有味地读着什么,有些好奇地从何亦舒背后倾身去看,却恰好看见一个关于企鹅与北极熊的冷笑话: 有一只企鹅,他的家离北极熊家特别远,要是靠走的话,得走20年才能到。有一天,企鹅在家里呆着特无聊,准备去找北极熊玩,于是他出门了。可走到路的一半时,发现自己家的煤气忘记关了,这就已经走了10年了。可是煤气还是得关啊,于是企鹅又走回家去关煤气。关了煤气以后,企鹅再次出发去找北极熊。等于他花了40年才到了北极熊他们家。 然后企鹅就敲门说“北极熊北极熊,企鹅找你玩来了!” 结果北极熊开门以后你猜他说什么。 他说“我不和你玩!” 最后何亦舒笑了,顾西凉却沉默了,然后他又悄无声息地走开。 一整晚也如往常一样没有多余的交谈,上床,睡觉,何亦舒曾主动表明愿意与顾西凉发生什么,却被一句淡然的关心婉拒。 “你身子不好。” 于是二人在这方面再无过多交谈,只是相拥而眠。 男性的手臂把女人整个身子团团围住,将脸埋进对方的后颈,还能闻到沐浴露的芳香,顾西凉就这样沉沉睡去。何亦舒因为他越来越多的反常惶惑不安,就在她凝视着窗外澄黄的月华,渐渐有了睡意时,抱着自己的人突然将手收得更紧。 然后她听见他一句若有若无的呢喃。 “阮阮,你又瘦了。”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何亦舒猛然一个翻身面朝顾西凉的方向,却发现他也突然将眼帘掀开,眼眸里同样有着不可置信,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脱口而出说了什么。 何亦舒惊讶出声。 “你……你恢复了记忆,什么时候?” 语毕,似乎又记起他之前的种种举动,才马上转口,语气充满确定。 “不,你从来就没失忆。” 然后她左心房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跳出来,男人却不回答她的种种问题,只是将原本揽着女人的手从她腰间缓缓转向她的脖颈,语调是掐出水的温柔。 “为什么不是你?” 何亦舒瞬间不可置信地从床上坐起,捂住自己胸腔里再也平复不下来的频率,顷刻间潸然泪下。 “西凉我不敢相信,你在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我。” 她曾以为这是命运的怜惜,未料居然是一场迟来的惩罚。 “你一直都记得是不是,你没有忘记是不是?这么久以来,你生生要将我改变成她的模样,那么我又是谁呢……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我们会有这样的一天。如果时光可以倒回,当初我怎么也不会离开你,任何事都不能让我离开你。我对不起阮恩,如果她还在,我愿意马上去死来成全你们!” “可是西凉。阮恩死了,她死了。你知不知道!” 她死了,你知不知道! 本来是泰山崩于前,也一副坐怀不乱表情的顾西凉,在听见何亦舒最后一句悲壮的陈述,终于再也装不出冷静自持。他一直回避的,他企图忘记的,他这日日夜夜不断麻痹自己的,完全崩盘。他害怕了,以为这是一场梦,只要梦里的她来叫醒自己就好。可这场噩梦,谁也叫他不醒。 既不是梦,又如何去醒? 不再理会那些迫人的眼泪和质问,顾西凉起身,只着睡袍,踏步出卧室去到书房。 那是整体呈灰暗风格的房间,除却办公桌和皮椅,还有一个大概可以容纳下3000余本书的大壁柜。再往里走,有一套简单的繁黑花纹沙发,正前方2米处,是42英寸的液晶电视,音响设备齐全,平常作为连接电脑视讯通话用。可顾西凉此刻才发现,那DV机上却放着一盒小小的碟片。 似乎是压缩的连续剧,本一直不喜欢这些哭哭啼啼的偶像剧,偏阮恩爱极。他放进DV机打开来看,闪过一阵音乐后开始情节。 仿佛身边还有某个人陪,顾西凉蜷缩着横卧在沙发上,耐着性子看,不愿错过一丝丝与她有联系的东西。然后是要到一集末尾,男女主角的对白在他脑海里定了格。 画面上是一望无际的星空夜晚,女生背对男生,斜倚在阳台,满眼温柔: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在你这里看海吗?因为我觉得在你这里看海感觉特别漂亮。很奇怪,明明是同样的一片海,看起来竟然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里多了一个人。” “因为一个人,所以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原来人可以为另外一个人开心的活着或伤心的活着,而我想要告诉你,你是第一个改变我的人,所以我愿意为你开心的活着,我也愿意为你认真的活着,不管真实的你是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我想要天天跟你在一起,一起发呆,一起做所有无聊的事情,就算我们每次见面都会吵架也没关系。我只想要像现在这样,天天都可以出现在你面前,就算你什么也不做都没关系。” “而且,我不会突然消失的。” “因为我很强壮,像大树一样强壮。” “就算有一天大树倒了,我还会是好好的出现在你面前,永远都是这样。” 记忆回溯到某一晚。 女生明明心痛得要死,却抱住他,摆出一副强悍的姿态说:我不会像她一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你。因为我像大树一样强壮。就算有一天大树倒了,我还是会好好的出现在你面前,永远都这样。 这是顾西凉半年来,第一次清晰地去回忆某个人的脸。 阮恩,告诉我一切只是个冷笑话。你说的爱我不爱了么?你说的永不离开,不作数了么?我要你为我开心的活着,我愿意为你改变,天天和你在一起,一起发呆做所有无聊的事情,只要你能天天出现在我面前,什么都没有关系。 上帝不喜欢说谎的孩子,所以回到我身边来。 站在门外多时的何亦舒不敢往里走,怕扰了此刻的平静,惹起轩然波澜。片刻,她恍惚间听见了男人哽咽的声音,以为是幻觉。 侧身透过隙缝去看,便见顾西凉良久地捂住自己的眼,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阮阮”。 “我爱你”。 满室寂凉,却无人来应答那句浪漫的:我也是。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并不是那么重要。 那些自以为是的骄傲不重要,那些说不出口的甜言不重要。 听得见你心在跳,最重要。 ------------ 37 “都冷静一下。” “你要我怎么冷静。” “如果我让你这么痛苦的话,我愿意放你走。” “比如?” …… “离婚。” …… 华盛顿的唐人街,居住着约中心几百上千的中国人,每逢一年一度的盛大游行,你会看到一张张标志的黄种脸孔,大多是中国内地的居民。而其他移民到美国或在美国公干的人们,很少有人会选择居住在这里,他们都希望能够更快的融入这个西方社会。 但唐人街就像是一块衔在嘴边的巨大肥肉,经常会有商人带着猎奇的眼光寻觅而来。 不久前,在这个显得油腻的街巷和拥挤的公寓之间,就出现了一栋现代化十足的办公楼。不高,仅有3层,却能看出有一定的规模,尤其是那广告牌上的“娱乐公司”四字尤为显眼。而此刻大楼的第三层正聚集了一小堆人,围观一场争论。 人群中心的那****女孩,年龄应该都只在20—23之间,是从华盛顿各高校选拔中脱颖而出的华人新星演艺人才。两人不知为何引起了全场的注意,围过去听,才知道是因为一本小说改变的偶像剧主配位置闹的不可开交。 确切的说,这不能称之为争论。因为由头至尾,都只是一个高调一个沉默。 稍高的那个,凭借着身高优势,看对方的眼神都带着些微的居高临下。言辞没有什么粗俗的地方,只是也许在美国呆了不短的时间,说话偶尔中文夹杂着地道的美式英语,却通口都表达着一个含义。 “同样是一起被选出来的,为什么女主角是你不是我?” 被质问的女孩个子娇小,顺长的直发乖巧地披散在肩头,如果仔细看,你会从她眼中发现惊恐。那种对突如其来的言辞和轰炸显得手足无措。 而高个子女生继续不停地往下道。 “说实话,我真没觉得自己有一丁点不如你。” 小个女生本来开口说了个“我”字,好像准备辩解什么,却又被对方抢了白。 “如果非要说不如你的,应该就是你那副无害的表情和柔弱的样子。” 看得出来,小女生内心应该对自己也充满了自信,否则怎会有勇气去参加活动?可那样的勇气一遇见犀利的对手便通通消失不见。她的不说话,更增加了高个女生的气焰,竟然公开要求更换女主角人选,或者两人比赛一次,赢者上。 一旁的媒体策划经理却犹疑了。 “这……人选都是总部高层定下的,恐怕很难擅自更改。” 此言一出,却更引起众人的猜疑。难道这位小姑娘还没正式踏进娱乐圈便被潜规则了?毕竟这小女生左看右看,除了那种道不明的纯净气质,真的再无其他特色。究竟当初怎么会进入到决赛,估计也只能成为猜不透的一个谜。 仿佛终于逮到了问题的突破口,高个女孩原先凝视着小女生的,那高傲的眼神里,多了一种叫做鄙夷的东西。 被大家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闻听那些虚毫无根据的猜测,小个女生差点就要哭出来,她急急忙忙的抬手解释,“不是你们想这样的……”但这微弱的解释犹如没有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三三两两的人群只发出些微的唏嘘。 高挑女孩则趁胜追击。 “不是这样是怎样?你解释啊,谁定的你?” “我不知道……” “那谁知道!你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小女生又一阵无言。 眼见对方的心理要被自己击垮,胜利的喜悦几乎将高个女生淹没。而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大获全胜时,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轻戳自己的背脊。她回过头,众人也跟着回头。 印入视线的是一张小小的,圆润的女生脸。来者将略长的卷发随意的扎个髻,露出额头,一副素雅的黑框眼镜,神色平静无波。 女子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和记事本,翻开新的一页,在上面仔细地写着什么。最后她将笔记薄举至众人眼前,那上面只有娟秀的几个字。 【我定的。】 全场哗然。 她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居然还说人是她定的。而且,她好像不会说话。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她,仿佛是凭空跳出的一个人。高个女孩递个疑惑的眼神给策划经理,却得到同样疑问的表情。于是她仍气焰不减。 “你是谁?” 对方闻言,又低头,刷刷地在纸上写。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女主角人选不会更改。】 这一句话气煞了漂亮女孩,惹得她口气瞬间变冲。 “凭什么你说主角是谁就是谁,谁给了你这个权利!” 女子又准备在笔记薄上写什么,一个慵懒的男声却突兀地传进众人的耳朵。 “我给的权利,可不可以。” 回头见到来人,原本一脸淡漠的女子终于微微上扬了嘴角。她见他一身正式西装,缓步朝自己走过来。紧接着策划经理惊讶地叫了声“顾总。” 于是所有人的脸色和态度在瞬间改变。 而被唤作顾总的男人视线没有停留在其他人身上一秒,只紧紧锁住面前的素颜,语气由刚刚的坚硬转为些微的柔和调笑。 “Ada可是我的人,你的行踪她怎会不及时报告?” 女生抿唇,抬起右手缓慢的比划。 【我听说选拔的新人之前已经拿到剧本,今天会到公司排练,所以来看看情况。你不要怪Ada,每天呆在家真的很无趣。】 男人不再追究这个问题,仿佛追究下去也是无果。他只是侧过身子,对毕恭毕敬的经理淡语。 “关于人选这个问题不会有丝毫的更改,创意组三天之内上交令我满意的策划书。” 然后不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他揽住女生的肩要往外走,不料却感受到对方轻微的抗拒。疑惑地低下头,看女子比了个等等的手势,便又转过身到高个新人面前,拿出笔记本写下长长的一段话。 【她或许什么也比不过你,但你也不会比她更适合这角色。小说女主人公需要的,恰恰就是你刚刚不屑一顾的无害,胆怯,柔弱。文的主旨在于体现女主角经历一次次的伤痛后,在走过那些千山万水后,慢慢懂事,长大的疼痛过程。】 【你根本没有读懂剧本,或者仔细去理解它背后的意义。既然对作品都没有一定的了解,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上位?】 【还有,作为这部小说的作者,我想我有资格决定谁是我心里最佳女主角。】 大家都没想到,这部感动芸芸万千的小说作者,居然是面前这个平凡得再不能平凡的女子。早前就有许多国内媒体要求采访这位新晋作家,却都遭到一一拒绝,仿佛有人刻意施压不愿令对方露面。 没想到竟是她!还是一个,哑子。 最初知道来的那个男人居然是总公司的管理者,高个女孩心里的不服更是增加。依靠关系就能处处受关照吗?在这个讲究十足公平的国家?然而看见白纸上面的那些黑字后,她心里的执意有些降下。自己原本骄纵,真要她演那个名不副其实的女主角,还的确很难演出感觉。 女子见对方不再说话,于是将视线转向一旁那纯真的小女生。 她……像极了当初的自己,在某个人面前的自己,卑微又低下。眼里一丝光闪过,又忍不住在纸上写下一番简短的话。 【我曾听过一句话:期待一只手,不如靠自己。想要不受欺负,只有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一味退让并不能惹人同情。你了解吗?】 看完,女生小心翼翼的点头,眸光多了一些坚定,不再那样闪烁异常。而后眼见对方要离开,一句请求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女子背过的身在原地踌躇了几十秒,最终还是动笔在雪白的页面上重重的写描。 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钢笔尖差些将纸张划破。 【阮恩】 ------------ 38 “就这样结局了吗?不要啊~为什么要分开呢,他其实也爱着她的呀……” “还有么还有么?期待番外,不想悲伤收尾……” “这眼泪是要流多少……” “电视剧大概什么时候上映?” …… 将读者一条一条的留言往下翻,直到一条署名为雪的留言入了阮恩的眼。 “经同事推荐看了一点点,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女主角的原型好像我最好的朋友,某些经历也和她很像。我想她应该也会很欣赏你,如果她还在的话。” 不知为什么,阮恩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禾雪。 于是克制住内心点点的激动,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竟还有这样巧合的事,我能知道她的名字吗? 对方刚好在线,不一会儿就回复了。不过那语气好像不愿过多提及,只有短短两个字:阮恩。 果然。 虽然自己写小说,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故人,阮恩还从来没有想过。当初一心只想与过去的自己完整告别,不想再被那些琐碎的心事牵动,所以谁也不联系,再到后面便成了不敢联系。 小雪想必已经接受她已离开的事实了吧?伤心已过。如果自己仍是健康的,完好无缺,她会选择与她取得联系。可此刻失了声,再见面只会令对方再次痛心。而现在,她竟能以这样的方式得知好友近况,叫她如何能不高兴。 于是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 那次意外,阮恩伤势算不上太重,却仍昏迷了一个多月,醒来时人已经在美国。睁开眼的第第一刻,便是不自觉地找寻某人的身影,转首却只看到一张与之相似的模子。 对方没有多余的话,只淡淡的一句陈述:你醒了。 她点点头,半响还是问:他呢。 顾任也不回答,五指僵硬的弯曲几下,最后还是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屏幕里正在播放一则娱乐新闻。眼尖地瞄到画面上的主角,阮恩迅速抢过遥控将音量调大,解说员的那些字句便一个漏的落入她的耳。 “因车祸受伤的顾氏总裁顾西凉日前已伤愈出院,并携爱妻出席商业宴会……” 她握着遥控器的手就再无力气的垂下。 本就没有怎么露过面,再加上自己与何亦舒长相相似,被外界误认也是正常的。而且离婚协议书已签,那她还有什么身份和资格去质问他和谁在一起?可是内心那些漫无边际的酸楚依然快要淹没阮恩的头顶,她扯出一个苦笑,似是对顾任说话,又似自言自语。 “我终究比不过她。” 男人闻言,无论是身体或心灵都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不禁想,这么做是对的吗?不想让她再留在顾西凉身边受伤,瞒了所有人,说尽一切谎带她远走他乡。有人说:可以因为爱之一字,背叛全世界。以前他嗤之以鼻,现在他信了。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对女生开口。 “我告诉他你死在了那场意外。” 顾任是聪明的,为了避免一些可能的造成的后果,他对阮恩坦白了一半的真相。阮恩被彻底震惊,她瞳孔无限放大瞪着他,顾任却接着往下道。 “我也不懂这样做是对是错。可是阮阮,你心里其实也很清楚,他最终选择的人会是谁,才会心甘情愿的签下离婚协议书。刚才的新闻也已经说明了一切。任何人都可以分辨不出你和亦舒,唯独他不会认错。你意外身亡,他却可以在短时间内又投入到另一段感情中去,这只能证明我当初的话是对的,西凉也许对你有感情,但绝对及不上亦舒的万分之一。” “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他不够爱。” 隐瞒了最重要的那一段,他没有告诉她,顾西凉失忆了,任由阮恩跟着自己的话去臆想。注意到女生更苍白下来的脸,顾任明白自己的目的已达到。 被人揭伤疤的感觉,就像在贫瘠的土地里播撒种子。只是阮恩不知道心里这块荒漠,还能不能长出一朵朵鲜艳的花。 强忍住眼眶的泪,她而后才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变得激动起来。忘了自己正在打点滴,一手抓住身边人的手臂,一手抚住自己的腹部,转过脸不停的问。 “孩子呢?有没有事!” …… 然后原本盯着她的视线慢慢地转开来,她就懂了。 天,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当时情况紧急,阮恩只是条件反射的挺身而出,她怕何亦舒受了伤,顾西凉的心更将不得安宁。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甚至会真要了她的命。只是运气好,对方枪法不准,没有伤到重要部位,可却间接扼杀了自己的骨肉。她很自私,不配做一个母亲,她该下地狱。 恍若这世界只剩下自己伶仃的一人,忍耐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阮恩坐在病床上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记忆里第一次哭的那样气壮山河。脑子里闪过顾西凉的轮廓,和她曾独自幻想过的,孩子将来的模样。 女生会像公主一样,也许会被她宠得有些娇蛮。男生呢,当然要像孩子的父亲,举止得体,风靡万千。 越想便哭得越用力。 坐在病床旁的顾任,伸出一只手将阮恩的头安放在自己宽厚的肩,任她抓住床两侧的杯子,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往自己西服上蹭,听她嘴里喃喃自语。 “不是这样的,以前想的不是这样……谁也不爱我,谁也不要我。” 将心交付出来,却没人接待,这是如何的尴尬和自取其辱。 而片刻,属于男性的嗓音却在空旷的病房中斩钉截铁的响起,掷地有声。 “我爱你。” “我要你。” 女生依旧没有停止哭泣,抽噎声越加高扬,仿佛对男人的话置若未闻。 顾任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那份快要满溢的感情。他扳过她的肩,逼她正视自己,慎重非常。 “阮恩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独自走人生这条长长的路,看过最美的景,站到过最高的地方,也见识过爱情的千百种模样,我曾以为会这样走一辈子,不近人情,不食油盐。可走了这么多年,才在遇见你的那一刻,你抓住我手的那一刻,猛然惊觉,原来我的脉搏也能一下平静一下剧烈的跳。当你笑的时候,当你醉的时候,当你哭诉的时候,这颗心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它最想停留的地方,是你的心房。” “阮阮,我爱你,我要你。” “所以,请把门向我打开好吗?看在我走了这么久的份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阮恩终于有些理解对方的意思,她将头从男人肩膀缓缓抬起。转过脸视线对上他的,张了张口,却再也没能回答。 这世界有没有那样一个男子,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将你于水火中拯救。他扮演的不一定是天使,可却甘愿为了你,沦为众人鄙夷的恶魔。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你是否应该好好珍惜他? 可命运的无伦常就是这样,让所有人从陌生,熟悉,然后分离。你觉得一生当中最对的爱情,往往遇不见你认为最对的人。又或者你遇见了最对的人,那名为爱情的东西,你却未必愿意交付于他。 ------------ 39 是从那时候开始说不了话的。 顾任邀请了许多专家来为阮恩会诊,结果却都是无疾而终。 “经过微波扫描,阮小姐的声带并未有丝毫的损伤。” “如果之前受过重创,也有可能是淤血压迫到声音的传输神经,可全身断层扫描也没有任何异象。” 几乎所有权威都不能说出个所以然,然后统一下了一个结论:也许是病人潜意识的情绪作祟,心病还须心药医。 不忍再见阮恩每天被各种仪器和药丸来回折磨,于是顾任放弃治疗,将她接回自己的别墅。 刚开始那段时间,阮恩会莫名其妙的暴躁,严重的厌食。 从死里逃生,到眼见挚爱与其他女人双宿双栖,再到痛失爱子,最后是无论如何如何努力地开口咿呀,整个嗓子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没有人能在一时间接受这么多重的打击,所以会有那样反常的行为,顾任想,这也无可厚非。 可是你很难想象,曾经温润如一只乖巧波斯猫的人,偶尔情绪上来,就大把大把砸房间里的水晶杯子和托盘的画面。顾任为此重金请了两个专门照看她的华人女佣,和一名台湾厨子,怕她哪天想吃家乡菜又没得吃,会闹心发脾气。纵然这样,他每每一离开家门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开始担心起来。 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心情又不好?生气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弄伤? 这么一想,最后的结果就是顾任人在公司,心却不知飞向了何方。最后他索性将必要的公事带回家,陪在阮恩身边悉心照顾。每次用餐,都要顾任和佣人想法设法哄骗,像哄小孩那样,她才愿意吞咽一些流食,可吃下去的东西都很少。 让顾任真正生气的是某一天,阮恩不知为何又开始耍性子,连续两天颗米未进,还将卧室门从里面反锁,导致一群人有钥匙也开不了,急得直蹬脚。两个女佣人生怕先生会迁怒自己,就此丢了这金饭碗,于是在门外拍得手都快要红肿,里面的人就是没有一点声响。最后是顾任命人从花园里拿来种花的挖锄,撬开了卧室的锁。 房门被推开,果不其然又是一室狼籍。 而阮恩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呆坐在落地窗前看夕阳,一圈又一圈的光晕不刺眼,绚烂异常。听见重重的声响,才将她的视线拉回来,转头就看见顾任黑下来的脸。她知道他在竭力克制快要爆发出来的愤怒。 这就是阮恩的目的,她要他爆发,不要对她太好。她只是怕自己还不起,做再多也还不起。毕竟她剩下的东西,只有那颗体无完肤的心。而就算是那颗体无完肤的心,也被尘封在一片名为顾西凉的死海里,她也给予不了他。很多个瞬间阮恩都有就此归去的念头,心如死灰。 顾任强忍住发火的冲动,命人拿了热过一次又一次的稀饭过来,语气尽量保持着温柔的哄。 “阮阮,好歹吃一点,等下带你去更漂亮的地方看夕阳。” 女生却倔强的将头又转向窗外,对男人的话置若未闻。 顾任接着哄。 “不想看?那去散步?还是你想做什么?只要你吃点东西,我都依你。” 闻言,阮恩终于转过了头,与男人对视,接着又将视线放到他手中的青瓷碗上,良久。 等到时光都快要凝固,她才有了动作,抬起手,在众人来不及反应间,一把将碗打翻在地,余下一阵抽气声。 可十几秒钟过后,顾任也只是微微侧过脸,对着一旁年龄稍大一点的女佣命令,“再去盛一碗。” 半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又端了上来。顾任伸出手去接过,这次不再理会她的心情,直接用勺子舀一口喂到阮恩嘴边,她嘴皮上还沾了些粥水,却就是不愿张口,甚至又将头往旁边偏了一点。 这下顾任是真的火了,“砰”响一声将粥碗放上一旁的床头柜,然后将阮恩的身子从冰凉的地板上拖起来。女生挣扎,他就用力将她箍住,让对方动弹不了分毫。然后语气冷硬地对着一旁傻眼的两个佣人道。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喂!” 于是两人忙不迭的一人端碗,一人舀起粥往阮恩嘴边送。虽然身体被男人死死制住,可阮恩的嘴巴依然选择不张开。顾任见此,便心一狠地将她拖上床用身子压住,大拇指和食指用力的挤住阮恩嘴唇两边的皮肤和骨头,迫使她痛得不得不张开嘴。然后他转过头向两个女佣下命令。 “给我灌!” 那些粥水便一点一点进了女生的嘴。 …… 然后是事件落幕的第二天,又值晚饭时间,顾任正坐在客厅,紧揪着眉心想又要如何去让阮恩吃饭。用强的是不行了,昨天见她眼泪流一脸,他的心却疼了一天。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闷然,自己真的是遇到了命定的克星! 正在冥想之际,阮恩却奇迹地出现在了饭桌前,顾任看见对方的身影,第一时间有点不能接受这转变。他没有发现自己嘴角上扬了,内心的巨大喜悦快要将他淹没。阮恩也注意到了男人一瞬间由纠结到欢喜的表情。 佣人眼尖地迅速将食物端上桌,四菜一汤。两人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下来,这阮小姐可终于想通了,否则再这么折腾下去,保不成哪天先生就要她们全滚蛋。顾任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状似平静地几步走至桌边,深怕慢了一步阮恩又离开。 终于有个好的开始。 可真的是好的开始? 当顾任见阮恩将他夹到碗里的菜一点不剩的解决掉,还不断自己往自己碗里夹菜时,心里突然一沉。直到阮恩几乎一个人快要将整桌菜吃光,嘴里包着的饭菜还未吞咽下肚,却企图再去添饭。顾任终于触手压住了她。 阮恩将视线迎上去,眼里是满满的固执,虽然不能说话,可那些含义顾任却全看懂了。 她在责备他。 她想,你不是要我吃饭么?那我就吃给你看,不能饿死我还不能撑死吗。她在用这样的方式凌迟他。 那一刻,无边的荒凉漫过了顾任的胸口。 我所有的作为所有的心计,难道只为换一个更残败的你吗?若此刻在你眼前的是顾西凉,是不是结果又会截然不同?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不管是冤是缘,此生此世今世前世,定要你陪我到万世千山去。 可我为你捧上我的心,你却弃之如敝。 他不说话,她也不再动,两人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僵着。 最后的最后,还是顾任缴械投了降。他一把抱住女生即将离去的腰,语调彻底软了下来,竟带着那么一丝祈求和无奈。 “阮阮,我不该对你凶,我认错,你不要这样。” “我只想对你好,也许用错了方式,你不见得喜欢这种好。我会改,给我机会好吗?不要判我死刑好吗。” 一个大男人,像个小孩子那样撒娇祈求你的原谅。她在那一刻突然想,在顾西凉面前,自己是否也曾那番的低姿态? 女生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的砸下,烫了顾任的手背。 自从失语,阮恩常常会觉得自己开始逐渐变得冷硬起来。否则顾任这么倾情对她,她怎会一次又一次的狠下心来辜负,对他视而不见?而顾任那一番话,彻底勾出了她潜藏在心底的软弱,将所有的伪装推翻。 亲爱的,我想我真的累了。 我需要的是许许多多的爱和安稳,我需要的是敢回头看曾经的勇气。我需要的,是一颗万物皆平常的心。 那些患得患失的曾经,就让我去一一忘记。 ------------ 40 将所有的一切摊牌后,顾西凉便将卧室让出来,一个人搬到了客房。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去逃避,下了班不想回家,回到没有了她的家,那里仿佛只有不断的沉闷和压抑,快要将人窒息死。于是顾西凉就常常拽上漠北一起,醉死梦生。 还是柏联的VIP包间,此刻却只有两个失意的男人在买醉。TV机里在煽情的唱: 遇上你,你知道吗,我不能一息间,将你等于她。 是你在旁,牵起了变化,心枯也不禁说出,这段情话。 是爱你,你相信吗,我竟然经得起,心痛的伤疤。 在这最后一刹,你不经意间,永远已替代她。 …… 吸一口气,喝几杯酒。 原来感情的变动,仿佛如那波涛般澎湃汹涌,任你是凡人抑或高高在上的神祗,也不懂,用什么才能止住泪流。 漠北一手拿过茶色玻璃柜上的伏特加要往自己和顾西凉的杯子里倒,却被对方阻止。按下服务铃,一个文质彬彬的服务生便立马走了进来,微低头。 “顾总,漠少,二位有什么需要?” 漠北正一头雾水,顾西凉的声音却紧接着响起。 “苏联VODKA。” 服务生哑然,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句话。 “对不起顾总,我们俱乐部很少有这样烈的酒。” 顾西凉挑眉。 “没有?” 服务生被他这一瞪吓得心跳加快,他刚找到这份工作,还不想被轻易开除啊。漠北见服务生一辆惶然也觉得挺可怜,于是帮着打圆场。 “算了吧西凉,这酒够了。”然后给小男生使一个眼色,对方便懂事的退下了。 二人在包厢里你一杯我一杯的干,最后顾西凉没倒下,漠北倒开始不清醒了。尽管一直在生意场上周旋,漠北的酒量再怎么练也就在一个水平线徘徊,所以当初拼酒才会输给了禾雪。 脑海里一出现禾雪这个名字,漠北突然怔愣,于是转过头问顾西凉。 “哥们儿,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禾雪的?我怎么觉得那么熟悉呢。” 顾西凉的头脑是越喝越冷静,越冷静说话就越毫不留情。 “怎么,现在流行扮失忆?” 见自己的演技如此拙劣,居然一下就被拆穿,漠北是心不甘又情不愿,他横倒在沙发上大喊。 “女人,不过就那样?只是炫耀本少爷魅力的战利品!大爷高兴的时候把你宠上天!要哪天不高兴了,让你站着你不能给我坐着,要你躺直你不能给我睡弯!” 语毕,顾西凉却不忘往对方头上狂泼冷水。 “那我怎么觉得有人是个例外呢。你让她站她偏坐,让她直她偏弯。” 漠北不死心地争辩,“什么例外?没有例外!” 眼见好友死鸭子嘴硬,顾西凉想要他面对现实,更以言辞相激之。 “那天我碰见你的例外了。” 闻言,漠北一个激灵从沙发上翻身起来。“妈的都说没有例外!”对方不理他的狡辩,继续往下说。 “好像和韩裔在交往。” 一句话完,漠北反而静了下来。半响后才又说“我知道。” 见他这样平静,顾西凉却突然心生不忍。他一口解决掉杯子里残余的伏特加,缓缓道。 “有些来不及做的事就算了吧,有些人该忘,也就忘了吧。” 然后漠北歪倒在沙发的另一头,更加沉默。灯光不太亮,也许受伤之人要的就是这样的黑暗,能够独自在角落疗伤,不被人窥见。顾西凉仿若看见漠北猛眨了几下眼,然后对方嗓音筑定。 “真那样容易就好。就怕忘记她的代价,是剐心。” 于是顾西凉被漠北这句简短的话震撼了。 是啊,如果真有那样容易就好了。自己也不用日日夜夜拖着漠北来买醉,也不用没有时间规律的呆在公司,企图用繁琐的事务来麻痹自己,也不用在每个午夜梦回醒来,发现身边的位子空空如也时,独自面对那一室寂寥。 阮恩曾给了他一个永不离开的诺言,让他做所有事情之前都不习惯考虑她的感受,那么有恃无恐。她曾告诉他一个企鹅与北极熊的冷笑话,她说那是她看过最悲哀的笑话,如今也成为顾西凉有史以来听过的,最悲伤的冷笑话。她也曾对他说过世上最动听的句子。 顾西凉可以忘记阮恩许下的那个永不离开的诺言,也可以当做没有听过那个恶俗的笑话,但他怎么能忘掉女生红着脸,在自己转头的那一瞬间温柔地说:我爱你。 如果漠北忘记禾雪的代价是剐心,那顾西凉忘记阮恩的代价也许就不只是剐心,说不定还要舍命。因为她曾为他做过那样多,忍过那样多,许下那样美丽的话。她所有的一切,都像空气一样,在不知不觉间入侵他的骨髓。以前没发现,是因为空气还存在,现在她不在了,他只觉得分秒的呼吸困难。 冰着一颗心,只为等你来暖。 回到家时,顾西凉发现整栋房子的灯还亮着。自从他开始晚回家,何亦舒便每晚不等到他就不会安心入睡。也说过不用等他,公司太忙,应酬太多,可她依然做着同样的事。今晚也一样,顾西凉进门换好拖鞋,正好看见何亦舒走下楼,她望一下楼梯转角的壁钟,开口问。 “今天这么早。” 他点头。 好像也知道对方不想自己过多妨碍,于是何亦舒留下一句话便准备上楼休息,可行走的身体随即又被男人的声音叫来停下。 “等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接着她疑惑地转过身,自觉地走去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顾西凉踌躇半响,也坐进她侧边的单人沙发。 右手扫过几下额头,顾西凉才仿佛下定决心地开口。 “我们结婚吧。” 以为自己听错了,何亦舒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你说什么?” 再次深吸口,顾西凉重复。“我说,我们结婚。” 女人闻言,仿佛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打断。顾西凉好像有许多话,不说出来就于心不安。 “是,你没有听错,我说我们结婚。” “可是亦舒,我不想欺骗你。不管过去我们究竟谁负了谁,是你不够信任还是我不够爱,毕竟因为我的原因,你……我对不起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名分,担负起这个责任,照顾你一生。但我必须清楚地让你知道,如今我爱的人只有一个,她死了,却永远活在我心中。” “你明不明白。” 他总不能一直耗着她,既然最想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起码让他能赎对何亦舒的愧疚。 而何亦舒心底也明白,再明白不过,就算他不说,自己也知道他的用意,不过是抱歉和赎罪而已。 可是没关系顾西凉,你将我当做谁的影子也好,对我是愧疚也好,总之什么都好,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而已,用我一直期待的,妄想的,你的妻子的身份。 于是她坚定的吐出三个字:“我愿意。”然后,她在无边无际的沉默中倾身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缓缓道。 “其实从过去到现在,我一直都有个问题想要问你。那就是:你心里最爱的人究竟是谁?现在这个答案我已经不想再知道。可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又忍不住要问你,你最爱的人是谁?请你一定要骗我,无论你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也请你一定要骗我。” “请你一定要对我说,你最爱的人,是我。” 如此悲哀,比爱而不得更悲哀。 这男人口中的爱字,一度对两个女人而言都无比重要,可他从来不说。因为本身不适合说那些肉麻兮兮的情话,也觉得没有必要。毕竟人是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尤其人心最善变。现在我爱你,以后说不定又爱谁了呢,所以何必用一个自己都没有把握的诺言,去限制随遇而安的心。 而对于女人来说,那短短的三个字就象征着一个承诺,是一生一世。某些人找了千万种理由不说出口,那是因为他太骄傲。可是你不说,对方又怎么会知道? 现在顾西凉被曾经以为的那个最爱抱着,心里却一片的澄净,不起丝丝波纹。他这才豁然明朗,也终于有了那样的热血和冲动,想说个爱给阮恩听,说个一生一世给她听。 可是我最心爱的,如果我说我爱你,你还能不能听到。 顾氏总裁再婚的消息在整个台北炸开了锅,毕竟何亦舒与阮恩真的太像了,外人晃几眼,只要没有接触过,都很难分辨出来。当初的顾西凉,也是被阮恩的长相一瞬间惊艳了。这顾少不是已经结婚了么?怎么还结?顾西凉也不解释,总会有好事者将他的过去翻出来,没必要去费神长篇大论。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娱乐周报就是赫然几个大字:意外真相!新欢旧情竟一模一样!其中配了图片,还将阮恩已经意外身亡的消息也翻了出来,顾西凉看着阮恩的名字和身亡两个字并列一起,心底突生悲凉。 ------------ 41 换了MSN,阮恩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默默关心着禾雪身边的一切,两人在网上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禾雪很惊讶,毕竟自己的性格有时候的确太冲动,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或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那都是家常便饭。所以以前除了阮恩,几乎没有人还能忍受她禾大小姐的任性和臭脾气。而现在,居然莫名其妙和一个陌生人成了互相交心的朋友。 被缘分打上的结,哪双手能解? 两人谈琐事,说工作,却从不提及情感。每每某句话要往感情上走,两人都似有默契地转移话题。 已经3天没有见禾雪上网,阮恩暗自猜想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第四天登MSN就发现她在线,而那原本空白的ID资料上也添了一个异常伤感的句子:我们都该歇歇了。于是关于爱情这个名词,两人终于不可避免的谈起。 某企鹅:能说说么。 禾小雪。 接着阮恩将她资料上面的句子剪切过去。大概过了5分钟,对面才有影响,或许是在斟酌到底能不能,愿不愿意将所以的隐私倒给一个完全不相识的人。但就因为不相识,所以才最安全不是吗?抬起手指在笔记本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打。 禾小雪:我讨厌他。 虽然只有四个字,但阮恩真切感受到了女生内心的挣扎。以前遭到漠北的背叛时,她也未曾严重的说出讨厌这两个字,反而努力的笑脸相迎。她究竟发生了什么?阮恩有些担心,自己只能以这样充满距离的方式陪伴,她觉得不够,一点也不够,她怕禾雪做什么傻事。 正在思考间,阮恩发现对方的个人签名又改了:阮阮,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知道自己继续往下问也不会有太多的结果,阮恩索性不再问,却在看见禾雪的资料那一刻,在心里瞬间下了决定。 她要见她,马上,立刻,迫不及待。她要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于是阮恩试探着开口劝:【也许散散心会好一点。】 【如果信得过我的话,欢迎你来华盛顿。】 将这句话发出去,阮恩有些紧张地等待对方的回答。她会来吗?毕竟两人也仅仅是在网上比较谈得来而已,网络又是如此虚拟的东西,回到现实生活中,一切也许就又是另个模样。而这边显示屏面前的禾雪,也的确没想到会收到一个莫名的邀请,她也在多方考虑。 要去么?不过是真的想散散心呢,公司的年假她也还有约莫10天没休完。只是见网友这回事禾雪倒真没有干过,从前就一直很鄙视那些无聊在网上乱勾搭的人群,现在,额,这不算乱勾搭吧。再说,对方好歹也是个出名的作家,生命危险什么的应该不存在,见见也不会少块肉,她也一直很好奇对方究竟长什么样子。 深思又熟虑,最后回了一个简洁的【好。】 禾雪是10点左右的飞机。 阮恩彻夜未眠,直到天光才微亮,她又控制不住地爬起身开始洗漱。盯着镜子里有些浮肿的眼,不由地开始懊悔。应该多睡一点的,这幅样子怎么见小雪啊。于是只能不停地用粉底液来敷饰那黑黑的一圈。猜到她肯定会紧张,顾任也调好闹钟早起了。他一边听着隔壁房间的稀哗水声,一边好笑的着衣穿外套。虽然知道顾西凉这三个字依然是阮恩心上的一道疤,可顾任却越来越满足。 他能感受到她所做的努力,不再如刚开始的懊丧,悲天悯人,找到自己想要走的路,并为之迈进。见到他会笑,浅浅两个酒窝,不高兴会皱眉,形成小小的川字。虽然还不能进驻她的心,顾任却已经满足了,至少在目前。 临出门前,阮恩用手语询问了顾任千万遍。 【这样可以吗?看起来会不会很憔悴?还是扎上头发精神一点?】 男人终于忍不住抓下她的手,有些无可奈何地答。 “是,很憔悴。所以呢?要不别去接机了?” 女生瞪圆了眼,手动个不停。【怎么可以!】 于是顾任就再也不说话,对着她挑一下眉,阮恩也眨巴几下眼睛,突然笑开。 到机场才差不多九点,因为害怕会错过,于是阮恩执意没有吃早餐便要出门。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餐厅,于是顾任吩咐司机去附近的蛋糕店打包了一个小小的草莓蛋糕与盒装牛奶,塞到阮恩手上让她吃。本就有吃早餐的习惯,一天不吃空着腹还是有些不习惯,所以她迅速接过咬了两口,嘴角沾了些奶油却不自觉,男人的手便伸过来拂去嘴旁的痕迹,温柔细致。 上次阮恩生日,四人一起在西餐厅吃饭也是这样,丝毫不细嚼慢咽,替她揩去嘴角残渍的是顾任,现在依然是他。虽然她已经被对方宠得什么话都能说,什么脾气都能发,可他时常反形象举动,还是令她有些不自然。 经常会觉得,要是没有遇见顾西凉就好,要是你出现得比他早就好了。可真的好吗?一个人对你千般好万般好,你就能保证不遗余力的爱上他?那这世界便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和辜负。要知道,如果自己没有遇上他,那些言情的心动,心痛,也许她都不会有得那样深刻。 大概10点15分,广播里便开始说着XX航班已经抵达的英语。阮恩不可遏制地紧张起来,本来才消停了没多久,现在手又开始一手整理自己的刘海,一手问顾任。 【没有弄乱吧?】 男人失笑,“你究竟是见朋友,还是见情人?”女生便有些不好意思。随后顾任的脸色又恢复如常地开口。 “不过我担心你们见了面……” 阮恩立马比手势将他打断。【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小雪不会多嘴。而且,他知道了又怎么样?现在的我们,错,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虽然女生的话让对方放下一点心,可顾任仍然担心。他怎么能不担心?阮恩和自己很多时候也尽量保持着该有的距离,他能感觉到。而西凉,若是知道她还活着,局面必定会引起变化,这变化,顾任也不能预料。 禾雪站在两人约定好的位置等了大概10分钟,还没有看见对方的人,心里不禁想,果然天真了,只不过是网友,她居然就这么没头没脑的来了?难怪韩裔总是说她有口才,没有脑才。郁闷万分的拉着小行李箱往外走,等候机场大巴准备去市区找酒店时,突然感觉有人怕自己的肩,她回头,瞬间惊悚。惊悚后定下神,试探着伸手去碰女生的脸,真实的温度和触感,不由地就红了眼眶。 那是阮恩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禾雪的眼泪。像古老的神话传说里,从那些深海蚌精身体里遗落下的珍珠,一颗接一颗,掷地有声。没有所谓的逞强和伪装,羞涩与回避。 阮恩也鼻子通红地看着她。 流海变了,发尾也剪短了一点,肤色越来越好,身材嘛,胖了点。还在打量中,却只看见对方突然扬起手往自己的方向过来。她能知道她要做什么,有多生她的气。自己莫名其妙离开,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在网上和她做朋友,却就是不表明身份。所以她不躲。 禾雪的手掌在离女生脸三厘米的地方停下来,半刻才挨上她脸颊的皮肤,轻轻的。然后给对方一个扎实的拥抱。 两人就这样在所有人前招摇地表露自己内心深处的情绪,不管会有多么的不体面,疯癫。那几乎成为彼此生命中,最珍贵的画面。 亲情,是人的生命中最能经受住时间和空间考验的情感。而友谊,也是我们一生中,不可或缺的拷贝。 ------------ 42 三人坐在车上一时无言,禾雪企图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而阮恩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或者干脆就给自己一个眼神完事,最后是顾任看不下去,才有些开金口的味道说“她不能说话。”一句就把禾雪打蒙。 “不会说话是什么意思?傻了?后遗症?不对呀,傻了怎么能写小说。” 时间长了,人都会产生依赖和惯性。阮恩与顾任呆大半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受一点气,早已被对方宠得有些不像样。所以在娱乐公司去的时候,看见那小女生就仿佛看见了以前没出息的自己,才会忍不住挺身而出,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不卑不亢,这些冷静自持都是从顾任身上学来。 当初为更好的照顾自己,顾任有公事都尽量会在家里办。有一次书房的门没有关上,她便想着以前顾西凉也经常在书房办公,所以有些好奇心气地想去看看,成功人士工作时究竟什么样。那时顾任正在开视讯,应该是谈生意,地道的美式英语,对答如流。阮恩一下就羡慕起来,为什么自己不能这样有魄力?于是骨子里的倔强劲儿冒出来,天天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出去工作吧,很少有人会要一个哑巴,顾任也肯定不会让她去工作。也许是一直喜欢看杂志的原因,所以写小说的念头就冒出来。再怎么说自己以前也是班里公认的文艺代表啊,每每诗歌朗诵她总是打前锋,可那样的自信在遇见顾西凉后就有了彻底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她受顾任在工作上的态度耳渎目染,也不禁逐渐往office lady的方向转化起来,还越来越有模有样。 估计是以前呆在顾西凉身边被压迫惯了,阮恩现在仿佛是一个没有带氧气罩的潜水员,潜藏着的另一个自己终于能浮出水面透气。所以她一听禾雪居然说自己傻了,顿时就不乐意,拿出手机在短消息界面动作迅速的打字【禾小雪,我要傻了你也得跟着疯。你以前不是就爱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那行,快来陪我当这个难吧。】 禾雪看见那一行字彻底受到了惊吓,她一手抚上女生的额头道“阮阮,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而一旁的顾任却突然扯出一个笑容,有些好心情地回答“她已经被刺激很久了,我早已习惯。”顾任当然不知道这小女生正想一步一步朝自己看齐,只是在突然某一天,阮恩也像今天对禾雪这样语出惊人,当时也把顾任吓了大跳,后来慢慢才逐渐接受习惯。 其实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既然要与过去告别,就该告别得彻彻底底。 阮恩闻言有些得意的动了几下身子。禾雪见她精神状态和心情各方面都看起来良好,才相信她是真的,不是伪装。 本来有空着的客房,但禾雪坚持要与阮恩住一间,阮恩也乐于此。 帮忙收拾着行李,将衣物摆出挂出,期间顾任敲了几下门后走进来。 “我定了位置,晚上出去吃饭,给小雪接风洗尘。”禾雪急忙阻止,“真不用那么麻烦,在家里挺好的。”说完朝阮恩递了个眼色,于是阮恩心领神会的跟着向顾任比划。 【就在家里吧。】 顾任就不再坚持,道一句“那好。”便又关门出去,给两小姐妹时间叙旧。 看见阮恩一下一下的比划,禾雪的心还是不可遏制地心疼起来,她拉对方坐上床,手伸上去捧住女生的脸左右看,最后才冒出一句“真不能说话了?”女生点头。接着她又将手扶住对方的腹部。 “孩子,真没有了?” 阮恩见她如此小心询问的神情,竟有些苦涩的失笑,她拿过手机往里面打字。 【已经快十个月了诶,如果还在的话,我肚子怎么还会是这个平常的样子?小雪,你还是那么搞笑。】 看完信息,禾雪原本有些扭曲的神情就更变本加厉。 “奶奶的,顾西凉居然把你害的那么惨……不过顾任也够可以的啊,一声不吭地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我早就说他对你不单纯,没想到不止不单纯,还情根深种!” 听见旁观者这么直白的道出顾任的心思,阮恩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要胡说。】 “我哪胡说了?他要对你没心思,这么费劲儿带你来美国干嘛呀!不过他对你可比某人好太多。你不知道,你出意外后没多久,某人就带着那个病美人出去抛头露面了,真不是东西!” 虽然是早就知道的事实,可阮恩的心在听见那番话时突地跳了一下。过一会又在手机上打【我知道。】于是禾雪抬眼望她,“你知道?看来他们要结婚的消息,你也知道了吧。” 结婚。 结婚? 阮恩已经很久不看国内新闻了,顾任也不看,就是怕那个名字再来打扰平静的生活。没成想该来的,依然来了,还来得这样陡。 见对方突然转变的脸色,禾雪恍然大悟,看来还不知道呢,自己这什么烂嘴啊。她有些想补救,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那什么……就让他们俩狼狈为奸吧。” 随即阮恩却深吸了几口气,大拇指继续在手机键盘上敲打。【什么时候?】 禾雪一看,又激动了起来。 “问时间做什么?你该不会多事的想去参加?” 得到对方一个确定的点头,禾雪的语调更加上扬。 “我告诉你啊,我不许!你去干嘛?让他再亲手伤你一次?他就是一没心没肺的畜生!你还忘不了他呢。” 【我也想忘。可是亲爱的,我要如何忘呢?那句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只有亲眼一见,我系在他身上的铃,才能解。而且,我只是偷偷去看一眼,了下心结,不会去露面打扰彼此的生活。】 【毕竟,他有他的人生,我有我的未来。】 【所以,小雪,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禾雪看见上面的话,烦躁的站起来在原地走了几圈,最后揉乱了头发大叫声“阮阮!” 若是以前的阮恩看,对方会面露难色必定会不忍心的打消念头。可此时非彼日,现在的阮恩只是等她兀自去崩溃,继续不死心地问【日期。】禾雪面对她的固执没法了,只得老老实实回答“下星期六。”最后又补上一句“我查了一下黄历,那天不宜嫁娶。他们两小样幸福不到哪里去。”阮恩抑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禾雪见她这幅表情,吊着的心才落了。 该是真的想要去放下了吧。没有关系的,阮阮,你还有我。 接受了禾雪与阮恩的意见,顾任吩咐厨师煮了多样拿手菜。吃饭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阮恩是开不了口,顾任是对于外人一般不太多话,而禾雪,是心怀鬼胎,她一直在想着下午阮恩的请求,要不要掩护她回去?几人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吃完一顿饭。期间顾任多次夹菜到阮恩碗里,只说了一句“不是喜欢吃甜辣的东西么?多吃点。” 然后禾雪就更纠结了,虽然与顾任不太熟,但现在来这里毕竟住他家,受人接待,都说滴水之恩应该涌泉相报。而且看那顾大少对阮恩如此细致,是真喜欢惨了她吧?如果自己带她回去见谁谁谁,一定会有强烈负罪感。 到底该怎么办? ------------ 43 夜晚躺在大床上,禾雪更是抓住阮恩的手来来回回握,生怕醒来会发现这是一场梦。阮恩只好随她去,而后才拿过手机对她“说话”。 【我是真的人呐,我还活着。所以现在说说你吧。】 这一句话打出来,禾雪本来亢奋的心情就像浇了一盆冷水,她逐渐放开阮恩的手,嘴张了又合,眼睛闭上又睁开。阮恩也不催促她,最后才听见她特有的洪亮嗓音。 “我要和他分手!” 话一说完,门外就响起几声敲门的声音,顾任的醇厚的嗓音隔着门板传来。“阮阮,昨天没有休息好,不要太晚睡。”接着离开的脚步声才响起。禾雪的脸一瞬间爆红,刚刚顾任听见她吼得那一句了吧?怎么竟是在做丢脸的事。怪不得韩裔……等等!又是韩裔,不是才说要和他分手的么。 阮恩也发现了对方的尴尬,笑得在被子里抖个不停,于是禾雪懊恼的去挠她痒,两人闹成一团。最后阮恩招架不住,不断比暂停的手势,禾雪才罢了休。两人平复心跳,又继续刚刚那个话题。 【快倒你的苦水吧,过期作废。】 “也没什么,只是很多时候觉得,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对你不好么?】 脑子里闪过和韩裔一起的画面,禾雪又一边想一边开口。 “要说好,他对我还将就啦。可总感觉他有什么事瞒着我,不知道是我想多了还是怎样。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居然吼我!” 【怎么说?】 不问还好,一问禾雪就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她简直要抓狂。他居然吼她,只因为自己和他亲爱的小妹又狭路相逢,斗嘴,然后她呢,说话重了一点。韩裔谁也不帮站中立她还能想通,可他明显是胳膊肘往里拐!不过胳膊肘是该往里拐啊,那也没错。但是,他居然警告她,大意是不准任何人欺负韩敏,当然这个任何人,还包括她。其实她也没想欺负的,就斗嘴觉得好玩,可韩裔的话却将她伤到了。 警告!禾雪在心里用了这个严重的词。虽然韩裔的表现一直都不明显,可做出来的事禾雪能感觉的到,他关心她。所以她一直天真的认为,自己对他而言该是很重要吧,对方只是不善言辞而已。但那件事以后,看来不是这样呢。于是两人冷言冷语吵一架,禾雪便悄无声息地顶了机票,飞来了这里。 …… 听完全过程,阮恩觉得禾雪还是小性子,和以前在学校时一样,些些也不能让人。原本是小事,非要想得很严重。不过,这才是她的小雪不是么?把心事倾吐出来后,禾雪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两人一个听一个说,最后便各自睡了去。 第二天,禾雪原本是与阮恩一起去逛逛,顾任叫司机陪,阮恩却说不用,不走路就不叫逛街了。于是顾任只好作罢,交代几句便去了公司。两人正心情大好地往购物街走,一辆轿车却突兀地往路边停,吓得阮恩拉着禾雪连连后退。禾雪正准备开骂,车门突然打开,上面走下来的人才真真把她吓着了。 那半黑着脸的男人,不是韩裔那还有谁? 韩裔昨晚下班回到公寓,便第一时间发现某人消失了。打电话关机,去了以前的禾宅,也熄着灯没有一个人,那会去哪里?开着车在高速公路快速行驶,猛然想起她心情不好就喜欢出去散心,以前禾家出事时,她也是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出国散心。于是他一只手开车,然后另一只手拿起电话拨给某个谁。 “帮我查今天所有国内外航班的出航名单。” 眼看着朝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男人,禾雪只觉得脑门一阵冒冷汗,别看他在外人面前一副有为青年的模样,实则离得近了的人才知道,韩裔对你越有礼,你才更觉得毛骨悚然。这一点和当初阮恩形容顾西凉很相似,怪不得两人在事业上能联手。气味相投,谁说不是那样? 乍见阮恩,韩裔有不小的惊讶,如果他没认错,那的确是顾西凉的前妻,只是她不应该好好躺在棺材里么?怎么又活生生的出现。大白天见鬼这种事他从来不迷信,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蓄意而为之。不过感情上的事韩裔不想去管太多,还是等当事人来慢慢解开谜底吧。阮恩仿佛也看出了对方的疑问,因为不能说话,也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将一直往自己身后躲的女生再护住。韩裔也不理会禾雪闪闪躲躲的动作,淡然开口。 “你是要乖乖的走还是我绑你上飞机?” 禾雪心里还是发虚,毕竟自己偷偷溜走只是一时冲动,没有考虑什么后果,这下对方抓人来了,她还真没主意到底要不要跟他回去。昨晚给阮恩一吐苦水吧,好像那又的确是件很小的事情。不过就这样主动跟回去了,自己多没台阶下多没面子啊。正在思想挣扎间,阮恩却感觉到了禾雪的忧郁,于是心领神会的将她给一把推了出去。韩裔顺手一接,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腰往车上塞,最后余下女生的尖嗓假意地叫了几声阮阮。 而韩裔临上车前也给了阮恩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 好像不是当初那个柔柔弱弱,没有思想的小女生了呢。 阮恩叹口气,为什么别人的爱情就能那样床头吵架床尾和,自己的就那么不顺风不顺水呢?她想破脑袋也没有个答案,于是干脆就甩头不想,接着又忆起什么事,便摸出手机给禾雪发短信。 【别再耍小性子了,到时后悔可来不及了啊。还有,想想怎么报答我,不如就下星期,让我在接机口第一眼就看见你如花似玉的脸?】 禾雪一看短信就笑出了声,到底是写了一段时间小说的啊,这说话用词都越来越拐弯抹角。一旁的韩裔莫名其妙,对方刚刚还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禾雪则不理他,自顾自地回信息。 “你早干嘛去了呀?你要是早点觉醒,顾西凉不就是你的囊中之物?还有那病美人的份儿么?咱俩双剑合璧就把她挫骨扬灰!” 看着依然牵动自己神经的那个名字,半响,阮恩才拿着手机回一句与主题中心无关的话。 【挫骨扬灰?你是有多恨她,怎么弄得像你被抢了老公呐。】 那边再无音讯。 这差不多一年来,也许阮恩什么本事也没长,可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话题那方面,是真长了本事。 而禾雪这边则一直在考虑,下星期真要接待她参加顾西凉跟何亦舒的结婚典礼?说不行也没用了吧,她现在只有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从公司回到家,顾任却发现只有阮恩一人,正兀自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于是不禁脱口询问“人呢?”,阮恩这才发现了对方,接着伸出两根手指比走的姿势。 “被接走的?” 女生点头。 于是顾任一边在玄关换鞋,一边道“小吵小闹,促进感情。”阮恩闻言,又继续埋下头看满篇的时政英文。她能接什么话?关于感情这个话题,她一直回避,不想与他多谈。顾任却不放过她,走过去坐在一旁,嗓音透露着暗示和期待。 “如果你也能像那样对我小吵小闹就好了。” 阮恩见避无可避,于是抬起脸一笑,扭曲他话里的意思。 【顾少爷对我那样好,我想闹也闹不了呀。】 见她满嘴调笑的语气,顾任默然。其实她明白了自己话里的含义,却故意装不懂。不过他也不拆穿,不想太过逼迫她,时间嘛,他有的是。看吧,他就是拿她没办法。对她太好?确实是这样。 见男人转身上楼,阮恩才将手里的报纸放在一旁,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两个字。 结婚。结婚…… ------------ 44 陆成接到吩咐送何亦舒去试礼服,完了将她安全送回家后,才掉头到公司去。 何亦舒回到家,换上舒适得体的家装,随后四处抬眼打量了卧室的格局,是该改变了。那副曾经被她取下的相框,早已被顾西凉移去书房,他对阮恩的感情与怀念,从不对她瞒。不过,与一个死人争东西,你永远都是输家,何亦舒深刻懂得这个道理。 以前不重要,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可是,在打扫过程中,她无意发现的那份离婚协议书,男方下面并没有签名的协议书,依然让何亦舒受到了伤害。 当初阮恩与顾西凉大吵一架后,便留下一封信,难得使性子的搬了出来。她只是要他知道,自己是认真的。如果在何亦舒与她之间没有一个明确的选择,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忍气吞声下去了。毕竟,她那时不是一个人了,她必须替未出世的孩子着想。是顾任帮忙找的公寓,她之所以欣然接受下来,是想着顾西凉如果知道了,会不会吃醋呢?那套公寓在市区,看起来应该是刚装修好的新房,价钱肯定不便宜。阮恩曾三番五次向顾任提起房租的事,却被对方一一不着痕迹的回避掉了。再问就显得矫情,于是她也不再提,只有“谢谢”两个字。 顾西凉原本去找过阮恩,却发现她居然和顾任成双成对有说有笑的并肩走出来,于是坐在驾驶座里的他,心情就再难平复下来,手握紧方向盘,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和我赌气?想对抗?阮阮,你还太单纯。 于是他也忍住不去过问她的生活,两人就这么兀自猜着心,各过各。期间有记者拍到顾西凉去医院的照片,沉了许久的花边新闻又重上了报纸,什么旧情人云云。他当时早就发现有狗仔跟踪,却故意不做声,目的也是为了上报纸。他太了解阮恩对自己的感情,对方不可能一点也不追寻他的行踪。 找最软的肋,一向是顾西凉的拿手。 而最后演变的结局是两人又吵一架,情绪激动。 “你让我完全丢下她一个人,无依无靠,阮阮说实话,我做不到。” “为什么你就不能替我多想一点?” “如果我让你难受的话,我可以放你走。” “比如?” “离婚。” …… 并不是真的想离婚,顾西凉也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随口冲动说出口,阮恩却在震惊中当了真。两人不欢而散,一个星期后,何亦舒在病房接起顾西凉无意中落下的电话。 “喂?” 没人说话。 “是阮恩么?” 电话这头,女生手里的档案袋却捏的更紧, “是我。” “西凉他不在。” 思考良久,阮恩才仿佛下定决心般的回答。 “没事,只是拿一些东西给他。或者,你帮我给他。” “你在哪里?” “医院大门。” …… 两人见面,阮恩就一直觉得怪怪的,好像总有人盯着这边的方向。何亦舒接过档案袋,也没有过多询问,准备进去,阮恩也转身,踌躇半响,抬步准备离开。一抬头,才知道那诡异的视线是从哪里投过来。如果没认错的话,街对面的那个男人,是刘林,眼睛里满满的仇恨。就在三天前,因为没钱,来不及做手术,他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自己。本就心理承受力薄弱,想着失去亲人,也要让你顾西凉试试失去最爱的痛苦。他跟踪了几天,发现顾西凉几乎每天到医院来,于是将对象挑上了何亦舒。 那几乎是瞬间发生的事。何亦舒感觉突然有人抱住自己,顾西凉也正巧开车到医院,亲眼目睹了全过程。阮恩扑上去,然后是一声闷响,女生缓缓倒下。当时的顾西凉,脑子里的神经突然一跳,一个想停车急刹,却又是一声巨响,车子与前面的发生追尾。尽管绑了安全带,但因为刹车快,惯性太大,头部便撞上了方向盘。 枪案与车祸同时发生。 阴差阳错间,一个醒来故作失忆,一个醒来彻底封心。这究竟是上天对那段混乱关系给的结果,还是各自为各自骨血里的自私买单? …… 将档案袋原封不动的放回原处,听见开门声,何亦舒迅速将先前失落的表情转为一脸微笑。顾西凉径直上楼来,何亦舒出卧室门正好要给他打招呼,他却头也不回地往书房方向走,过了一会儿又似乎想起什么停下,转过头问“礼服合适么?”何亦舒才有些小感动的点头。“我很喜欢。”对话完毕,男人继续往前走,一道门隔出了距离。 而何亦舒依然站在原地想。西凉,阮恩最大的优点就是决心,可是决心我也有,并且,我还有时间,我可以等。 阮恩对顾任撒了谎,她说禾雪有急事找她帮忙,脱不开身,只得自己回一趟台湾。顾任要求和她一起回去,却被推辞。【你不是最近很忙么,我又不是小孩子。】顾任沉默,脸色微变,半响才恢复如常地道“你自己小心一点,机票订好了么?”阮恩讶异怎么会如此容易,她可想了许多的借口,没想到最简单的一个就搞定了。 【恩,明天上午。】 第二天送她去机场,临进候机室前,顾任几次欲言,最后却依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时间越往前走,他的脸色就越沉一分。 他是知道真相的,那天禾雪对阮恩说的话顾任全听见了,就算没有听见,顾西凉第二天也给他打了电话,请他参加婚礼。但公司这边遇见了一个难缠的大客户,重要的是怕阮恩会提出跟着自己回去,所以他立即模棱两可的推辞了。这几天顾任的心里也还是忐忑不安。要是她后悔了,想回去了怎么办?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怕是什么感觉,就连当初投入大笔资金创业时也没有,他知道上天不会怜悯弱者,要在这社会立足,他不能祈祷,只能更强。可在阮恩身上,他却真切地体会到了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但越是怕的事情,往往就越来得快。阮恩竟然主动要回去台北,还编造了一个那样拙劣的理由。顾任不拆她的台,以往自己总是任意妄为,没有考虑过对方的立场和感受,现在他给她选择的机会。 眼见对方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要转身离开,他心里那句埋藏已久的疑问还是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你还回来么?” 阮恩一怔,随即回过头,不懂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难道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啊,如果真发现了,他的眼睛里怎么会没有任何情绪?而且依顾任的性格不会这么容易要她走,纵使他再如何宠她,那也是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于是打消这个猜测,她想也没想的比手势回答。 【不然我去哪里?我一没有天姿国色,二没有资深文凭,再又是个残疾,我自己可养不活自己,除了你就没人待见我了。】 看她眼睛微微带笑意地眯起,形成月牙状,那番话还是多少让顾任放了心。 “这可是你说的,阮恩,你要是不回来。” 对方恶作剧的伸手,蓄意地将他打断。 【不回来怎样?】 顾任却不回答她了,指了指大厅的壁钟“再不走就不用走了。”于是阮恩才反应过来地转身就往里走。男人终于有了笑意。 其实也没变的,阮阮,你依然迷糊。 然后他才在心里回答女生刚刚的那个问题。 【不回来又怎样。】 怎样?他还不是只有再次不择手段地去把她带回来,不然又能怎样? ------------ 45 禾雪事先帮阮恩定好了酒店,为着成功将对方翻天覆地的打造,第二天早上,她还特意地定了很早的闹钟起床。一到酒店房间就将阮恩拖起身,对方也随她摆弄,直到过后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这一身打扮,才不由微皱眉头。抓过一旁柜上的小巧手机一阵噼里啪啦。 【禾小雪,你确定你是为了让我不起眼吗?这不止我爹妈不认识,不认识的同时还会受到惊吓。】 除非必要,平常的阮恩都不太沾化妆品,现在被禾雪捣弄一番,那妆浓得,倒是真让人认不出来了。可她怎么走出去?那完全颠倒自己以往的风格,被套上了一袭桔黄碎花的紧身长裙,这也都没什么,偏偏还戴一顶遮阳帽,怎么看,怎么像在夏威夷的沙滩上度假。禾雪本来还挺得意自己的装扮,一看对方纠结的脸,才有些不情愿的嘟嘴。 “我觉得挺好呀?你这身打扮,我保证顾西凉就是和你面对面也不定能认出你!” 是倒是,不过,要她穿着这身招摇过市,别人怎么看不重要,她自己都觉得丢人。最后两人进拖慢拖,左商量右商量,她还是被禾雪这样拉着出了门。搭电梯的时候,身边的站每一个人,阮恩都感觉对方的眼神带着隐忍的笑意。还好一出门,发现酒店不远处有精品发饰店,阮恩要禾雪在酒店门口等一下,然后一个人走进去,五分钟后出来,脸上多了一副酒红色的墨镜。这下禾雪才笑出声来,她说“你不戴墨镜我还不觉得,你一戴,倒真像在夏威夷!”阮恩闻言,一只手捏电话,空闲的那一只就直接往对方胳膊上招呼。禾雪没意识到阮恩的动机,当下就受到了袭击,她随即也用手去扯阮恩的脸皮,最后表情才有些委屈道。 “我充分怀疑你不是阮阮!以前她最多动口,从来没对我动过手,我要以前那个温柔可爱的女人回来~” 还以为她只是变得有些爱贫,心理不那么脆弱,不会只知道坐以待毙。哪成想改变竟是这么大,太让禾雪不习惯了。阮恩眨巴几下眼睛,讨好的在手机上面写字。【对不起……我这不是不能动口了,所以只能动手的嘛……】 禾雪几乎快要昏倒过去。与一个韩裔斗嘴,她都对付得劳心劳肺,这下又多了一个阮恩,难道天要亡她?看一下时间,婚礼还有一个小时开始,于是二人打个车直奔现场。 是草坪婚礼,在维多利亚酒店举行,嘉宾早已陆陆续续到齐,主婚人是周老爷子,虽然是喜庆的日子,但依然满脸严肃。顾西凉着装正统,端着酒杯应酬一个中年男人,仿佛在谈一单生意,神色没有丝毫的喜庆。众人都在等着12点整,仪式开始。 韩裔公司临时有事,说会晚点到。于是禾雪就拖着阮恩遮遮掩掩的坐在观礼人群最后一排,嘴里一直不停的念。 “不是你非要来,这婚礼我还真没想过要参加。什么人呐?看看,看看,你们结婚的时候他家人可一个都没有出现。” 其实阮恩也认为禾雪说的对,她根本没有必要再来。可是,可是什么?说穿了就是心底深处的不甘在作祟,不亲自见一眼对方的幸福,她怎么肯死心?纵然那些幸福都与自己无关。她写了许多的感情波折,安排别人的喜怒哀乐和人生,放在自己身上,那些洒脱和决绝,自己终究也是做不到的。她依然还是以前那个阮阮,不过学会了往自己身上披一件防弹衣。 不知为何,明明是阮恩日日夜夜想了那样久的脸,现在看来竟然有些恍惚。是你吗?我最初最爱的那个你?抱歉我不能确定。你依然玉树临风潇洒自若,面对任何人仿佛都能做到不动声色,回想起爱你的那些日夜,不是一个累字能概括。当初那个卑微的自己,现在想来都觉得丢脸可耻。凭什么我就必须忍受你的左右摇摆,凭什么你可以不顾我的感受来去自如,凭什么你可以坦然接受我的感情。 她就这样想着,对比着,突然就觉得自己再回来真的是没有必要。虽然潜意识里有和顾西凉再续前缘的可能,说不定她的死让他幡然醒悟了呢?可那又怎样,何亦舒是他们二人中的结,她越想去解,那个结越紧,她再也不要过那样压抑的,担惊受怕,明明人躺在身边,下一秒就在其他人身边的的日子。就像当初对顾西凉所言,她会疯,一定会疯。 阮恩终于站起来,毫无犹豫地往出口走。 我左思右想,与你的未来,真的太渺茫。顾西凉,虽然我还学不会将你去尽数遗忘。 禾雪嘴里依然在振振有词的数落男人的寡淡,没有发现身边的女生已经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待转过头时,她才受到了惊吓,眼神四处扫描,生怕一个不小心对方就被发现。然后皮包里的手机就突然滴滴的震响起,她拿出来看,是短讯,真的很短。 【你说的对,这婚礼我没必要参加。】 禾雪的嘴角微微扬。亲爱,我知道你已真舍得去放下。 心里一阵轻松,无数陌生人在自己身边经过,阮恩却觉得安全。她掏出手机上网,预定了下午飞华盛顿的机票,低着头时却撞上一堵人墙。 如果是单纯地撞上,道声对不起就完事了,可偏偏又不单纯。那力气惹得阮恩的身子惯性地向后仰,站定后,头顶的遮阳帽就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如果只是帽子被轻飘飘地撞落在了地上,那也还好。偏偏它飘坠的时候,一不小心勾落了女生脸上,那副还泛着新色的墨镜。这些统统都可以算作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她的脸,被不远处刚下车的漠北看到。 当时的漠北并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在到美国没多久,阮恩也重“头”开始,将直发烫成了卷发,说是这样看起来成熟一点,于是那轮廓与何亦舒更是没有了多少的差别。再加上女生在他的印象里已经只剩一堆尸骨了。所以他条件反射的将她当成了何亦舒。纳闷对方不应该在婚礼现场等着当新娘吗?怎么这样的穿着,还急匆匆的往外走,他叫了几声“亦舒”对方却都没有听见,于是他在想是不是认错人了。 进入会场,漠北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顾西凉,周围人见他出现,都客气地叫漠总。端过一杯侍者送来的红酒,他抬腿往顾西凉的方向走。刚到,主持人便试了下话筒,宣布典礼马上开始。顾西凉的脸依然没什么表情,漠北见他没什么情绪,于是低声打趣。 “啧啧,脸这么臭,该不会新娘跑路了吧?” 顾西凉斜睨他一眼,这时何亦舒一身白纱出现在了红地毯那头。漠北就纳闷了,小声嘀咕一句。 “难道真是我眼花?” 男人随意的问一句“何解。” 漠北连泯几口酒,想了又想,最后才道“我刚刚下车时,明明看见她穿着随性的出了婚礼现场,怎么一会儿功夫又出现了?” 该怎么来形容,他此刻的感想。仿佛一个人走夜路,走着走着,那巷子越来越黑,你压抑着心中的恐惧想要寻找前方的光明,却有人从背后给你扎实的一棍子,俗话叫,当头棒喝? ------------ 46 顾西凉这辈子做过两件蠢事,一件是单纯的相信了何亦舒离开自己是因为钱。一件就是,阮恩的死,他居然没有想过去证实!当初从医院醒来,大家误认为他失忆,阮恩的丧事他便从未插手参与,周子宁也毕竟老了,于是所有的一切全由顾任操办。这么久以来,他逃避着逃避着,就真不敢去坟前一探究竟,他怕看见那些冰冷坚硬的石头上面,女生笑颜如花的脸,自己的情绪会控制不住。而如今,漠北的话像一个警钟将他敲醒。对方出现不过十分钟光景,从他口中的“随身装”,“在门口”两项定位词,顾西凉几乎已经判定了什么。但他不敢相信,怕如漠北所言,是不是眼花看错? 主持台上的神父在叫新郎归位,周子宁也叫了自己的名字,漠北将他往地毯前方推,何亦舒疑惑地挑起头纱望着他。可顾西凉只是将手中的杯子越捏越紧,想起之前给顾任的那通越洋电话,终于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 该死,他怎么会忽略顾任的个性,和轻视他对阮恩的喜欢! 杯子被掷在地上,因为有柔软的地毯保护,没有碎掉,可顾西凉奔跑而出的身影惊了在场所有人。何亦舒感觉到自己的心突然慌张的跳了几下,于是也抬起笨重的纱裙跟着往外小跑。最后这场婚礼没有了新郎,甚至连新娘也没有了。 禾雪纳闷极了,这演的是哪一出?她站起身好奇的往出口望,脑袋一偏,就撞上刚从身边走过去的漠北,两人同时“哎哟”一声。禾雪偏头看见对方是谁,为了掩饰那一闪而过的慌张,竭力的做出翻白眼的动作。漠北就揉着发痛的额头,看她翻白眼。两人一时无话可说,最后是男人打破沉默,依然如以前的吊儿郎当。 “我说你能不能换一个表情?” 禾雪气闷。 “你管我。” 漠北抓住机会调戏她,“你倒想要我管,就是我不乐意!”禾雪照着他腿上就是一脚,不在乎形象的大骂“自恋狂。”哪知女生一时用力过猛没站稳,身子直直地就往后仰,漠北来不及顾小腿上火辣辣的痛,伸手向前,准确的护住对方的腰,两人就这样弯着身子,对视良久。是禾雪先反应过这个姿势有多暧昧,她挣扎着喊。 “你快拉我起来呀!” 这不挣扎还好,越挣扎男人的手就越不稳,最后的结局就成了二人双双跌倒在地。漠北的身子还精确的压上去,与女生脸对脸。 唇碰唇。 又是全场侧目。 韩裔刚到现场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他站在原地许久,抄着手,最后不怒反笑,语气却阴恻恻的。 “漠公子可否暂时起身?我借用一下禾小姐。” 于是漠北才好像被人拉回理智,强忍住深吻对方的冲动,双手只地,从禾雪身上起来。还不等他有所反应,韩裔便率先上前伸出手,一把将女生拉起,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现场。却没有人察觉,漠北嘴角挂着的那抹苦笑。 原来你是真的,离开我。 其实顾任也跟着回来了,他揪着一颗心,总怕出现什么意外。命人将车停在婚礼现场的门外,遥望着里面的喜庆,一丝落寞油然而生。看下时间,婚礼应该就要开始,然后一个莽撞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视线里。看她微微低头向对方做对不起的姿势,随即又捡好那些“装备”,拿起手机摁着什么。难道是被发现了?不对,如果被发现了,顾西凉不可能轻易让她走,可听声音婚礼应该还没有开始。 难道,她有了决定? 他敢抱那样的期待吗?第一次对什么东西没有把握,第一次为什么人心疼,第一次为什么人担心,第一次为什么人让步,妥协,温柔。原来我那么多的第一次,都只为留着在你身上实践。 视线锁住脚步匆匆的阮恩,顾任命人将车开过去。 阮恩本来站在街边等出租,一辆房车就缓缓开了过来,她朝后退了几步为车子让出道路,却在低头时听见有人唤了一声“恩小姐。”她立马抬眼,司机老陈的头就从驾驶座上探出。内心瞬间惊讶后平静,她早该想到的,顾任不是那么容易欺骗的一个人。于是也没有过多停留,阮恩几步上前来开后座的门,顺理成章的坐进去,甚至没有想过要解释。 顾西凉追出来时,就看见那个酷似何亦舒的人影上了黑色轿车,然后车子没有犹豫地驶进了了拥挤人潮,车牌照他不会不认得。 没有疑问了,一点也没有。 男人双手握成拳,慢慢转身,看见身后气喘吁吁的女人后,他俭下眼,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愧疚。 那愧疚的神情代表着什么,何亦舒怎会不明白?她当然也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坐进房车里的人不是阮恩,又能是谁?车子她也认得,自己曾坐在上面仔仔细细的打量那个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女生。根据对顾任的了解,她不意外。 这世界在何亦舒的眼睛里几乎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轰然倒塌。 可不过只是几分钟,那平常那淡漠如水的女音却突然传出来。 何亦舒捏着裙摆两边的几颗圆润的珍珠,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我说过的,如果她还活着,我愿意成全你们。” “所以顾西凉,我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 女人说完这一番话,仿佛也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提着白纱转身,一步一步往会场的方向走。听见身后叫了句“亦舒”,又停下步来。顾西凉好像要说什么,她却突兀地在他未出口前打断,嗓音从颤抖一点一点变得坚定,就好像活了28年,在这一刻才突然长大。 “不要说对不起西凉,不要说,也不要说谢谢,我都不需要。” “明天我就搬回之前的公寓。从今以后,我的生活开销逛街购物打针吃药住院无论什么,总之所有的费用都要由你顾西凉全权负责。这是你欠我的!” 其实,放不过他,就是放不过自己。这么执意呆在顾西凉身边究竟是爱情占多数,还是因为阮恩舍命救她,所以想要替她守护心里的那个人占多数?何亦舒想。想来想去依然想不明白,管他呢,剪不断理还乱。知道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难过,于是她选择了一种最没有负担的方式来划分两人的界限。 每个人都有坚强的那一面,没有谁永远娇弱。无论是阮恩还是何亦舒,她们需要的是一个人将自己推倒温室外面去,接受狂风暴雨的洗礼。而很不巧的,推他们的人是同一个。 “对不起,谢谢。” 虽然对方口口声声不要抱歉和谢谢,顾西凉还是说了。他这一辈子很少对人说这两个词,今天一次性用上了。 很奇怪,明明这么久以来的梦想破灭,心痛只有那么一小瞬间,过后尽是说不出口的轻松。于是何亦舒继续往里走,回到婚礼现场,面对一大堆不明所以的并可,她踱步上台,拿起主持台上鲜红的话筒,深吸口气,清了下嗓道。 “非常对不起各位来宾,我认为选择相守一生的伴侣是件应该慎重考虑的事情,而顾总似乎并不符合我的要求和想象,所以这场婚礼暂时取消了,请各位原谅我的任性。” 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理所当然,第二天各业界与报纸上都传得满城风雨。 而会场外边的男人,应该才是最任性的那一个吧? 见对方终于想开,顾西凉在心里重重的舒一口气。他转而又转过身盯着车子已经消失很久的方向,微眯了眼,眸子里有光闪过。那个无坚不摧的顾西凉仿佛又回来了,哦,错,不是回来了,他一直就这样,只不过是此刻脸上终于有了情绪,那些喜怒哀乐交替着出现。 阮恩,你敢瞒我这样久,很好! 可是紧接着,顾西凉脑子里最终闪过的念头却是: 你还活着,真好。 ------------ 47 自从回到华盛顿,顾任突然间忙起来,这一忙就经常通宵达旦的呆在书房,阮恩好几天半夜醒来下楼,总会看见那书房的灯还亮着。 是公司的股票突然变得很不寻常,上下波动剧烈,一天涨停又连续几天急速下跌,这样的现象大概维持了1个月。顾任也不急,顺藤摸瓜,根据下面的调查,是有人在暗箱操作,而且不只一个。看见呈上来的报表,这两家公司他都并不陌生。 顾氏,韩通。 顾西凉没有直接来要人,一是他知道如此鲁莽对方不会放人,二是,她也不见得愿意跟他走,所以选择先敲山震虎。而他这突如其来的行为令顾任不由地皱起眉头,血脉相连,他何尝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第二天报纸上大肆宣扬着婚礼取消的消息,现在对方又有这样报复性的举动,他不会天真的以为阮恩上次的回国,真的相安无事。 该来的,终于来了。 正想着,突然有视讯电话打过来,他接起,与自己相似的眉眼就出现在大屏幕上。顾西凉似笑非笑,竟很有礼貌的叫声“大哥”,然后直接切入主题。 “你弟妹这段时间多有打扰,何时方便我去接她回来?” 顾任也撇唇“那也要看她愿不愿意。”屏幕上的男人眼神有一瞬间的停滞,转而笑得更开,“是么?” 他们都在赌,一个人的心。 本来只是泡了一杯咖啡想端去给顾任,阮恩却无意间听见了那样一段对话,熟悉又自信的嗓音传来,惹得她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他知道了?怎么会?难道取消婚礼是因为她的原因么?她是真的忍不住去自作多情。或者还有某些期待? 盯着门缝外的影子,顾任一个手势后挂掉视讯。不想再给对方逃避的机会,他轻步过去一把将门打开,吓了阮恩大跳。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男人先开口。 “你都听到了。” 点头。 “回去么?” 摇头。 “我对付他,你有意见么?” 终于不再是淡定的点头摇头,阮恩侧过他走进去,将咖啡放在桌上,回身手指比划。 【什么意思。】 仿佛是在下一个人生最艰难的决定,顾任轻启唇,又闭上,最后才终于开口。 “顾氏与韩通收购了仁达旗下的几家中型企业,股票波动太大,市面价一跌再跌。虽然还不足以影响整个公司的基金链,但如果西凉与我打持久战,最后的结果不是顾氏死就是仁达亡。” 阮恩不敢看男人的眼睛,用手告诉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也不要问她,她没有任何意见。顾任见她又想逃避,挡住女生的去路不给她机会。 “你知道的,只要你一句话,我奉上整个仁达也没有关系。如果你真的愿意为我留下,谁也带你不走。” 他加重了“为我”两个字。 窗外的黑夜仿佛是无止尽的,阮恩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不想回答问题,奈何对方挡住了去路不给她台阶下,于是她又耍赖的抬起手去推男人的身体。却一把被对方逮住了手腕。 “还记得在台北时你要我玩的那个黑白配游戏吗?现在,我们换一种玩。” 顾任不顾阮恩的挣扎将她拖至书桌边,抽出笔筒里的一只钢笔,然后随意抽出文件夹下的白纸,一手拉住她,一手用笔在上面龙飞凤舞的写字。 是两个名字:顾任,顾西凉。 他说“想象一下,我和他同时陷入一片沼泽,四周暗无天日,沉下去必死无疑,而只有你的手才能将其中一个来上岸,阮恩,你会救谁,放弃谁?” 如此幼稚,像那流行已久的问题,女友问男友,我和你妈掉下水你先救谁。 没有得到回答,顾任更有些冲动,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纵使那个答案不代表就是他想要的。将笔塞进女生的手心,却一次次地落在书桌上叮叮咚咚的响,顾任索性就逮住她的手握紧钢笔,笔尖往雪白的纸面上划去。也许是窗外夜色太过碜人,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认真,吓着了她,所以本只是假设而已,阮恩却真的感觉到好像是两人陷入了沼泽,她的力气只能拉一个。 怎么选择?怎么选择? 还来不及思量,阮恩忽然就感觉到自己的手已被人握住,缓缓移动,她定晴一看,男人将手上的钢笔移到了“顾任”两个字上,对方气都不敢出,半响才开口,声音竟然有些不稳。 “你要放弃的,是他吗?” 时间静止了,大概三秒,阮恩终于拼命的摇头。 不是这样的,她不想要顾任死,他对她那样好,她没那么残忍,于是用力的将手从那个名字上移开。顾任一口气稍稍落下,却依然不准她逃避,又将她的五指捏紧笔的上端,重新回到纸面上。这一次,准确的将笔尖对准了那个深入她骨髓的名字。 然后仿佛是魔咒般,谁也叫阮恩不醒,脑子里都徘徊着:顾西凉顾西凉顾西凉。 “阮阮你知道的,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对方的思想仿佛在神游,顾任趁机将她的手再往上面移,女生回过神来时,尖锐的钢笔就像是一把刀,已经正中那个“西”字,明明是黑色的墨水,此刻在纸面晕染开来,却仿佛是一滩浓得不能再浓的血。 阮恩突然就失声尖叫。 “不要!” 明明只有两个字,不要,却将顾任打入无间地狱。 他不该逼迫她开始这个游戏的,最受伤的那个人,还是他自己。你舍不得我死掉,是因为我对你太好。而你以为他要死,却害怕得失声尖叫。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你怎样开心,都不能让你开口说一句话,而不过是一个游戏,你恐惧失去他的心情却将我的所有统统推翻。 顾任终于放开女生的手,阮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她居然能说话了,她居然!看男人突刹那间惨白下来的脸色,她试着去开口说些什么,以证明刚刚那不是错觉。声带已经太久没有活动,嗓音有些哑,却终究能吐出自己想要表达的字句。 “我……” 男人却摆手打断她,无论她要说的是什么,都不再重要。 “已经很晚了,休息吧。” 的确,自己留在这里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事实证明一切。于是阮恩怀着同样复杂的心情回到房间。 夜幕更深了。 很多事,自古难全,命中注定好的,你怎样也扭转不了。就像那天上的明月缺了又圆,圆了又缺,可挂在那天上的,依然还是那弯明月。外表在怎样换,再瞬息万变,可你换得了心吗? 而书房这一头,顾任的身影在黑暗中伫立良久,最终拨通了某个人的电话。 “你赢了。” “趁我还没有后悔之前带她走,马上,立刻。” 顾西凉是第二天傍晚到的,第一时间见到的是顾任,两人坐在沙发上冷眼相对,一个沉着,一个淡漠。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空气里却仿佛嗖嗖地飞着冷刀。 阮恩在卧室好像听见有人进门来,刚下楼梯的转角,正好与抬起眼的顾西凉四目相对。她是很想装作若无其事的,真的很想,可越是去给对方挤出一个微笑,她就越觉得身上有无数的窟窿在灌风。 就像当初顾西凉想象与何亦舒的见面一样,她也预想过无数次与他再见的情节。 No.1:两人在人群中擦肩而过,一起停住脚步,回头,无语相看泪眼。 No.2:多年后,她挽着顾任的手,何亦舒挽着他的手,在某一个风景名胜相遇,惊讶过后,终究还是只能平常的道一句好久不见。 No.3…… 随便哪一种,都比现在要诗意得多。 刚入秋,天气有些凉,女生着乳白色的V领线子长袖,紧身牛仔裤,面颊嫣红,不是他每每午夜梦回见过的冰冷青白色。那看见自己的眼神里明明闪烁着不安与慌张,却自顾自地佯装着镇定,在顾西凉眼中就是一傻样,他差点就绷不住自己的脸,最后还是忍下来。 而阮恩原本还在回想自己那万多套相遇方案,定神才发现男人的身影却已经到达面前,对方熟悉的气息令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显些绊倒。顾西凉微微抬起的手在看见女生站稳后,又悄无声息的垂在身体两侧,他恢复神色重新站直了身,像与阮恩的最初相遇那样,与她四目相对。 “玩够了,就回家。” 眼光清冷,不动如山。 犹如二人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只是对方去环球旅行了一趟。 阮恩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她面对他,依然保持不了绝对的冷静,可又真想证明自己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软弱的女子,于是将身子站得更直,努力在气势上不输给对方,学着顾任平常谈生意的模样,尽量保持语调平稳,那原本昨晚还哑着的嗓音,隔了一晚后有明显的好转。 “顾先生,你是在对我说话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间早就没有瓜葛。” 男人先是闪过一丝惊喜的神色,随后倒真被她一句有模有样的客套话唬住了,顾西凉真没想到阮恩也会有这样的语气,对象还是他,不过那惊讶只有半秒,半秒后他接着道。 如果我的法律常识没有错,没有男方签字的离婚协议书应该是不生效的。 “顾太太。” ------------ 48 没签字? 没签字。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怎样,对方居然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阮恩咂舌,一时不知怎样回答。“那,那,所以……”男人不再多费唇舌,他一点也不想让她在顾任身边多呆半刻,于是拉住女生的手就往外走。 从下楼梯到门口这段路程,被强劲力道死死拉住的阮恩,无数次用视线求助顾任,对方却只是不着痕迹的将目光移开。他怎么敢看?多看一眼,就怕自己忍不住将她留下来。如果你对我有一丝丝的感情,我又怎会纵你离开。可顾任就此放弃了么?当然不,他只是在寻找适当的时机,一如当初。 我亲爱的弟弟,我们骨子里是同样的骨血,嗜爱掠夺,而你还比我多一样,就是那无论面对谁都不肯放下的,高傲的自尊。所以,一个似乎已经被宠坏的小孩,你确定你要?不后悔?不会受不了的主动放弃? 我拭目以待。 顾西凉一贯不喜欢大场面,可为了迅速接阮恩回台北,他甚至动了周子宁的私人飞机。直到真发现自己是在三万英尺的高空,阮恩狠狠掐上自己的胳膊,那真实的痛觉才清楚地提醒着她:不是幻觉。 她居然这么轻易就跟着他回去了?有没有搞错,那自己躲了这么久算什么!坐在身旁的男人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轻“哧”了声,手臂一捞就将对方整个人带进怀抱。闻着那熟悉的剃须水清香,阮恩试了试要推开他,男人却收紧了放在肩膀上的力道。知道与他斗最后输的往往是自己,于是她也不再矫情的挣扎。 固定住阮恩的身体,顾西凉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曾经想了无数次的,如果再有机会见她一面,想要说的那些话,那样的甜言蜜语,在脑海里翻过去覆过来,依然是说不出口,最后只不冷不热的吐出一句“呆好。” 我算不得良善之辈,却并不代表我没有心。如今那颗心系在你身上,你就听话一点,乖乖呆在我身边就好。 而阮恩这边却在悲喜交加。 他居然没有签字,那整个婚礼的取消,是因为她吗?那样要面子的人,就这样让所有人看了场大笑话。阮恩曾一度以为他是真的不要她了,没想到……不过也是因着对他的感情,自己差点就死掉,遭遇人生最低暗的那段时光,流产,不能说话,绝食,这些他都不知道,最后还被对方轻轻松松的拐了回去。而且,在这样有言情气氛的情况下,他难道不应该说一些后悔了,失去你我才发现你对我有多珍贵,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感人肺腑的话吗?怎么只有一句木然的呆好!看吧,这作家是不能够随便当的。 越想越觉得委屈,阮恩索性一口咬上男人的肩膀,其实并没有多大力,她却清楚地听见对方嘶地一声抽气。于是瞬间将牙齿松开,先是有些紧张,然后转为满脸狐疑,虽然顾西凉的表情过于逼真,但她最后依然下了总结,一句掷地有声的“骗子”。 对方一个眼神扫过来,里面夹杂着明显的痛楚,阮恩却觉得有趣,她还以为他一辈子可能只有一种表情,原来你也会生气的呀顾二少。越想越来劲儿,索性再一巴掌拍上男人刚刚才被咬过的肩膀,这下她清清楚楚看见了对方纠紧的眉头。 难道真的咬伤了?于是彻底忽略的这飞机上不只他们二人的存在,阮恩伸手就去拉扯对方的依法要一查究竟,她这样大胆的行为终于引起了顾西凉的注意。之前联合韩裔对付顾任的时候,两人曾多次面见商谈,韩裔曾无意间提到在美国的时候就已经见过阮恩,似乎有很大的改变,现在看来是真的了。可顾西凉如此有把握,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都翻不出自己的五指山,你有张良计来,我就有过墙梯。 一把将女生的手腕抓住,顾西凉眨两下眼,那脸色已恢复如常,他转而望进阮恩又是怀疑又是担心的眸子里,轻启薄唇,神情暧昧。 “这就等不及了?回到家你想怎样就怎样。” 前方坐着一个正驾一个副驾,都是跟随周子宁不少时日的精英,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那**裸的挑逗依然传进了正在操作飞行的人员耳朵里,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干咳了几声。昨天被这二少爷莫名其妙的一个电话说要到美国,他们都在想究竟是谁这么不长眼啊,顾西凉居然亲自逮人。一个月之前的那场闹剧婚礼,他们都有参加,荒唐收场后,这二少可被周老爷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周子宁是打过仗见过血能下狠手的主,那鞭子抽得,啧啧,连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都看得心惊肉跳,就是不敢上去劝。 问到底什么原因取消婚礼,对方就是不说,周子宁气得又是一鞭子上去,“我的脸都被你丢完了!” 现在阮恩咬上的,就是还未完全愈合的旧伤,顾西凉怎能不痛?但当时的他怎么敢说是阮恩与顾任瞒着所有人,偷龙转凤了?那也许就不需要他出面,人早已经不费一兵一卒的逮回来,这也是最省他力气的方法。可是他不敢,怕那怒气会转嫁到阮恩身上。他一直记得当时在老宅,小女生看周子宁的眼神里是写满的恐惧。 没想到他居然说出如此不要害臊的话,阮恩脸咚地暴红,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流氓!” 顾西凉却转而与她的五指交握,好脾气的点头,“是,我流氓。”习惯了对方冷眼相向,他这一顺着自己答,阮恩倒还不知道该怎样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 “我所有的行李都还在华盛顿。” 似乎不喜欢提及这个地方,顾西凉将脸转向窗外,淡淡的回“我知道。”阮恩回嘴。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心情不好可以再回去度假吗?这样倒省了我来去搬行李的力气,你真好!” 嗓音里带了刻意,顾西凉听出来了,他又重新转过头来叮嘱女生的脸,却发现那五官上满是幼稚,他在心里暗骂幼稚,又觉得好笑。 是啊,她才多少点道行?就在这只千年狐狸面前显摆。 对方显然没有继续与她斗下去的心思,阮恩却突然心生疑问。毕竟和顾任呆在一起朝夕相处这么长的时间,他难道就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移情别恋吗。 “你就没有想过我喜欢上其他人了?” 顾西凉终于正视她,表情是一百分的认真,良久,才吐出一句“比如?”阮恩当然不甘示弱,立即条件反射的回答“顾任。” “他对我有多好你根本不了解,我遭遇了些什么,你也完全不知道。所以,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带走我呢。” 本来只是抱着好奇问这个问题,阮恩却越说越认真。当提到顾任时,她就想起自己刚刚失音绝食的那一会儿,若不是他,她又怎么会熬得过。想着眼圈就要红了,对顾任的愧疚排山倒海而来。我经历的所有痛苦你都没有参与,你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而其实顾西凉哪来什么自信,他不过是孤注一掷赌了一把,赌这女人对他还余情未了,否则怎会在销声匿迹那样久以后又贸贸然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昨晚顾任打电话说“你赢了。”天知道,那一刻他竟然想尖叫。可现在却亲耳听见对方承认喜欢顾任,不管这成分真实居多抑或怎样,他还是不可抑制感觉到心口有什么东西在撞,尖锐的言语夹杂着醋意脱口而出。 “不管你是有喜欢的人也好爱的人也好,我带走你,从来就没想过要问你的意见。毕竟我们在法律上还是合法的夫妻不是吗?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们的关系没有得到良好的解决,再结婚就是一地道的重婚罪。所以也请注意你的身份,顾太太。” 阮恩闻言,怔愣了好半响,随后一手戳了戳顾西凉的胸口,语气娇蛮。她似乎忘了,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顾任。 “你的意思,你带我回来只是……履行义务?” 男人怒气在翻腾,却依然淡着张脸,一耸肩,不可置否的姿态“你可以这样想。” 这下女生是彻底红了眼眶,一把抽出还被他紧握的手,之前的小欣喜全被对方的话吞噬掉。 “很抱歉顾先生,不过那困扰似乎不是我造成的吧?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差错,一年前那张协议书上就已经有我的签字,是您的原因迟迟不肯签上大名。现在回来了我就当做陪你走一趟好了,明天周五,民政局也上班,离婚证也可以一道拿!” 很显然她眼角那一点点的湿润,将顾西凉的理智唤了回来。不是要对她好么?怎么又控制不住发脾气。于是两人对望良久,最后顾西凉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将阮恩的脑袋按上自己的肩头,语气既宠溺又无奈。 “好好好,我口不择言。阮小姐怎么才肯原谅在下?” 前方驾驶舱的两个中年男人又忍不住侧了目,这,这确定是他们那傲气的二少爷?oh my god。 是她的错觉吗,阮恩还以为说出那番话,依顾西凉的脾气,两人肯定彻底玩完,没想到对方居然妥协。好像……好像顾任对自己那样。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她又得寸进尺的将脑袋抬起来,赌气的说“要我原谅你?可以,从这里跳下去!” 于是顾西凉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站起了身,阮恩急忙将那半站的身子拉住,很有些窘迫。 “我开玩笑的。” 所有的反应却仿佛早就在男人的预料中,他回头,扯起嘴角一笑,然后说“我只是去拿水而已,说了那么多,你不口渴?” 那是怎样的尴尬,阮恩吸气吐气再吸气。 我就不信我怎样也斗不过你,那个你勾一勾手指就屁颠屁颠跑到你身边的阮恩早已不复存在了。 日子长着呢,顾西凉! ------------ 49 若不是母亲癌症去世,韩裔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到那个家的,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地方。当时的自己不过也才十一二岁的光景,自力更生的能力还没有完全具备,所以回到韩家是他唯一的选择,能屈能伸这四个字,在周围人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中,他早已深深懂得这个道理,性子也渐渐被那样的环境磨砺得现实又冷硬。 从来到这个家的那天起,韩裔已经敏感地觉察到没有任何人喜欢他,就连韩家的佣人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地称呼他大少爷,实则转过身又是另一副嘴脸。也许是因为他小小年纪,给人的感觉却太过冷沉,也许是因为那个耻辱的私生子名分。 他很清楚的记得那天是艳阳高照,他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明明所有人都只是坐着与自己平行说话,韩裔却觉得那些脸孔上充满了鄙夷和居高临下。当家主母与韩父的开场白都只淡淡一句“你就是韩裔?”他默不作声地点头。韩父算不得忍心,否则不会在得知其母去世的第一时间就将他接回家,紧接着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你好好呆在这个家,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就吩咐管家。” 需要?韩裔嗤之以鼻。不,他什么都不需要,他最需要的是大年夜,一家人能在一起吃元宵看晚会的其乐融融,这些你能给么?既然不能就不要在我面前拍胸脯说大话。虽然韩家人没有给韩裔难堪,可他依然觉得整个人像在往一个黑色的漩涡里掉,除了冷,还是冷。 突然感觉到自己右手手指被一双温温软软的小手握住,韩裔怔愣,侧头低下,大概只有八岁的小女生便睁着那圆圆的眼睛望着他,声调是小女生独有的黏。 “你就是哥哥吗?” 当时的韩裔眉目虽青涩,却也已有了初初成型的轮廓。韩敏一直期待着有个哥哥,像一年2班的那个郝小小,每天都有帅气的哥哥来接,于是她对韩裔的到来期待了好久,对方的长相显然也没有令她失望。所以她立马就喜欢上了这个虽然不爱说话,但是比郝小小的哥哥还好看的男生。见对方盯着自己没有回答,女孩继续天真的往下道。 “哥哥放心,爸爸一点儿也不凶。他要是凶你我就帮你的忙,敏敏会保护你的!” 所有人都不带感情地的问他:你就是韩裔吗。只有这个还未懂事的韩敏拉着自己的手,语气里甚至充满期待地问“你是哥哥么。” “敏敏会保护你的。” 记得谁说过,年纪小的时候千万不要看悲剧,否则一生都注定忧伤离乱。那时的韩裔也不过只是个有了心思的少年,对方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了那么一小些温暖,在他看来却化了自己心里的寒冰。 然而,韩裔却也只安稳的在这个家呆了三年,随后便被送去了法国。是自己主动提出的要求,他鲜少与韩父甚至韩家的任何一个人交谈,第一次开口,却是要选择远走他乡,独自过活。 起因是一场绑架。 当时的他与韩敏上的同一所私立校,小学与初高中都是连在一起。正值下学时间,在校门口等到韩敏后,却被女生撒娇耍赖地拖去了台北新公园。事情最初是怎样发生的,韩裔已经没有多大的印象,他只记得一辆面包车呼啦着停在跟前,还来不及反应,上头便下来三三两两的人,抓住自己与那从小被养在温室里的小女生就往车上带,韩裔抬脚踹身前的人,却被那个中年男子闪开来,转身更扣紧了自己的手。周围行人或惊恐或麻木地看着这一幕,就是没有人上前来帮忙。韩裔本已经放弃挣扎,忽听得身后男人的一声惨叫,自己被制住的身体就被瞬间松开来,他趁机往前方跑了几大步回过头,看见刚刚逮住自己的中年男人捂着自己的手臂咒骂,再定晴,便看见韩敏弯弯的嘴角处有鲜红的疑似血的东西。 其实就算是曾给予过你温暖,但人心潜藏的黑暗依然容易让自己万劫不复。越是看见女生脸上那幸福的笑容,他就想起自己和母亲孤苦伶仃的生活。所以韩裔甚至有一刻都在想,就这样吧,就这样,没有人欠了债可以不还,所以他再没有试图上前去,而是转了头。 对方也怕留久了惹出事端,索性将韩敏拖上车后便绝尘而去。 绑架豪门子女,目的除了钱就是权,而对方好像是前者,打了电话要三百万的赎金,韩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立马叫人带了钱去将韩敏赎回来。女生的抗击打能力好像很强,并没有因此受多大的惊吓,只是在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扑进韩裔的怀抱里,吊着男孩的手软声道“哥哥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可以保护你!” 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永远不会懂韩裔当时的感受。就像孤独久了,久得你都忘了热闹是什么样子,然后突然有一天,一大群的陌生人闯进你的领土,告诉你说:其实你一直不孤单,你还有我们。 所以在韩裔的心里一直有着某种程度的内疚,他讨厌自己当时的无能,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更怕他的留下会带给对方更大的灾难,毕竟所有人都从未将他视为吉祥,包括他自己。其实他怕的,不过是怕那些黑暗会伤害到那个一直说要保护自己的小女孩。 于是韩裔决定了离开。 去到法国,除却上下课,为了让自己变强,韩裔还去一家中式的武馆学合气道。上大学期间,也机缘巧合认识了雷诺等富家子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行人赤手空拳倒也打出个小天下,虽然手段令人不敢恭维。 韩敏是韩家唯一的继承人,说来也奇怪,一大个家族,到了这一代却落得继承人都严重缺乏。当然韩裔不失为一个上好的人选,但毕竟是上流社会,韩父又极其爱面子,所以再怎么也轮不到一个私生子来继承这衣钵。于是全家上下都在韩敏身上寄予了无限的厚望,从小到大安排对方去最好的贵族学院,期望将之培育充满事业心的女强人。偏偏越是往女强人的方向培养,对方却越逆其道而行,不仅对商业知识毫无兴趣,就连性子也是任性泼辣沉不住气。韩父死前,家里没有一个人能主持大局,才不得不把远在法国的韩裔千呼万唤地叫了回来,毕竟韩家那么大的基业,总不能毁在自己这一代。 若不是因为韩敏,韩裔是决绝不会接下韩通这个摊子。时隔十年,他与韩家所有人都不主动联系,唯独韩敏,每个周末都是二人雷打不动的通话时间。谈学习和生活,偶尔会关心小女生有没有令她情窦初开的对象。有俗语说长兄如父,虽然韩裔不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哥哥,但她对韩裔的感情总感觉比整天忙于奔波生意的生父还来得亲。而对于韩裔来说,韩敏也是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最在乎的人。就算哪一天要他拿命去换对方的岁月静好,他想自己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而禾雪,出现在他的意料之外,韩裔对两人初次相遇的的画面总是记忆犹新。 张牙舞爪的女孩与幼稚蛮横的妹妹呛声。你一句我一句,跟扫机关枪似的,打着一场没有硝烟的仗。韩敏向自己委屈得撒娇时,他抓着禾雪的手腕,真有过将对方从咖啡馆楼上丢下去的想法。禾雪却不予理会,依然自顾自地往出口走。他指节扣住女生不放手,她却回过脸故作潇洒的一句。 “干嘛?很荣幸与韩小姐共饮,帐我结就好,不用客气啊。” 韩裔记得自己当时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回答她说“那舍妹受的委屈,小姐是否也应该一块买单?” “阁下的意思是让我道歉?” “不错的建议。” “如果我说不呢?你就不让我走了?” …… “怎么敢让韩公子等?” 然后是在柏联俱乐部的门口,他刚应酬完出去,却发现自己的跑车被人当做了出气筒,一个劲儿地往上踢。女生一边踢还一边念念有词地骂着什么,骂完似乎还觉得不解气,踩着白色细高跟凉鞋的脚又往伤痕累累的车门上招呼。韩裔过去阻止,话没有说上两句,漠家公子便一副保护者的模样出现了。留下一句“不打扰”,他上车发动引擎绝尘而去,后视镜里慢慢倒退的两个唇齿纠缠在一起的影子,突兀地让他的心一跳。究竟为了什么,他也不了解。 不是没有女人示过好,也不是没有接受过,可在那之前都是你情我愿的男欢女爱。韩裔一直觉得,自己的生命中是缺少爱情这个神经的,在社会上独**爬滚打久了,看见再美再干练再独特的女人,他都禁不住去猜想对方接近自己的用意,猜久了,就更慢慢精明得有时连自己都害怕。所以纵然对禾雪有一时的惊艳,他仍很快将之抛于脑后。 直到那晚,与大陆阮家的公子比飙车,正是一个转弯道,小小的影子就冲向他的车子前方,如果不是韩裔反应快,禾雪怕早已葬身在自己的车轮下。送她去医院,几番对话才知道对方是有心寻死,韩裔只觉得一股道不明的怒气上涌,他掐着女生的下颌逼她正视自己,语气有些森冷。 “世界上还有比死更痛苦的事情,你要不要试试?” 于是他大拇指与食指并用,死死掐住了女生输液管的中间,冰凉的空气进去,对方手背的血液便开始慢慢倒流。这心理战术果然奏效,女生终于开始挣扎,对着自己又骂又打,眼泪鼻涕一大把。 “混蛋你懂什么!你知道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感觉吗?你懂什么叫灭门吗!你试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吗!你还这样欺负我!” 发泄出来了应该就好了吧?韩裔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意对方的心里难受与否,只是就控制不了去关心她。他当然意识也到了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几番呼吸吐纳间,收拾好那些冲动,暗暗下决心再也不多管闲事。于是只冷硬地回一句“灭门?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你。” 当晚回到家已经凌晨,韩裔继续受到震慑。 他永远也忘不了韩敏窝在沙发上一脸惊恐的模样,整个大厅没有开灯,佣人早已经各自睡去。韩裔来不及放下手里的车钥匙,上前去抱住瑟瑟发抖的女孩的身子。 “敏敏,怎么回事?” 韩敏已经坐了很久,期间管家福伯曾多次上前叫二小姐,她都眼神直视前方毫无反应,给大少爷打电话却提示暂时无法接通。 女生抬起头,好像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一头就扎进对方的怀里。很像10年前的那场绑架,被救回来的韩敏也是一头扎进自己的怀抱,吊着手对他说“我可以保护你。”而今时不同往日,需要被保护的人,变成了她。 感觉到怀里的人在不停发抖,韩裔着了急,一手轻拍上对方的肩,一边试着语气温和地问“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女生依然抖个不停,却开口说了当晚的第一句话。 “怎么办?哥……我好像杀人了……杀人了!” 一切是不是太巧了些?当晚禾雪的父母在赶回来的途中发生车祸,肇事者逃逸,而这一面韩敏说自己心情不好,开车没有注意然后发生了追尾,幸好她有绑安全带,不过前面车上的乘客却不那么幸运了。不知为何,韩裔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画面是禾雪在自己眼前崩溃的脸,还有那她口中那严重的两个字:灭门! 韩裔当晚便托人打听了事故现场的情况,还有受害人的身份,一对中年夫妻,男人姓禾。 果然,命运注定要牵扯在一起的两个人,是由不得你说分开,就能分开得了。 可他怎么会将韩敏交出去,女生还有大把的青春大把的好年华没有挥霍,等着她的路还很美好漫长,他怎么能?于是韩裔利用关系,将当晚高速公路上的监控录像毁掉,可他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后来的韩裔总是在想,如果死去的不是禾雪父母,而是其他人,他还会不会有那些小小的挣扎呢?答案是:当然不。如果换了对象,他必定没有一丝犹豫地去做这些事。可就因着她,他居然发现自己做的事很龌龊卑鄙。 禾雪消失的那段时间,韩裔确实是派人一路跟着的,直到她辗转到了法国,韩裔正好去巴黎出差,于是专挑了与她同一个酒店住下。他承认自己接近女生的目的,更多的,不过是想要弥补而已。 如果可以,我愿尽我所能地将你保护好,收藏好,让你不惊不扰的度过余生。 因为,禾小雪,欠你的,我得还。 ------------ 50 一回到家,看着屋子的格局一点也没有改变,尤其是两人卧室里那副大大的度假合照,还完好无损的挂在墙头耀着她的眼,阮恩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这些通通是顾西凉一个人整理好的,他不想让一个叫做物是人非的成语,伤了他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小妻子的心。 两人就站在卧室内一动不动,最后却都开始尴尬起来。分开这么久,就算和好,也不能这么快如初吧?阮恩是这样想的。顾西凉看出了她的难为情,这些他早已经想好,从决定要一点一点找回对方对自己的感情开始,他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不能急躁慢慢来,反正他是不会轻易放她走了,更不会让她为难。于是他主动开口。 “我睡隔壁房。” 见对方松了一口气,顾西凉转过身往外走,末了又停下来转过头道。 “所有东西都在原来的位置,柜子里有换洗的睡衣和平常衣物,洗漱间里的洗面奶是照着你以前用的那个牌子买的,你皮肤小气,用其他的怕你过敏,有事叫我。” 说没有感觉是骗人的,可她现在和顾西凉较着劲,是怎么也不愿先让对方看出来自己还对他念念不忘。于是女生嘴里逞强地道“不要以为随便说几句好话我就原谅你了!”男人也不理会她的小脾气,只默然吐出一句“我有说要你的原谅吗。”接着便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有气难发的某人。 阮恩在卧室四处走走停停,企图找出一丝已被改变了的蛛丝马迹,来打翻心头刚刚升起的感动,无果。最后她一屁股坐在床上,这才注意到床头柜旁多了一个大布偶,终于被我找到了,阮恩的心里闪过一丝得意。她倾过身子将抱枕拿过来放在膝上,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照着人形做的抱枕,应该是定做的。 那布偶一身素白格子的连衣裙,发丝黑又顺直,极其仿真,细眉小嘴,整个五官组织起来,完全是笑脸的样子,眼睛算不上大,却像月牙弯弯的往下压。很可爱,可乍看之下又有些傻。阮恩不看不觉得,越打量越像,像……当她再眼尖的发现那格子布侧那个小小的“阮”字,就确定了,这原型就是她!压制住心里更向上升的欢腾,阮恩两手在抱枕的脸上又揉又掐,左右打量完毕,嘴里又振振有词地自言自语,“我有那么傻?” 洗完澡躺床上,阮恩睡不着,偏过头看落地窗外,窗帘的颜色依旧是她喜爱的米色,夜晚的秋风吹起那薄薄的纱,心下宁静,不知怎么就有了一种“完整”的感觉。什么完整了?完整的回到你身边。 原来我一直是期待着这一天到来的,可是我不敢再倾心将所有的感情交付与你,顾西凉。我那么害怕,怕这一次再输下去,就是有十个顾任也未必能将我拯救。 抬眼打量了一下离自己不远处的布偶,阮恩先是一手将其丢到床脚,眼不见心不烦。最后想了想又起身把它捞回来抱在怀里,温软的触感令她心下喟叹,终于才进入了梦乡。 漠北听到了风声说是阮恩没有死,这才确定自己在婚礼上见到的人不是错觉,兄弟逃婚的理由也给完全备齐了。昨天给顾西凉打电话出来喝酒,却得到对方人正在飞机上的回答,好问歹问才知道是抓人去了。对象是谁他当然猜到,智商没有180起码也能凑合过去吧。这些日子没少看见顾西凉的异常,虽然不至于失魂落魄,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漠北还宁愿他像当初何亦舒离开的时候,什么绝食啊抽烟酗酒啊通通来,起码还能发泄一下,可他表现得如此正常那才叫一不正常。直到耳闻顾氏连韩通之手打压仁达,漠北才感叹,这阮恩,小个小个的,愣没看出来有红颜祸水的资质啊。 日子无聊,于是漠北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第二天就登门造访去了。 银色敞跑在路上开到一半,忽然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突兀地一个急刹,吓得禾雪直往边上退。定睛发现来人是谁,女生心里更不停地咒骂。奶奶的,怎么个个都像韩裔一样喜欢搞突袭?阮恩手机被落在了美国,所以没来得及与禾雪联系,而漠北看她跟自己走的一个方向,以为对方也是去顾西凉家,想也没想就将车给停了下来,潇洒地道一句“上车。”禾雪望对方一眼,没有理会继续走,那态度却惹得漠北这急了。 “我是有艾滋病还是怎么的?” 禾雪回过头来,故作嫌弃地望了他一眼道“谁知道呢。” 不说还好,一说漠北更想跳脚。 “靠!不领情算了,您老慢慢走吧,这儿离顾家也不远,依你的脚程也顶多三两小时的事。”侧面否此禾雪的彪悍。 “神经病吧,我去那里干嘛?” “难不成你一直不知道你小姐妹的行踪?” 照这番话,莫非阮阮被顾西凉抓回来了?禾雪本来是赶着去跑业务,这下早忘得一干二净,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就往里坐,大吼一声“开车!”漠北不疾不徐地重新启动车子。 “急什么?她还能被生吞活剥了呀。”惹来对方一个白眼。 漠北偏过头,一个微小的转弯打档,车子重新驶入人潮。期间他曾有意无意地望了几眼身边的女生,见她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由上扬了嘴角。 你知道吗?这位置它空了有多久,我的心,就空了有多久。现在你又坐在了这里,那我心里的位置,你还能不能来重新填补呢?胸口处不可抑制地一阵钝痛。漠北也悔,悔当初的自以为是,现在人家跟别人过得好好的,你还去参一脚干嘛?一想到她和韩裔成双成对的模样,漠北真想干脆去撞前面的那票飞车党,一起同归于尽算了。 生不能同寝,死了,起码还能同穴。 门铃已经响了一分钟还是没有声响,要不是漠北拦着,禾雪早已经踹门。最后来开门的是顾西凉,他特意抽了一星期的时间,陪阮恩适应回来的生活环境。 一眼就看出了漠北脸上那看好戏的神情,于是对方还没开口,顾西凉就出言先发制人。 “二位破镜重圆了?” 虽然说的是二位,但那眼神明显是冲着漠北去的。漠北嗓子眼里那些要调侃的话就憋着说不出口了,女生看他吃瘪的表情不由地翻白眼,暗骂蠢货,一点长进也没有。禾雪不理会两个男人,径直闯进屋里,若不是顾西凉重又过来用身子拦住,她已经闯上了楼。 男人一贯是淡若丝的语气,却隐含着莫名的不可违逆。 “她还在睡觉。” 这一答就确定了阮恩真被带了回来。 禾雪复杂地望他一眼,随即坐到正厅的沙发里等待。漠北也跟着进了屋,大摇大摆的坐在禾雪旁边,身子和两手往后靠在沙发垫优哉游哉的模样。他看了下正前方电视墙上的钟,想了想刚刚的出师不利,不死心的想扳回一城,于是开口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你们昨晚是有多”累“啊。” 字里行间里全是说不出的暧昧。 虽然是背地里,禾雪也听不得他这样出言调戏阮恩,于是还未等顾西凉发难,女孩侧身,一手就往旁边的人招呼上去。接着一个声音又从楼上由远及近的响起。 “漠北,你依然那么讨打。” 在美国那段日子都没有固定工作,阮恩闲下来的十之八九都是对着电脑写小说,每天的睡眠至少在10个小时,不像以前那样想着要煮早餐啊什么的,还被顾任养出了起床气。刚刚她原本还沉浸在梦乡,却被一阵说话的声音吵醒,于是再也睡不着,携着心中丝丝的怒气下楼来,就听见漠北那惹人遐想的一句。 “你们昨晚是有多累啊……” ------------ 51 听见女生说话,禾雪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冲上前就是一个熊抱。 “你……你……” 阮恩彻底恢复过意识,随即像当妈的安慰在外受了委屈的亲闺女一样,两手抚着禾雪的背,一边循循善诱地道“是,我能说话了,你不要激动啊。” 这样的对话让漠北脑子里一阵光闪过,他看了看还拥抱在一起的两小女人,又看了眼正在厨房倒水的顾西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右手拍上脑门。 “我就说你上个月开始天天跑去上什么手语夜校,原来她之前哑了啊?” 一句话甩出来,其余的三人都同时愣了。禾雪倒还好,只是狐疑地将头转向厨房里的人,而阮恩的心却又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原来我的委屈,你是知道的。 顾西凉各方面都有些洁癖,比如喝水,即使是再澄澈的纯净水,也总要两个杯子左右交替的循环稀释后才会喝下肚。所以当时的他正在将一个杯子里的温水往另一个透明杯倒,漠北的那句话刚说出口出来,他身子便僵硬了几秒,随后侧脸,正好对上漠北。将右手上的玻璃杯刻意加重了力道往大理石的橱柜上一放,漂亮的眼眸微微颌起,漠北就不自然地打了个寒颤。 眼看再没有人开口说话,漠北试图转移话题,他尴尬的咳了一声,讨好地对着阮恩与禾雪道“为了给嫂子接风洗尘,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往上报啊。”还未等有所回答,顾西凉已经从厨房里走出来。他踱步到阮恩面前,将手里的温水递给她,一如既往的淡音在四周响起。 “她嗓子刚好,不吃辣。” 阮恩的脸开始有些红,她不敢看顾西凉英俊的脸,于是转而将视线瞄到一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索性就和他唱反调。 “谁说的?我想吃大龙虾。” 对方发话了,漠北刚碘着笑要应承下来,顾西凉却斩钉截铁的一句“不行。”于是那个好字就噎在了漠北的嗓子眼儿,他心里郁闷至极。我说你一句话把我当场噎死那还好,现在这样不上不下,我到底听谁的?知道没有一个台阶下,阮恩和顾西凉必定又一场冷战要打,于是禾雪灵机一动,对着阮恩就一句“那吃清蒸龙虾好不好?”漠北当下乐意,一句“我媳妇儿果然智商过人”的话就要出口,接着又及时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是他媳妇,心下不自觉地黯然。 一看有人已经将梯子搬到自己脚下,阮恩没有理由不上,不情愿地“唔”了一声,然后迅速转身上楼换衣服。顾西凉也默然不语,似乎默认了这个提议,几步跟了上去。 客厅里只剩下禾雪与漠北,见阮恩没事,她这才想起自己是出来跑业务的。王皓已经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一星期内还谈不下一宗业务,他就……就引咎辞职。不然他还能干什么?上头给了压力,又不敢把压力施在禾雪身上,韩裔的车已经在公司楼下来过不是一回两回,他不会傻得没有眼力见去得罪这姑奶奶。禾雪也不想要对方那样为难,她也想努力的啊,可每次很有诚意的陪着笑脸去努力,那些个老色狼的咸猪手一伸过来,她就条件反射地一个擒拿,痛得对方直冒汗,这生意……自然是做不了的。光是想象王皓一边跳脚一边努力克制住骂她祸害的冲动,禾雪就愧疚得不能自己,真想仰天长啸:怎么这么多色狼! 见对方急匆匆的往门外走,漠北整个身子拦了上去。 “一起吃顿饭会少你块肉?不是这个脸都不赏吧。” 笑话,他大半原因可是冲着与她多呆些时间去的啊,否则他干嘛顶着顾西凉眼睛里那一把把小飞刀,还不溜之大吉。禾雪倒没有想到漠北会主动留她,毕竟二人怎么说也是曾经的恋人吧?还是被狗血的捉奸情节拆开的恋人,于是一个疑问句就这么跟着顺出口。 “其实啊,漠北,那什么吧……” 男人挑眉,“什么?” “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所谓的,尴尬么?” 除了尴尬的原因,禾雪也真不敢和漠北有什么牵扯,上次在婚礼上的那次意外,她是彻彻底底让韩裔给震慑了。当时的自己被迷迷糊糊夺走一个吻,接着迷迷糊糊被人力道强劲的拉着走,最后在酒店的洗手间停下。整个洗手间的格局是传统的男左女右,中间是赭石堆砌而成的洗手台,水龙头是感应式,韩裔就这么一手拉着她,一手接过冰凉的自来水就往她嘴上捂,就像要洗清什么东西似的,来来回回折腾。禾雪被男人捏得手腕发疼,嘴皮上的摩擦也终于让她受不了了,最后她索性一脚踩上对方光亮的皮鞋上,趁机跳开几步远。 “你疯了?” 一句话好像把男人的理智拉了回来,他死死地用眼睛盯着女生姣好的面庞,表情生动,青春洋溢。紧接着,禾雪看见韩裔一点一点将将眉头打开,第一次听见对方言辞间没有挑衅和尖锐。 “我想是的。” 我疯了?我想是的。我以为我天生少了那么一根肋骨,原来不是没有,而是时候未到。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和其他男人走太近,尤其是漠北。否则,禾小雪。” 虽然否则后面没有具体说明什么,可禾雪当时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韩裔一般都叫她全名,而每当中间家那么一个小字,虽然听起来更亲密了,实则暗藏凶机,所以她对韩裔是忌惮的,能不惹尽量不惹。 漠北不傻,知道禾雪是刻意的与自己划清界限,不想让她产生过多的负担,于是回答她一句“尴尬?那是留给分手后依然两情相悦的人的产物吧。你以为本少爷这么没出息天天惦着你呢?少自恋了禾雪!” 其实我也觉得尴尬,可就是抑制不住那股想要接近你的冲动。 其实我真的很没出息,天天睁开眼将你的名字念四遍。 “禾雪?” “禾雪……” “禾雪。” “靠,禾雪!” 比吃饭还勤外加一顿宵夜。 其实不是你自恋,而是我在自欺欺人。 本来禾雪想给对方说一句很言情的“过去就让它过去,我们要珍惜现在,展望未来。”可她那番煽情的话却被男人抵来半死。 漠北,你给我记着! 不过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自己再不去,是不是就显得小气了?所以最后女生只僵硬地地吐出两个字。 “神……经……” 一行人去到酒楼定好的包间,是大圆桌,漠北与顾西凉隔了一个位置坐,而阮恩挽着禾雪坐在离他们较远,几乎相对的位置。她只是尽力不让对方的气场影响到自己。禾雪看出她的心思,暗自掐了她的手一把小声道“没出息。” “既然放不下干嘛摆脸色给人家看?哪天真下不来台了我看你怎么办。” 阮恩嘟着嘴小小的抽气,“不能这么便宜他。” 虽然二人的互动很细微,顾西凉还是注意到了,当然,他也注意到了禾雪掐阮恩的小动作和女生紧接着传来的抽气声,眼里有光一闪而过。漠北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大喇喇的吩咐服务员拿菜单点菜。完毕后,漠北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他的电话本来就放在手心里摆弄,这一响就自然而然地拿到了眼前看来电的是谁。盯着显示屏上的那两个字,他不着痕迹的挂掉,对方不死心,他又挂掉,最后索性关了机。 见气氛有冷场的趋向,漠北又开始没话找话。 “上星期我去图书馆找往届高管企业的资料,一进去,霎时才知道什么叫惨绝人寰。一堆小女生捧着同一本书,坐在小说区哭得死去活来。那场面,两个字形容:壮观!” 禾雪也觉得气氛有些冷,不由地随着他的话往下接“真那么厉害?什么书呐是。” “只有点儿印象,好像叫什么……企鹅什么来着。” 企鹅……如果禾雪没有猜错的话…… “书名该不会是企鹅的北极熊吧……”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我一时好奇上去翻了两页,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女主角明明知道那男的忘不了初恋情人,还死皮赖脸地不离开,非要等着别人开口赶人。诶,我就不懂了,现在的作家是专为赚人眼泪还是专为赚人钱财啊?这作者是脑残吧!” 一番话,连主角带作者的全讽刺了。 禾雪便不再开口,偷偷望了一眼阮恩,女生在听见对方后面的这番话就黑了脸,嘴角僵硬的想扬又扬不上去,最后只冷冷的甩出一句“真不好意思,您口中的那个脑残作者,正是在下。” 那时服务员刚把第一道开胃凉菜摆上桌,漠北本来捏着筷子去夹菜,听见女生的回答后手莫名的一抖,将筷子收回。 “啊?” 禾雪火上浇油,给出一个肯定的“啊。”然后她向对面看过去,果不其然见顾西凉的脸色沉下来几分。 小样儿,姐姐不收拾你自然有人代劳,刚刚还敢说话挑我刺?哼。 ------------ 52 菜陆陆续续上齐,漠北却没有了食欲,放眼全场,阮恩怒得几乎快扭曲的脸,禾雪幸灾乐祸的眼神,和顾西凉依旧交叠着腿处变不惊的态度,总让他感觉芒刺在背。于是他找了个最有用的借口逃离现场。 “我去上洗手间。” 刚站起身,顾西凉带着笑意的嗓音就从身后传来,“我和你一起。”总不能要对人家说“你不要和我一起!”吧,于是漠北从来没有这么一刻的想咬舌自尽,这腹黑指不定怎么对付自己呢,他得处处小心。 和漠北一前一后走出包厢门,期间有服务员从走廊上经过,应该刚收拾完一桌残局,手里的托盘尽是瓜果皮。望一眼前方人的背影,顾西凉趁服务员从自己身边经过时,一手拿过那托盘上的一块香蕉皮,准确无误地向前投在了漠北的脚下。那地板刚被拖把清洁过,本身就很滑,男人中招,右脚踩上去一个蹴咧,整个身子就不可抑制地往前倾,若不是前方有一根柱子支撑着,铁定就是一个狗吃屎。虽然最后没有酿成惨剧,但周围来来往往人的眼神都带了笑意,漠北毛了,逮着刚好经过的酒店经理骂“什么破地方?地上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方赶紧赔不是。 顾西凉紧走慢走地与他并肩,给酒店经理侧了下头让他走,对方就如蒙大赦地离开了是非之地。 “哟,漠公子还没喝酒吧?怎么路都走不稳了。” 漠北当然知道是他搞的鬼,心火烧得就跟猫爪子在挠,“靠!宠老婆也要有个限度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你青梅竹马的发小啊!女人越是宠,指不定哪天就蹬鼻子上脸爬你头顶造反,等着悔死吧你!”顾西凉闻言笑意更深,回给对方一个极度礼貌的微笑,言辞却不带半点“怜香惜玉”。 “你倒是想让谁爬你头上来,就是人家不乐意。” 漠北自知嘴上功夫斗不赢对方,索性不再理会地向前走,顾西凉却突然正色起来。 “北郊区的开发案你家老头很有兴趣,韩通好像也有插一手。” 谈到工作,漠北依然是吊儿郎当的姿态,好像这辈子,再也没有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能让他正经起来。 “嘿,不用担心,那已经是本少爷的囊中之物。” “怎样囊?我可听说你最近和韩敏走得近,你该不会将花花肠子动在不懂事的小女生身上吧。” 见对方半响不回答,顾西凉接着道“先表明立场,我深切的鄙视你这种胜之不武的行为。” “你懂什么,许你耍心机就不许我走捷径啊,我那叫爱情事业双丰收!” “真的吗?你接近她的目的只是为了那个合作案?还是舍不得某个人受了委屈,想替她扳回一成。” 于是漠北沉默了,好半响才回过身,一拳击在顾西凉的胸口。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了解我?” …… “她也只是个孩子。” …… “我有分寸。” 禾雪早就猜到顾西凉肯定有什么阴招,两男人前前后后走出了门,她也拉起作为上的阮恩偷偷打开门一探究竟,然后就发现了男人的所作所为,她笑得差点在地上打滚,明明快要喘不过气,却又觉得浑身舒畅,总之就是自相矛盾。阮恩本来心中愤怒,漠北居然敢说她是脑残?而真当看见那喜剧的一幕,那些愤怒也被顾西凉捍卫自己的行为磨得烟消云散。 越是这样,她便越有了底气。 是在意我的吧?是吧?是吧?可是你不说,我怎么敢再妄自猜测。你心里的话永远也不曾对我提起,就算提起了,那只言片语也叫我猜不透你的心。又或者我不是猜不透,只是再不想费心去猜,那太累了。 顾西凉,我不想再去踩猜你的心,我变懒了,你还要不要呢? 两人回到包厢时,阮恩跟禾雪已经规规矩矩做回了原位,禾雪脸上隐忍的笑意没有逃过顾西凉的眼。他不予理会,拿过自己身前的小瓷碗盛了半碗的甲鱼汤递去给阮恩,看得出她心情有些好,没有再同他顶嘴或者闹小脾气。禾雪见自己出了一口气心情也说不出的愉悦,拿过身前的筷子准备大块朵颐,哪知银质的双筷刚刚将瞄准的目标夹住,包间的门又重新打开了来,看见来人,禾雪便当场傻了。 那些斩钉截铁的警告就忽地在脑海中响起。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和其他男人走太近,尤其是漠北。否则,禾小雪。” …… 禾雪此刻只想天空马上乌云密布,晴天霹雳,然后一个雷闪在自己面前将她给劈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怎么会来?正在纠结当中,韩裔已经得体的向在场每个人微笑了一番,“听大堂经理说顾少和莫公子在这里,不上来打个招呼觉得有失礼节。这多我一个,没意见吧?” 刚刚和谐起来的气氛就彻底变得压抑。 漠北虽然郁闷,也不好当场发作,跟着顾西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韩裔便不疾不徐地走至禾雪的右手边坐下。这个与顾西凉拥有相同气场的男人,阮恩也不想过多靠近,那只会让自己更压抑,于是她识相地将位子移到顾西凉旁边,徒留禾雪孤军奋战,对方朝她抛来一个怨恨的眼神。 见阮恩埋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喝汤,柔顺的模样令顾西凉的心软到了极致,他微勾嘴角,然后摸出手机,不着痕迹地将发件箱那条署名为韩裔的短信删掉。眼角余光若有似无地撇了对面的禾雪一眼,对方脸色五彩斑斓得跟画眉一样。顾西凉轻眨几下睫毛,又重新收回视线,夹了清蒸蟹到阮恩空着的碟子里。 我身边的人你都敢动,手痒欠收拾呢? 一顿饭吃得若干人等想吐血,除了顾西凉和阮恩。最后漠北率先签单完毕,下了停车场取车,韩裔也“温柔”地拉着禾雪坐电梯下去。顾西凉将阮恩的安全带绑好,车子刚刚启动上了大马路,一辆深灰色的硬顶跑车就呼啸着从他的白色宾利旁“唰”地窜过,用离弦的剑来形容一点儿也不夸张。阮恩拍手叫好,一边夸韩裔拉风,一边诋毁顾西凉速度像蜗牛。 “你来开?” 三个字将阮恩堵得半死。 这两人是做什么呢,明明都爱着对方,在意对方,就是谁都不肯先说出那个字眼。 被顾西凉一句“你来”惹得阮恩茅塞顿开,她有些手舞足蹈地去碰方向盘,压根就没想到这是车子,并且在匀速前进,一不小心就可能成为变速前进。顾西凉一个眼神瞪过去,冷冷吐出一句“坐好!”阮恩才扁着嘴坐直身,最后吐出一句让男人头疼的话。 “我要学开车。” 她就是容不得自己有什么东西不会,有哪一点比别人差。当初大学刚毕业阮恩也是想过要去学开车的,只不过与顾西凉的相遇,结合,都太过突然,打乱了她计划好的,人生所有的步调。 车祸顾西凉亲身经历过,那一次他命大,活了下来,不过额角却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疤,还好那些微的碎发将疤痕遮住了,平常照镜子自己也经常会忽略遗忘,但那始终是一个永恒的记忆,提醒着他曾经遭遇过什么,他曾以为的,失去的什么。 “不行。” “我要去!” “不行。” “你要是不让我学,我就自己偷偷去报驾校。” 最后顾西凉无可奈何了,只得妥协。 “我有时间陪着你才能去。” 知道这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阮恩也见好就收。 真的是见好就收?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说。” “我要去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不许不同意!” “不许干涉不许帮忙!” 好像又回到了二人正值甜蜜新婚的时刻,顾西凉最终也没有将那个“不”字说出口。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还能看见你的脸,一切都好办,你还在我的身边,都好办。 已经快下午两点,初秋的阳光晒在人身上充满着一股暖意,阮恩将头斜靠在车窗上,忽然发现,换个角度看世界,其实也是很美好的。 ------------ 53 这样的情景真的很诡异。 明明男人将跑车当火箭开,足以见得他正频临在盛怒的边界,可对方那脸色却又一直淡若水,没有丝毫的变化。最吓人的是,期间他还回过头,貌似温和地对着副驾驶上的女生,轻声细语地问“刚刚见你没吃什么东西,会不会饿?”仿若一个体贴的好丈夫,或是明理的好情人。可禾雪却受到了惊吓,她将一只脚死死抵在车子的前下座,两手分别抓住安全带和背椅,身子往后仰,心里在不停地求神拜佛。想想又怕头顶上的某个谁看不见她,于是死马当活马医地默念:上帝是我哥上帝是我哥上帝是我哥……韩裔没有等到回答,再次偏过头时,看见女生的眼睛和嘴唇都闭得更紧。 “问你话呢。” 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要她选择撑死或者饿死吗…… “能不能多给几种选择,那两种死相都不怎么好看……” 男人怔愣。 韩裔其实一直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对禾雪发脾气,既然欠她的,发誓要对她好,怎么也不该和她一般见识。两人交往前或者交往以后,他也从没对她发过脾气。纵然女生经常和自己唱反调,气得他牙痒痒,也总是觉得无所谓,忍忍就好。唯一一次超出他的理智范围,是在顾西凉与何亦舒的那场闹剧婚礼上,禾雪与漠北的擦枪走火。韩裔站在他们侧面不过十几秒,却像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那两人一搂一跌,嘴唇相碰,仿若一出浪漫感人的文艺剧,目光深似海。 他抄着手站在那里,一眼就望穿了漠北遥望着女生的,那眼里的痴迷。他不断对自己说:果然很煽情,很铭心,很郎才女貌,禾雪要是能嫁给他,该会很幸福,她幸福了,自己也不必受良心的谴责。想着想着,他却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最后竟茫到问扪心自问:她幸福了,那我的幸福呢?如果真要保护她,让她在自己身边,那不是更好? 所以韩裔为自己找了千万般的理由,最后脑子里那根叫做愤怒的弦,终于理所当然的断开来。以至于他后来的行为将禾雪吓了大跳,其实也将他吓着了。那番不准接近漠北的话,韩裔也并没有真的去在意,只不过出于当时的心情突然脱口而出,待他冷静了下来,才发现像个妒夫一样,自己都觉得好笑。 “你怕我?” 终于将车速渐渐缓下来。 “没有!” 感觉到车子在缓速,禾雪慢慢试着坐直身,背上全是冷汗,她生怕一句话惹对方不高兴,自己就得搭上小命陪他英年早逝。男人得到回答后却不再理她,自顾自地将车稳稳向前开,看方向应该是送她回公司的路上。现在的她与韩裔独处,更彻底忘了自己是肩负着怎样的“光荣使命”,又怎样大义凛然对王皓说“放心,不把合约拿下我决不回来!” 兴许是觉得这样沉默很压抑,禾雪终于壮着胆子,问出了那个一直潜藏在内心的又有些不害臊的问题。 “你吃醋了?” 得到一句毫无犹豫的“没有。” 二人忽然间就开始了这种无聊的问答游戏。 “还喜欢漠北?” 斩钉截铁的“没有。” 轮到禾雪。 女生咬唇,眼里是明显的玩味,以至于以后她的身边过客如云,却始终都记得这一天,她多么多么想找回那当年的无所顾忌,不设心防。 “你不喜欢我?” “没有。” …… 韩裔开车,没有注意对方到底问的是什么,只想着无论问什么他都要一律否认,毕竟有些话是不能轻易坦白的,尤其是在他还未真正弄清自己的感觉前。而察觉到女生隐忍的笑意,他这才反应过来上了当,那时车子正好到达公司楼下,于是韩裔顺理成章地将车停了下来,禾雪急急忙忙开门要往外逃,却被男人猫捉耗子似地,不费力气的一把抓回来。 两人面对面,禾雪甚至能感觉到男人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上,一呼一吸间,有淡淡的烟草味道传入她的鼻翼。然后她看见对方的嘴唇上下动作,几个字清清脆脆,带着疑问传入她的耳朵。 “你喜欢我?” 本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却被来来回回大把的疑问句搞得诸般复杂。街上的人群依然拥挤热闹,人来或者车往,没有谁注意到这不起眼的一幕。 有些事是需要自己去面对的,即使与你再亲密的人,他可以在你手脚不能动时为你洗洗擦擦,他可以在你受伤时细心包扎,可他怎么也代替不了你自己站起身,鼓足勇气去走出这个病榻。就像现在的禾雪,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去给这个问题最完美的解答。 而在那一瞬间,禾雪考虑的居然不是喜不喜欢这个问题,而是想当然的觉得韩裔多此一问。为什么多次一问?因为若不是喜欢你,我怎么会对你的话那么在意,几乎言听计从。若不是因为喜欢你,我怎会浪费多时的青春呆在你身边,任你在我的世界自由来去,不是因为喜欢你,那些外界的流言蜚语,我一点一点也没有力气去承受。 那个答案几乎快要呼之欲出,韩裔却在此时将禾雪打断,他慢慢将拉住对方细小胳膊的大手放开,字正腔圆。 “不要喜欢我。禾,小,雪。” 不想要自己沉沦下去,不想你最终成为心底的一根刺,因为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并永不回头。 你们有没有试过呢?其实“不要喜欢我”比“我不喜欢你”更伤人。原来你不止不喜欢我,甚至连我喜欢你的权利都不愿给。 闻听那样拒绝明显的话,那个缠绵缱绻的词组,禾雪便再也说不出口。那么你把我留在身边是为了什么呢?就为了平时无聊能消遣斗嘴? “漠北曾经说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自恋的人,没想到还有比我更自恋的。韩裔,谁喜欢你?谁他妈的要喜欢你!” 吼完这一句,禾雪便用了全力推开车门再“砰”地大力关上。女生踩着细碎的步子,往大楼里面走,期间像是要逃离什么似地,竟大步跑起来。而韩裔就这样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只是目光锁定了娇小身影,直到对方的余影都彻底消失。 一下午恍恍惚惚,任王皓如何对又空手而归的禾雪暴跳如雷,对方都只有淡淡的几个字。 “嗯。” “是。” “对不起。” 王皓抚额叹气,“遇见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还是血霉!” 而禾雪却一直在考虑,她现在是不能在韩裔的公寓待下去了,这算什么关系?还好除了一些衣物,自己的东西并不多,随时去随时走。下班回到家,整个屋子没有人的迹象,韩裔应酬去了。禾雪一刻也不停留的收拾,那个中小型的粉红行李箱,上面堆了层薄薄的灰,仿佛已经很久无人问津。去到卧室打了水,准备将它擦拭干净,边擦却边忆起下午韩裔那冷着脸蹦出的字。 不要喜欢我。 禾雪顿时委屈丛生,眼眶湿热,她手下擦拭的动作未停,却将头努力往上扬,生怕那湿热的液体就这样不争气的流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谁要喜欢你?我脑子又没出问题。” “以为人人都跟在你屁股后面转呢?那是花痴行为。” …… 一番话到最后,竟是“靠,我怎么跟漠北那蠢货一个级别了,竟然骂自己是花痴。” 而韩裔却在门口站了很久,从禾雪一进门开始,今天的应酬被临时取消。 他穿着软质料的人字拖,从书房里步子轻微的踏出来,见女生自顾自地搬行李箱,一副去意已决的模样。他强忍下上前去拦的冲动,却也始终移不开步子,直到眼见对方努力将小脸扬起,逞强地说“谁要喜欢你!” 终于忍不住踱步到对方身后,蹲下身将她的脸扳过来面对自己。 女生被惊吓到,那几乎落下的眼泪就这样挂在眼睫,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对浮游,所有的开心争执都往后倒退,此刻男人的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轮廓渐渐在眼前放大,直到感觉自己的嘴皮被像蚊子一样叮了下,禾雪才反应过来对方做了什么。 是谁将你的美凿入我心,又是谁将我的绝刻入你命。 ------------ 54 虽说两人在一起这样久,韩裔对待禾雪也照顾有加,可他也一直是对女生是相敬如宾的,不要说接吻,就连牵手都很少有过。一直提醒自己:要清醒,别做梦。可韩裔的天衣,最终却因为对方的倔强,和自己心里的蠢蠢欲动有了裂缝。 天下一刻就塌下来又怎样?我的精明败给你的痴傻,我乐意。 男人的唇先是试探地浅吻,感受到女生毫无反应,这才微用了点力咬住对方的嘴皮,迫使她轻呼出声,然后舌顺势地辗转深入进去。两人口腔里的柠檬牙膏与尼古丁的味道交融混合,所谓相濡以沫是不是形容的此刻?禾雪竟然在那一刻发觉,她居然觉得安心,这种感觉在漠北身上,从未有过。或许是韩裔与自己在一起从未穿过其他绯闻,洁身自好,给了禾雪这样的自信。感受着对方越来越重的呼吸,那心跳竟也与自己的频率一样,她甚至觉得,终于找到可以依赖的心脏。就算将来会后悔莫及,可是韩裔,此刻我知,我爱你。 还好没有开灯,窗帘也厚,外头夜色的余光没有透进来,否则禾雪的脸就真的要滴出血。韩裔覆在女生身上,眼睛几乎要将她看穿,那重量也几乎令她的大脑停止运转。就差最后一步,那对于禾雪来说,神圣异常的结合就快要完成。她忽然想起与漠北在法国的那一晚,两人因为一个妙龄女郎大吵一架,漠北气极,将自己压在床上霸道地吻,那力道吓得她不断挣扎,手脚并用地踢打,最后二人没有演出缠绵的一幕,反而成了火拼。 兴许是被韩裔盯得脑壳有些发麻,于是她傻不溜秋的没话找话。 “咳,你怎么比漠北还重。” 一室寂静。 男人闻言,身子一僵,转眼气得想一口将身下的人咬碎。 “你们上过床?” 他是有想过漠北那样的花花公子,交往过的女人还拥有完璧之身,似乎有些无稽之谈。但在这一刻,亲耳听见那样的话,韩裔还是止不住地愤怒了。而禾雪几乎是将她所有智商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将男人口中的“上过床”想成了很单纯的在床上而已。于是她想也没想的回答“算是吧。” 语毕,还未有所反应,韩裔便眼一眯,没有犹豫地彻底闯了进去,竟带着些微惩罚的意味。敏感的痛觉神经提醒着禾雪有什么不一样了,她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都疼得在震。而男人也感觉到一层什么东西被自己冲破掉,他不敢再动,低头望着身下的女人,表情居然有些傻。 “你……你……” 第一次说话结巴。 “你不是说和漠北上过床?” 禾雪双手抵在男人的胸前,差点痛得没一脚将他踹下床,嘴里呼气吸气地想缓着那样的阵痛,还要分出一些力气来回答问题。 “在床上打架……不行啊……” 三根黑线从韩裔太阳穴的地方冒出来,他终于恢复了神色,心里居然有些些庆幸。 这个傻女人。 男人有些痛苦地保持着姿势不敢轻举妄动,低下头兀自咬上禾雪小巧的鼻尖,又惹得对方痛呼,他随即抬起头,将脸侧到一边,竟无声无息地笑开来。像是一朵沉浸黑暗里的向日葵,终于受到阳光的洗礼,高仰着头,自顾自地绽放芳华,良辰美景总算也未虚度。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为爱去放低。 被顾西凉白天的细心,和那维护自己的举动所干扰,阮恩直到半夜也没有睡着。小心翼翼地听着隔壁房间的声响,确定对方应该入睡了之后,她才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门下楼,捧一杯咖啡坐进柔软的大沙发里。旁边放着下午顾西凉陪她去商场挑选的翻盖手机。阮恩打开相册来看,里面只有一张相片,是她借口说试试手机的像素,于是硬要憋着顾西凉笑一个,好说歹说总算总算把对方说动了,虽然那笑容依然是僵硬无比。 果然是不解风情的男人,唉。可是她喜欢,有什么办法? 喝一口咖啡,正在兀自感叹中,手机的短信铃声却滴滴地响起。她退出相册查看,是禾雪的,正在疑问这么晚了对方怎么还没有睡,却看见那短信的内容。 “原来真是撕心裂肺的痛……” 阮恩突然便记起自己与顾西凉结婚那天,洞房夜,那些羞涩磨人的缠绵。后来禾雪好奇地问过她“什么感觉。”她第一反应回答的是四个字:撕心裂肺。阮恩口里的咖啡此刻就那样堵在喉咙,吐也不是,吞也不是,最终被呛得连连咳嗽的下场。 顾西凉还没有睡,正在研究市面交易行情,他刚出房间门准备去书房找资料,便听见那压抑着的咳嗽。 踱步下楼,印入眼帘的是阮恩一手拿着手机猛看,一手兀自地拍着心脏,兴许是喝的水太多,呛得有些狠,满脸通红。以为对方是接到了什么骚扰短信,顾西凉几步过去将手机夺过来看,阮恩起身抢,他就在原地转身,左右不让。 界面依然停留在禾雪的那条短信,男人往上面瞄了几眼,起先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随后看阮恩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脸,这才霎时明白过来,当下也有些尴尬。 “偷窥狂!” 不理会女生欲盖弥彰的挑衅,顾西凉清咳一声将手机还回去,留下一句“早点休息”便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阮恩赶紧将那条让自己面红耳赤的短信删掉,上面正好提示已删除,刚刚上了楼梯的男人却又倒了回来,幽幽地飘出一句“真有那么痛?” “顾!西!凉!” “别叫,还想再哑一回么……” 而漠北刚刚将某个女人赶走,他被白天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搅来烦躁异常。他身子斜倚在公寓的阳台,静静点一根烟,余烟就随着嘴唇的弧度形成圆圈,一圈圈往上空升,升上这满天星斗的夜空,眼前霎时烟雾缭绕。 楼下住的是一个年轻人,漠北曾经在电梯里遇见过,估计那家伙也是刚失了恋,正拿着麦克风不停地吼: 如果遇见幸福的机率是千万分之一,不顾一切也要找回你。 我才发现我比想象中爱你,只是一时不小心错过了你。 每当夜深人静,我都诚实分析我自己。 总是不可否认地,我比想象中,爱你。 …… 实在受不了对方的鬼哭狼嚎,漠北顺手抄起旁边的一盆热带植物往下砸,准确率百分百,还附送一句“滚你妈的!” 随后只听得一阵瓦片碎裂声,那哑着嗓子狂飙的声音终于停止了,不过仅仅只有半分钟,青藏高原式的嗓门又刺耳地响起,漠北索性将烟灭掉,两手捂住耳朵往里间走,一道落地窗隔离了所有声响。诚然那人的声音确实不怎么好听,可他更多的不过是在逃避,因为有人在无意中居然唱出了自己不敢道破的心思: 我才发现我比想象中爱你。 原本以为我早已受够,可眼见你与他并肩而坐,我才相信,原来真的还可以更难受。 禾小雪,你是欠我的,你知不知道?你欠我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欠我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偶尔我会觉得你并不如外表那般彪悍,其实你心思细腻,你在不知不觉间将一种叫爱情的毒注入我的五脏六腑,然后在毒发时冷冷看着我,任我堕入痛苦深渊,你却袖手旁观。 这其实就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与以往任何夜相比没有什么特别。可在这个深夜,有人动了心,有人念了情,也有人回忆过去,甜蜜或折磨。 谁也不要再想安心入眠。 ------------ 55 如果从没有学开车,大概阮恩永远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些同手同脚。 按照正常顺序,考过理论后,每个人都必须排号编队才能等到上车时间,有些时候人太多,能排上一个月。而因为顾西凉的关系,阮恩的理论知识一过,第二天便接到通知可以去实践操作。顾西凉不放心,请了一天假陪她来,还硬要坐在车上指导,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但阮恩却自信满满地对他拍胸脯。 “不信任我?” 眼看已经被安上这么严重的罪名,顾西凉二话没说下了车,想想还是多请了一位资深师傅上阵,于是两个老师一个帮忙踩住刹车,一个看着前方的路面进行指挥。 当手一触上方向盘,阮恩的心里才开始打鼓,咚咚跳个不停,不断提醒自己:这是真的车,不是模型,要小心,不要紧张。可纵然内心独白了几十遍,那紧握住方向盘的手还是有些发抖。驾驶座位上的车窗是打开的,顾西凉弯着腰将头伸进来,看她深呼吸长吐气,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不由地又试图打消她的念头。 “要不别学了?你想去哪里,都有我在的么。” 你要去哪里,都有我在。那是否可以衍生为一个词语,叫:寸步不离?多么温馨的一句话,如果放在二人独处时,阮恩一定会大受感动,可她现在眼里耳里心里,都只有两个字:开车。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两位驾校师傅见状,也一副胸有成竹表情,然后小儿科地一唱一和。 “顾总放心,刚开始学车的人都会不自觉地紧张,其实不会有什么问题。” 得到这样的答案,顾西凉想想也是,再看对方坚定的摇头,他才无可奈何地道出那句:小心。然后将身子让开来。 内带试行的车道很宽,平坦的柏油马路,间或有一个行车提示的标语牌,提醒转弯慢速之类。阮恩凭着记忆里的步骤去缓缓踩油门,半响却没有反应,副驾驶座上的老师善意地提醒“顾太太,您……您还没有把车钥匙插进去吧……”阮恩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去抓表盘上的钥匙,却忽然间听得车窗外,男人那隐忍的笑声。甩一个又困又窘的眼神出去,顾西凉接收到某人要恼羞成怒的讯息,立马象征性地抿唇,不言不语,身子站得很直,做了个请的姿势。阮恩不再看他,恨气地用钥匙将火打燃,动作一气呵成,反而没有了刚才的紧张。 当小轿车平缓在大道上向前滑行,阮恩真的好想尖叫。她心里在想,怪不得顾西凉生气的时候总是闷着头开车,一句话也不说,原来这也是一种发泄方式,开车的感觉竟然这么好。尤其是将车窗打开,你开的速度怎样,便决定着会有怎样程度的风拂面而过,就像人的性格。每个人表达温柔的方式都不一样,有的像赛车式的飓风般炽烈,有的像慢速度的微风平和,而有的,则放在心中。 那顾西凉的温柔,是不是也同样存放在心中? 兴许是一心二用了,又或者是潜意识里依然慌张,在前方要到一个转弯时,阮恩的大脑就开始空白,手脚也不听使唤。师傅不停地叫甩方向盘多少多少度,她仿佛就置若未闻,直到反应过来时,车子依然直直地在往前开,这下女生的脑子就由方才的空白直接死了机。叫她左她往右,叫由,她索性就踩着油门一轰到底,不喊还好,越喊越慌。顾西凉从一开始看见车子的走向不对时,心下就意识到不好,明明知道对方根本听不见,他还是一边跑起来一边吼降档转弯,显然没有效果。 师傅也傻了眼,好像还从没遇见过这样不听使唤的学生,但碍于顾西凉的身份,重话又不敢说。偏偏马路另头,一辆小车也正好转弯,眼看两辆车就要相撞,阮恩见要躲不过索性放弃地眯紧了眼。副驾驶座上的师傅才意识到自己掌控着刹车,于是直接一脚急刹,车轮胎在光滑的地面上吱吱唧唧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另一辆车却意外地冲出了大道,撞向离阮恩很近的路标栏,还好只刮伤了一点,总算成功阻止一场灾难。 明明已经是深秋快要开冬,天气已经渐渐凉下来,顾西凉跟着追,没有了平时该有的稳妥姿态,活生生被吓出一层冷汗。直到看见车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下,他跑上前,气喘吁吁。几口气顺过,便径直将驾驶座的车门拉开,脸色铁青地蹦出两个字“下来!” 这车,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她学了。 阮恩也被吓着了,惊魂未定。她平常看顾西凉开着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怎么到自己手上就跟捉在手里的鱼,你逮着头部,它却将尾巴缩上来。本就劫后余生,心理承受力薄弱,再加上男人这么一吼,她顿觉委屈,可就是坐着不动。 终于从刚刚的惊险中镇定下来,顾西凉才发现女生垮下去的脸,也觉得语气可能重了一点,于是脸色稍稍缓和地重复了一遍“下来。”阮恩却“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山崩地裂,洪水决堤。边哭边说“我也想下来啊,可是腿抽筋动不了了……”还一边振振有词地指控对方没有告诉她,原来开车这么恐怖。 忽略掉车上还坐着两个人,顾西凉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女生揽进怀里,像照顾一个婴儿般轻拍着对方的背,那小小的头就靠在自己心脏下面一点的位置,两颗心频率交相响应。 这怀抱原来依然温暖,阮恩越想鼻子越酸,顾西凉却也不敢再说过多责备的话,生怕女生又哭个不停,他是真拿她没有办法的。而且男人此刻觉得,被她需要的感觉,多么美好难得。 而宁蓝茵从另辆轿车的驾驶座位下来,一身套装,上下散发着成熟的气质,精明干练的齐耳短发。她朝着顾西凉与阮恩的方向走,到达二人面前,微低下头,询问“小姐,你没事吧。”阮恩闻言将头抬起,一时没有明白,直到眼角余光扫到前面那有些损伤的小车,她才知道刚刚开车的就是面前的女人。其实很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开车技术有问题,差点连累人家,对方还彬彬有礼地来关心她。 于是阮恩连抽了几下气,也不哭了,一个劲儿地向对方摇头“我没事,对不起啊,差点害了你。”宁蓝茵颔首,“没关系。”随后无意地扫了顾西凉一眼,便蹬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家的路上,阮恩绝口不再提学车的事,同样也一时半刻不敢再坐车,就算是顾西凉开,她也会坐得心惊胆战。深知她对车子的恐惧,顾西凉便提出走路回去,得到对方点头如捣蒜的同意。还好驾校离家不是太远,大概20分钟的脚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对话,走到半路中央,阮恩忽然发现小腹有些胀痛,撑着不适又走了一段路,那痛感越来越明显,也许是这几天冷辣不禁的原因。她开始还能忍着,到后来就干脆猫下腰,拉着男人的衣袖不走了。顾西凉吓一跳,以为她刚刚是不是伤着哪里,马上要打电话送医院。阮恩却抬起头,有些费力的说“不是伤。”顾西凉一愣,瞧上女生不知是疼红还是涨红的脸,霎时就懂了。 阮恩却暗叹,要不要丢脸的事都让他知道啊。 麻利的脱下外套披在对方身上,顾西凉又转过身蹲下,沉声说了句“上来。”阮恩先还扭捏,见男人那副她不上去也不起来的表情,她才整个身子覆上那宽厚的背,两手勾住对方的颈项,脸更加烧红。 那仿佛是一段遥远而漫长的旅程,周围三三两两的行人侧目,期间还遇上了顾西凉曾经合作过的伙伴。对方本来开着车从他们身边经过,随即又倒回来,摇下车窗,惊讶的叫了声“顾总!”而顾西凉背着阮恩,明明先前还是一副甘之如饴的家居男人表情,看见来人又随即将脸板了起来,公事化的口吻。 “你好。” 像鸵鸟一样,阮恩将脸深深埋进男人的背,如果他背上有缝,她估计早已钻下去。 察觉到女生的不好意思,顾西凉不再理会对方好奇的目光,他微微使力把她的身子抬上一点,又几步离开。鼻尖离男人近了,她才发现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古龙水味道,与以前的薄荷味截然不同。 黄昏,夕阳,高大的法国梧桐。这样静谧的时候,她在他背上。 阮恩忽然就有种感觉,这个叫做顾西凉的男人,这个只在她面前温和,任自己撒娇耍赖的男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她那一边吧?就算未来等着她的是数不尽的刀光剑影,他也会帮她挡,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帮她撑,是不是? 而在顾西凉的观念里,一直认为爱情就像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爱不爱,恨不恨,这感受自己知道就好,别人懂不懂无所谓,毕竟爱,很多时候就是一个人的事情而已,至少他是不善于去说出那个看似简单的三个字的。我对你好,不就是最直接的表达方式了吗?你不用了解我的心里在想什么,下一步会做什么。 只要了解那些会伤害到你的事,我绝不会做。 ------------ 56 已经渐渐开始入冬,阮恩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她索性放弃,回到在美国的那段时间,窝在家里写小说。 顾西凉下班回到家,看见的便是整栋房子灯火通明,女生蜷着腿缩在沙发角落,专注地敲打字。也许是嫌流海碍眼,她将额前的发全用压发条往后束好,已经快要及腰的粟色卷发,也被朴素的黑色橡筋挽成了一个圈,橘黄色的边框眼镜稳稳地架在小巧的鼻梁上。暖气开得很足,她依然在外面裹了件针织外套,好像很怕冷。 是顾西凉从未见过的模样。 期间女生终于发现了男人的存在,偏过头梨涡浅笑。 “回来啦。” 阳台上的玻璃风铃,是禾雪送给阮恩的礼物,此刻正被那不太温柔的寒风吹得叮当作响,顾西凉的心也因为那短短的三个字,不停往下软。或许曾经失去过,所以就算是小小的温馨,都变得格外令人珍惜。他脱下外套,和着车钥匙放在玄关处挂好,接着换上拖鞋往里走,一屁股坐在阮恩身边,沙发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微微往下凹。 “什么时候近视了?” 意识到对方是在问自己怎么会戴眼镜,阮恩便将笔记本放在透明茶几,然后将脸上的镜框取下,拿到男人眼前有些献宝的说“没镜片的,没发现吧!”顾西凉见她一脸好心情,也故作好奇地伸手去取过,架在自己的鼻梁上,有些幼稚地偏过头问“好看么?”阮恩毫不犹豫地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没我好看。” 顾西凉不和她计较,撇撇唇,将有些倾斜下来的眼镜框架往上推,望着对方的眼睛眨呀眨,黝黑的瞳孔炯炯有神。 “真不好看?” 阮恩多想斩钉截铁的回答,是的,不仅不好看,还很畸形。但她知道事实不是那样。虽然没有镜片,那副眼镜依然没为顾西凉凭添了许多分书生味。几乎令她相信,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位彬彬有礼,气质有加的无害型男人。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顾西凉心领神会地一笑,隐藏在框架后面的漂亮眸子也带上了些微的笑意,嘴上却有些得理不饶人。 “本是诚实良善的小红帽,奈何非要做撒谎成性的大灰狼?” 一语双关。 明明不经意间就表现出对我仍心存眷念,为何总是不肯诚实面对自己的心? 被戳到脊梁骨,阮恩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于是企图转移话题的道“看见现在的你,我就想起一个成语,知道是什么吗?”顾西凉扬一下下巴,会意她说。可是阮恩嘴里的“斯文……”两个字刚吐出来,感觉到对方突扫过来的视线,她嘴里剩下的“败类”二字就再也不敢出口。 不再与她玩无聊的口角游戏,顾西凉将眼镜摘下,站起身往厨房走,阮恩鼓着腮帮子在他背后做鬼脸,男人却突然转身,吓得她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收,顿时有些傻。 “晚上想吃什么。” “额,都行。” 回答完又想起什么似地问“明天是冬至?”顾西凉冥想几秒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是。” “冬至不是都要吃羊肉火锅么?明天叫上小雪一起在家里自助餐行不行?” 顾西凉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吃什么涮羊肉,总觉得那味道不是一般的难闻,真真是惹一身骚。可眼见女生那脸上写满了期待,他几乎脱口而出的“NO”就硬生生转变成了“去换衣服。”阮恩不知所以然。 “啊?” “明天怕时间不够,现在就去超级市场买火锅的材料,顺便吃饭。” 没想到竟如此容易,阮恩乐得从沙发上一蹦起身,拖鞋左右脚都穿反了,叮叮咚咚便往楼上跑。顾西凉目光追随着女生飞快奔跑的身影,听见那规律的踢踢踏踏声,更觉得浑身一松。 两人不一会儿就整装好出发,超市正在举行降价抢购活动,人格外多,许多食物比平常的价格少了几乎一半。货物架上只剩下一盒阮恩喜欢的冬菇,而顾西凉推着商品车走在前面,眼明手快的伸出手去拿,另一只素白的手也随即伸了过来,两人几乎是同时触上冬菇的产品包装盒。阮恩本来亦步亦趋地跟在顾西凉身后左顾右盼地看有没有其他漏拿的食物,转过头来就看见那巧合的一幕。心里正在愤愤男人怎么还没有果断地把它抢过来,抬眼却发现那女人竟是何亦舒。 千山万水,真是一个很残忍的词。 对于顾西凉,一生中似乎还没有比此刻更尴尬的时候。而于阮恩,在看见他们彼此忽略掉外界对视的那一幕,忽然就想起谁唱过的:看着她走向你,那副画面多美丽,如果我会哭泣,也是因为欢喜。阮恩不知该不该道那一句“好久不见”,她只能及时地感知到自己心里翻江倒海不舒服,尤其是看见那两只手同时放在一起,尽管离重合还有距离,但她很清楚那感觉意味着什么。 是的,就算她是顾西凉最后的选择,就算那些纠缠已经事隔如经年,她依然伤心了,吃醋了。那些在他身边独自努力的孤独和绝望,日日夜夜提醒着阮恩要清醒,独善其身。那样的话,无论最后结局怎样,自己才能随时随地全身而退,不受干扰。可是全身而退这个能将所有对错推脱干净的词,其实从未属于过她,如果她还爱,他还在。 三人的目光停滞了半晌,最终冬菇没有落在他们任何人手里,反而一个好听的女音说句“你们都不要,我拿走了。”于是那最后一盒冬菇顺利尽到了另个购物车。而后顾西凉与阮恩同时偏头便看见了那个女人,有些眼熟,阮恩想了许久才记起自己在驾校学车的时候,好像就是差点与对方相撞。然后那些微的不甘愿都悉数消失,就当做赔罪吧,她想。 宁蓝茵今天穿着不似那天在驾校那样谨慎严肃,很平常的居家服,发尾扫在软软地领子上,她有礼貌地向在场的所有人点头致意,最后将脸朝向何亦舒的方向,而何亦舒也久久地将视线落在宁蓝茵身上,唇齿几度开合,最终缄默。然后宁蓝茵又将视线略偏,短暂停留在顾西凉的轮廓上,眸子里有情绪在翩舞,最终低着头走开。何亦舒也踌躇片刻,也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往前走,只留下还停在原地的阮恩与顾西凉。 本该是一场或浪漫或尴尬的巧合,却以这样平淡的方式收尾。 电梯门在地下停车场打开,顾西凉一手用钥匙遥控汽车,一手提着大大的购物袋往自己的车位走,没有一句话,而阮恩也一直在身后默不作声地跟着。 他在想什么?见到故人后悔了吗?是否还爱着她?这些猜测让阮恩的心不可抑制地往下沉,如果再被放弃一次……顾西凉,我不敢想,那有多可怕。在你给了我希望后,在我被你捧上天的时候,我不敢想你有一天突然后悔了,再亲手把我拽下来,推入无间地狱。 阮恩没有发现这些情绪早已超出了她对他划的那个控制范围,她忐忑不安,天人交战。正当两人继续沉默着往前走,前面的人却猛地一下转过身。 他好像总是喜欢这样,杀她个措手不及。 顾西凉抿着唇,半响抬起胳膊扬了扬手里的购物袋,分出一个最小的袋子,里面只是些葱花和作料。然后视线抬起对上女生疑惑的眼,突然嘴角一弯。 “老婆,你忍心看我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恩?” 平地惊雷,炸得阮恩不知所措。他刚刚叫她什么?老婆……虽然这是事实,但他们的关系一直以来更像是吵架后的情侣。 而聪明如斯,顾西凉怎会不知阮恩此刻的感受,只是要表明心迹吗?不仅他觉得别扭,也很怕会吓跑她。所以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么拙劣的一个方法,装作打趣地去昭示自己的心。 不知是不是因为停车场灯光的原因,男人的脸居然有些红。阮恩没有反驳,她吸吸自己几欲发酸的鼻子,压制住那快要喷发而出的欢喜和悸动,终于伸出手去接过白色的小口袋,上面有一个傻傻的卡通动物,是超市的标志。期间顾西凉的无名指灵活地勾住女生的小指,很紧,阮恩将头越埋越低,却没有挣扎。 两人并肩向前走,之间徜徉的,是暌违已久的热情。 一辆甲壳虫突然从身边擦过,带起一股风劲,可见速度之快,上出口斜坡的时候遇见迎面而来的一辆轿车,甲壳虫很灵敏地一个转弯从旁边别过去,消失在车群。顾西凉分明看见车上的人是宁蓝茵,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她熟练的开车技术,那功夫不是一个月就能练出来。如果真有实力,又怎会出现在驾校学车,还故意往阮恩开车的方向撞?而且今天的重遇,直觉也告诉他这都不是一个巧合就能解释。 那如果不是巧合,就是蓄意。她这样三番两次的出现,究竟有什么用意?想起之前在驾校的那场危险擦车,顾西凉将阮恩的手指越勾越紧,瞳孔逐渐深下去。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伤害你的机会,任何人。 ------------ 57 阮恩兴高采烈的扑在沙发上给禾雪打电话,叫她明天拉上韩裔一起到家里吃饭。末了,又问在一旁看报纸的男人,漠北的电话是多少。顾西凉将手上的实事财经翻至第三版,片刻道“这么想看现场直播?” 见他头也不抬地一针见血,阮恩鄙视之,而后左思右想,还是放弃了叫漠北的念头。她的确是抱了一些看好戏的想法,最主要是她才写的小说里面就有这样三人见面的情节,想切身感受下那到底会是种什么样气场,她似乎忘了2个小时前自己已经经历过一回。转念一想,禾雪处在那二人中间必定尴尬不已,事后肯定是要给她秋后算账的,所以,还是打消吧…… 挂断阮恩电话,禾雪继续专注地往指甲上涂粉色的指甲油。 虽然已经是二十四五的人了,但她从小到大就有这个爱好,喜欢各式各样彩色的指甲油,尤其偏爱粉色。往往兴致来了就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涂抹,不分季节不分场合。先是往右手拿小刷涂左手,比较顺利,但换了左手涂右手,就完全没有刚刚的效果了。正好韩裔从书房踱出来,她眼睛一亮,讨好地叫了句“韩总……” 韩裔正扭着脖颈舒展筋骨,一听禾雪非比寻常的柔软嗓音,不好的预感突地由脚往头顶升,全身透凉。视线锁住椅子上的娇小女人,眼神示意她说话。对方却不言语,只是举起刚刚画好指甲的左手,笑了,随后又举起画糟的右手,嘴一扁。 果然。 这是第几次?自从二人有了亲密关系,禾雪便好像再也不怕他,还有爬到自己头上来的趋势。只是韩裔忘了,如果他不肯,又有谁能轻易爬到他头上?说简单一点,他就是拿她完全没办法,很没办法。如果认定了这是自己的肋骨,除了小心呵护,难不成他还能忍下心去一拳打碎么? 无可奈何,又不肯屈服去做这种娘娘腔的事情,韩裔只僵硬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不会。” 对方却不放过他。 “求你了,我一个人画不好呀。” “那你以前怎么画的?” “有阮阮啊。” “遇见阮恩之前?” “我……” 禾雪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说“有我妈。” 韩裔便不再言语了,女孩却仿佛陷入往事,字里行间没有了往日的逞强与泼辣。她说“你知道吗?在我心目中,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像我这样的家庭,虽然算不上特别好,但我得到的爱却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富家公子小姐都要多,除了父亲在某些事情上,偶尔会对我严厉一点,整个家庭其实还算开明。” “记得第一次涂指甲油,是国小5年级,母亲用那粉亮的颜色往当时还不太长的指贝上说:我们雪雪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公主,将来那些骑着白马的王子会一个一个排着队来寻访。妈咪会看着你一点点长大,恋爱,结婚,生儿育女……当时的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我甚至花痴了一下同桌的小班帅,啧啧,那皮肤好得我都嫉妒,睫毛长得天怒人怨。王子呢,是不是就是那样……这段不能称之为暗恋的暗恋,终止于他们一家移民去了瑞士。当时的我已早熟得可怕,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哭得死去活来,星期一去上课,眼睛肿的像核桃,国文老师正好应景地讲解天各一方这个词。” “指的是各在天底下的一个地方,形容相隔极远,见面困难。所谓远隔两地,各在一方……” “那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只有生与死才能分开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同省市,千里万里,时间,距离,总会有一样因素能让我们天各一方。” “再后来,遇见漠北,我以为等到了适合的白马……再后来……” “是不是以前的人生过得太一帆风顺,所以上帝看不过去了,才从我身边不断拿走那些重要无比的东西?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路竟会那样艰难。” “还好,我还有阮阮。” 从回忆里回到现实,禾雪埋首,将眼眸里闪烁的水光用力逼回去,再抬头给了韩裔一个灿烂无比的笑脸。最后她唇齿开了又合,吐出一句“还好,我遇见了你。” 我最喜欢的歌坛女子【杨千嬅】曾经唱过:别人都知道我火爆,直行直冲不守礼貌,若决心跟了你,就不计较,要和谁人绝了交。 所以请你相信,这世上,哪怕再坚强硬朗无坚不摧的女子,都有一颗纤细的心。那些无坚不摧,蛮横嚣张,真的只是看似而已。 禾雪那句很平常的“还好遇见你”,实则给了韩裔巨大的冲击。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会怎样?也想过狠心一下,将所有的一切摊开来,就算是惊涛骇浪他也扛。可是此刻,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刻,那种叫做惧怕的心情就布满了韩裔的血液,在全身上下不停地流动。他知道,一旦某些真相被揭开,那结痂的伤口会霎时鲜血淋淋。 而他,罪孽深重。 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女生坐在椅子上,比自己矮了半个身子。韩裔伸出手,禾雪不解地抬头望,他却将脸微微偏向侧边,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道“刚不是要我做什么吗?”禾雪这才意会过来,没有想到他竟会真愿意做如此娘气的事情,光是想象那副画面,她便觉得喜感非常,心情也慢慢由悲伤转好,并噗地笑出声来。韩裔在听见笑声的第一刻立马将伸出去的手收回,转身,作势要往里间走。禾雪也眼明手快地用左手去拉住对方宽厚的手掌,随后右手竖起三根手指放在太阳穴的位置,穷极了她当时所有娇俏的姿态,作发誓状。 “OK,OK,再笑就天打雷劈。” 画面很不和谐。 一个大男人,蹲着身子,一手端着指甲油的精致小瓶,往女生荀白的指甲上涂抹,偶尔会有些怀疑的抬起头问“是不是这样?”每次都得到一个点头的姿势。女生几乎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对方的轮廓上,有不易察觉的温柔,韩裔某些时候抬头也会一愣,被她那样的神情打动。其实不用仔细检查,就能看出来很多地方都抹得不均匀,甚至没有禾雪自己涂得漂亮,可她却没有打断对方。 窗外的夜幕更加深厚,无星,只有肃杀的风在呼啸。算不得浪漫的夜晚,可是他的孩子气,他的妥协用心,都让她终生难忘。那时禾雪的脑海里只能想出一个形容词:岁月静好。只恨不得将所有即将阻碍彼此的人或事物赶尽杀绝,恨不得一夜之间,就弹指老去。 最后完工,是韩裔的声音将她的神智唤回来。 “好了。” 禾雪便低下头看,右手指甲上那深浅不一的颜色,还有一旁的指缝也沾染的色彩,使整只手看起来,有点像是刚刚伸进了一个染布的缸,与左手对比,就是名副其实的天堂地狱。禾雪对上韩裔有些无辜的眼神,仿佛在询问“不是这样吗?”,她又看了看两只手的美观程度,最终还是背弃了自己才许下的誓言,不可抑制地抽笑起来,咯咯不停。从没有这样吃过憋的韩裔终于也恼了,下一刻便由毫无戒备恢复到不动声色的表情。 沉着脸,将手里的小瓶力道有些大地放回玻璃桌上,他倾身向前往女生的方向压。禾雪这才意识到危险,立马有些困难的停止住小声,不停地重复“我保证再也不笑了,真的,说谎天打雷劈!”韩裔却出乎意料地扬下嘴角。 “我对你所谓的天打雷劈没兴趣。” 一句话完,身子又向前靠近了点,他蹲着,二人几乎面对面。 “我还是对你比较有兴趣。” 语毕。男人头一偏,终于汲取到女生口腔内香甜的气息。半刻纠缠,他顺势横抱起她往卧室走,期间禾雪将头往后仰,离开对方嘴唇的掠夺。 “明天一起去顾家吃饭?” 韩裔不可置否,作势又要吻上去,禾雪却将头更往后缩一点,神情狡黠,眼睛闪闪发亮地问。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公主抱。” ------------ 58 知道顾西凉不喜欢闻那些味道,所以阮恩也不勉强,只要他像个客人般,坐等其成就好。 锅底加了骨头来熬汤,她以前的厨艺非但没有退化,还大有进步。禾雪没有太多这方面的经验,所以只在厨房和客厅跑上跑下,洗菜端碟,帮着打打下手。顾西凉一身淡色休闲装,与韩裔坐在客厅的沙发闲聊,偶尔会不经意地偏头望向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或者是发现阮恩有什么弱智的小举动,他也总会先皱眉,而后不着痕迹地笑笑。 那一刻他多么庆幸,庆幸在他的有生之年里,她还能陪伴。 韩裔见顾西凉一副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也不再继续那些无聊陈乏的商业话题,他顺手端起右手边的咖啡泯了一大口调笑道。 “一日心期千劫在阿顾总。” 将视线收回,对方也不作无谓解释,只是反问“哦?韩兄没有劫?”韩裔放下咖啡杯,半刻道“有。” “我妹。” 顾西凉轻笑出声。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而且我也没有忘记要看好戏。” 尤其是你明明早就知道阮恩还活着,却一直不作声响,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记仇? “指的是那个肋骨论吗?那恐怕你要失望了。我说过的,上帝太忙,忘了给我造那种无用的东西。” 要让他承认自己的弱点,抱歉,他还没有到顾西凉那样甘之如饴的地步。而顾西凉还要继续说什么,厨房的二人却依次走出来,打断一番谈话,阮恩径直向客厅,禾雪则去了洗手间。 坐在沙发上一脸悠然自得的顾西凉,迎面朝自己走来的人问“熬好了?”阮恩摇头。韩裔很识时务地移位到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她便顺理成章地坐在顾西凉旁边。 “应该还要大概半个小时汤料才能进味。” 正好禾雪从洗手间出来,她一边走过去,一边甩甩双手还残留了一点的水珠,心情大好地道“阮同学,我是有多久没有吃到你做的菜了?好吧,我承认我很馋。” 大概是在顾西凉与禾雪面前随意惯了,她已经忘了现场还有另一个人在,脱掉拖鞋盘腿坐上沙发,顾西凉没有说什么,只是侧身将她脑后那有些松动的发夹固定好。韩裔当然也不介意,禾雪在家里也是这样随性,他反而还觉得轻松一些。 女生笑答。 “你不只很馋,还很没用……切个小菜都弄得奇形怪状的。我还以为这么久了你总会有些长进,结果……” 说完阮恩若有所思地转头忘了韩裔一眼,最后才又道“好吧,我也承认我用人不淑……” 正好坐进与韩裔相对的座位的禾雪怒瞪阮恩一眼。对方接受到讯号,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有些激动地开口。 “咦……小雪,我记得你有一项很时尚的特长哟……” 那个“咦”字包含了许多的内容,意味深长,阮恩又明显是看好戏的样子,再加上女生闻言后,脸色一下变黑,便充分勾起了顾西凉与韩裔的好奇。是韩裔首先发问“什么特长?” 明明只是一个很平常的问题,却惹来女生的又一瞪,韩裔也不动声色地回一个眼神过去,最后是禾雪败下阵来。 似乎每次都是这样。无论是漠北,还是韩裔,表面上她永远都是最霸道的那一个,而实则恰恰相反。因为自己的每次投入,都是全心全意,而对方却不见得这样想。所谓高姿态,只是高给外人看,就像那些堆砌起来的堡垒,也只是堆给外人看一样。 毕竟只有那些对你而言,重要无比的人,才能真正伤害到你。 还在睡梦中的漠北被一阵恼人的门铃声吵醒,他不想起身,拉过一旁的枕头捂住耳朵,企图等到按门铃的人放弃,最终却是徒劳。翻身爬起来,拉开门刚准备破口大骂,却发现站在门外的是韩敏。他揉几下惺忪的眼睛,再次确定了来人是谁后,身子依然挡在门口,没有让对方进来的意思,只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他记得他并没有带她回家。 韩敏依然小孩子气,语气很是不善,她说“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本小姐就是喜欢你!我就喜欢你了,怎么样吧!谁也劝不住谁拉不了!” 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的,是漠北太过冲动。 上次在咖啡厅,韩裔因为韩敏对禾雪发脾气的那天,其实漠北也在,他与一家小广告公司谈生意,本不需要自己出面,奈何副经理临时请假,为了礼貌,他还是自己来了,却在角落观了那整场战役。 在韩裔眼中,明明白白的写着,对禾雪,根本没有过多的眷恋。也许是对方习惯了隐藏,又或者是什么原因,总之禾雪那样委屈得表情,漠北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愤怒了,冲动了,心疼了。接近韩敏,也仅仅是想替禾雪出一口气,当然他再坏,最后也没有将对方拐上床之类的禽兽行为,其实很多时候,他会恍惚觉得韩敏的刁蛮,真的与禾雪有一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顾西凉提醒他,对方也不过是个小女生而已,他才当头棒喝,将这段不单纯的交往及时刹车。可是他认为刹了车,不代表另一个当事人也同意。 你没有拐走她的身体,可是你拐走了更重要的,心,那个唯一能抗住时间消磨的东西。漠北是韩敏第一次,第一次那么去喜欢一个人。瞒着韩裔偷偷与对方交往,相信他所有的话,觉得那就是圣旨,是天下。未料竟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怎么愿意接受?愿意罢休?她不问为什么,只越挫越勇,只想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情。我爱你,就要让你知道,若你都不知道,我的感情不就是一场笑话? 趁男人怔愣之际,韩敏抓住机会从他手臂下钻进屋子里,大大咧咧的往门大开着的卧室跑。直到女生在屋子里传出一句“哇,看来我哥真的是绝无仅有的居家好男人了,起码房间就很整洁不用人打扫……” 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漠北砰一声将大门关上跑回卧室,韩敏看他气急败坏地样子,不生气反而很高兴,我现在不能被你爱,起码我还能让你有生气的情绪。 漠北几步过来,将韩敏的手腕拉住要往外拖,女生作无谓的挣扎。挣扎间一转头,却发现床头柜上有一张照片,因为拉扯中她看不太真切,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不寻常。不知怎么就来了力气,韩敏一把甩开男人的手,几步过去拿起相框,然后时间凝固了。 是禾雪与漠北在巴黎的合照,背景是圣心堂,在蒙马特的小山上,那个几乎是巴黎最高点的地方。他们站在教堂前,耶稣雕像的下方,头挨着头比幼稚的V动作,禾雪微眯眼睛,两人的头发都被风吹得有些乱了造型,大半个巴黎尽收身后。 这张照片禾雪也有的,在与漠北绝望分手后,整理家里的东西,便毫不犹豫地烧掉了。她一直是有生气便扔东西的习惯,就像大学时代,与阮恩闹小姐脾气,一怒之下将阮恩送她的生日礼物,一个水晶八音盒扔掉了。事后虽然很后悔,却再也找不到,那样不留余地。而漠北,却在两人分手的那个夜晚,在她昏倒被韩裔救走的那个后,回到家,将两人的照片裱了精致的框,再也不曾离开床头。每每望着相片里的那张脸,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可他心甘情愿。 明知那是砒霜,却含笑饮下去。 ------------ 59 是不是爱情的第一课,总会让那个不对的人来教会你喜怒哀乐?而你懂的那些喜怒哀乐,最后也未必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实践。其实这都无可厚非,最残忍的是他一路教导你在感情路上蹒跚行走,却又中途放掉,看你跌倒在地,茫然失措。 一直认为韩敏是被宠坏的女孩,觉得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都唾手可得,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以前是韩家上下对这个正牌独身女的宠爱,之后是韩裔对她的有求必应,天上明月,地下沟壑,只要她想要,而他们能做到。所以被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她,怎么会拥有普通女生该有的细腻心思?以前对顾西凉突如其来的兴趣,不是最后也马马虎虎地打了退堂鼓吗? 可是漠北忘了,他看人一向不准,就像他以前看禾雪,总觉得对方风雨不侵,无敌非常,实则她也无非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会软弱会委屈会以自己的方式撒娇。他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幕,或者应该说,一辈子都忘不了韩敏当时对他说的话。 女孩捏住相框的手紧了又紧,抬头看不远处沉默无话的漠北一眼,扬起手,作势就要往地下砸。漠北的反应在这刻异常灵敏起来,他几大步上前准备抢救,虽然地板是防滑的,可是拖鞋仍不听指挥地松掉了。没有上次在饭店里那样幸运,他整个身子直直摔下去,直到痛觉从膝盖传来,漠北才在心里想,回头就给这儿全铺上地毯,大爷的。 而韩敏掷东西的手最终转了方向,那个小小的精美的相框,安稳地躺在漠北那身柔软的大床上。漠北没有说什么重话,他知道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错,可是韩敏却突然哭了。她蹲下身与他纠结的面孔相对,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她说“其实你喜不喜欢我,我都能接受,我年轻我可以等。” “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你明知道自己守着的是一个无望的人,却连一丝丝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那句话漠北记得很深刻,觉得拿来形容他对禾雪再合适不过。后来韩敏是怎样离开的他已经忘记,只是突然整个房间就没人说话了,漠北依然坐在地上,扯着自己一向引以为傲地头发烦躁。一眼瞥见床头柜上的手机,他伸长手去拿,完全忽略了现在还是大白天,给顾西凉狂闪电话,准备约对方出来喝酒,却一直提示没人接。他气恼地摁下挂机键,漠北对着电话骂了句“见色忘义”,然后换好衣服,直接上顾家逮人去了。 而顾家这边,话题依然围绕在为禾雪的那项特长上,当事人支支吾吾,阮恩没有得到特赦令,也不敢轻易说出来,毕竟禾雪一向对她自己的那项特长不怎么,额……喜欢。因为那跟她的性格,实在太不相符了。 正在禾雪纠结怎么转移话题之际,门铃突然响起来。阮恩以为自己听错了,要知道,除了禾雪,几乎就没什么客人了。可是门铃又响起,还持续不停,阮恩这才跳下沙发去开门,顾西凉却一手将她拦腰捞回来,有些不悦地道“怎么老是喜欢光脚?地上凉,穿鞋。”阮恩早已习惯顾西凉的这种不冷不热的关心方式,没有细想什么,一脚拖着绒毛拖鞋急急忙忙地朝大门跑。 一旁的韩裔不忘先前二人的口舌之战,于是逮住机会趁胜追击。 “啧啧,原来怜香惜玉是这么个意思啊。” 禾雪一听也来劲儿了,谁叫顾西凉刚刚跟着阮阮一起逼她说拿什么该死的特长,自己可是有仇必报。她双手抱肩做了个冷的姿势,然后“咦……”了一声道。 “冰山融化,南北极对调,世界末日果然要到了……” 顾西凉表情依然淡若水,懒得理会那两人夫唱妇随,他端起茶几上的普洱茶微微摇了摇,因为阮恩说最好不要经常喝咖啡,对身体不好,本来是给韩裔泡茶的,对方却说只习惯喝咖啡。 本来正有些得意的禾雪,在听见一个熟悉的男音叫了句“嫂子”,她脸上的笑容便僵住,而顾西凉显然也听见了,那原本端着茶杯的手伸至唇边,突然停滞,然后他抬起头对上禾雪僵化下来的面部表情,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禾雪便在心里咒骂起来,奶奶的上帝,你是不是顾西凉他爹啊。 虽然屋子里暖气十足,可打开门,外面的寒气还是跟着漠北跑进来些许,否则禾雪怎么觉得有个眼神盯着自己,让她不自觉的发冷呢?本来漠北在注意到屋子里有哪些人的时候就准备随便编个理由全身而退。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见她,相反他想急了,白天夜里都在想,甚至有时候念头突然来了,就驱车到她们公司楼下,看能不能碰运气遇见,可他运气一向不太好。现在的场景,他只是不想会让禾雪为难,就像上次在饭店韩裔突然的出现,他完全能感觉到禾雪的忐忑和不自在。 原来我的存在,已经成为你的不安和阻碍了么。 漠北那些刚准备出口的说辞却被背后的阮恩的尖叫声打断,吓得他一个激灵地回头。女生又匆匆忙忙往厨房跑,顾西凉怕看她这样手忙脚乱的,也站起身准备跟上去,经过漠北身边的时候,眼神示意他过去坐,韩裔的声音也随即在屋子里响起。 “漠公子,幸会。” 刚刚才伤害了对方的宝贝妹妹,现在面对韩裔,漠北还是心存了一点愧疚。收起平时的吊儿郎当,友好地点头招呼。韩裔对漠北也不是那么水火不容,毕竟谁没有点过去?上次生气,只是他与禾雪擦枪走火了,他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神经已经会被你牵动。 现在韩裔很冷静,所以很有礼貌地,很大气地开口要漠北留下来一起吃饭。他潜意识里似乎想证明什么,证明禾雪对他其实也没有多特殊,证明他对她的只是不安内疚,再加上了那么一点点的好感。 看客人都开口留他了,漠北便不好再推辞什么,人家都表现得那么大气,他也不能失了风度啊。刚刚时间好,顾西凉闭气帮着阮恩将满是膻味的汤锅端出来,虽然是皱着眉,却没有多余的抱怨。 一顿饭吃得不像上次那样紧张,阮恩与禾雪偶尔会你一句我一句,然后加上漠北这个有些活宝的性格,气氛还过得去。忘了是谁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又说起禾同学的特长,禾雪依然支支吾吾就是不肯答。而漠北刚刚解决完碗里的菜,他下巴杵着筷子的顶端,有些疑惑地望着禾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什么特长?唱京剧么?” 禾雪的外婆方韵祖籍大陆,年轻的时候喜欢看戏,犹记得与周子宁看过的唯一一出,便是那千古绝唱的—白蛇传。老了老了,这样的爱好依然没有变,是支持国粹,是思乡,又或者只是执着地想留下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所以禾雪很小的时候,方韵便请了当时在台北名声不小的京剧师傅来交授。禾雪聪明,年纪小,嗓音正待开发,那兰花指翘得比其他几个师姐都好,声音也训练得洪洪亮亮。与漠北还未分手的时候,两人一次小吵小闹,漠北无意中回了一句“你嗓门能不能低一点。”禾雪没多想就答“天生就这样,唱京剧唱多了怎么样?” 为此漠北当时也笑岔了气,他说“禾雪,你居然唱京剧?你怎么这么能给我惊喜啊……” 时光机回到现在,漠北再度感伤,却故作没事人。 突然感觉桌子底下,从对面禾雪的位置横扫过来一只脚,然后准确无误地踩上自己只着拖鞋的脚背,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一招,漠北“啊”地叫出声,阮恩也终于忍不住哈哈哈的笑开,拿起一旁的果汁不停地往嘴里灌,灌完才幸灾乐祸地冒了句“雪雪,不是我要他说的哦……真的不是我哦……”顾西凉也忍俊不禁,他不能想象,泼辣的禾雪嗓音细细,温温柔柔地唱戏。漠北却依然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错。 “不是你说上大学的时候还表演过么?好像唱的就是白蛇传?” 这么一说,旁边的阮恩更来劲儿,当时看表演,她也被禾雪震撼到了,还借一旁同学的摄像机录了下来拷贝在光碟上,只不过搬离学校的时候不见了。于是靠着依稀的记忆,阮恩一边煽风点火地做动作,一边尖着嗓子学那时台上的禾雪唱“哪一夜不等你到五更天……” 一桌人哭笑不得,唯独韩裔。 禾雪对京剧还是有些兴趣的,否则怎会甘心学了这样久?只是在人前不好意思说,毕竟她给人塑造的形象,太,那什么辣。所以实在受不了阮恩唱的那样不伦不类,也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人正兀自沉默,禾雪越过韩裔的身子去打掉阮恩的手,道“不是这样好吧!”而后才正身,摆出一系列正统动作,翘指,偏头,嗓一亮。 “可怜我枕上泪珠都湿遍,可怜我鸳鸯梦醒只把愁添……” 眼底写满的是柔情,欲说还休,欲拒还迎。 学过的就是不一样,虽然在场的人都对京剧没什么兴趣,都通通为她折了服,连顾西凉都挑眉。 而韩裔的脸却越来越难看。 ------------ 60 接通电话,韩裔听着电话那边女生的哭音,眉头越皱越紧。他站起身道了句“抱歉”,便匆忙离开,而禾雪则不知所以的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大概有十秒,韩裔又重新倒回来,与禾雪的视线相对。 “要一起走吗?” 猜想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禾雪半刻也没有犹豫地放下碗,给阮恩做了个离开的手势,便与男人一同出了顾家。谁也没有注意到,漠北那无意识在桌面上敲扣的指节越来越重。 他承认他有些嫉妒,很嫉妒,十分嫉妒! 我不过是没有在适当的时间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你一点时间也不肯给我?禾雪,我曾经发过誓,如果有一天你得到了真爱,我必定不会制造一丝的恨意,可是我现在如此清楚地从他眼神中看出:他不爱你。 已经莫名其妙走了两个人,下一刻连漠北也接了电话,板着张脸离开。阮恩看着大锅剩下的羊肉羊杂,忽然左手去紧拖住顾西凉的手臂,好像是预防对方逃跑,接着很殷勤地往顾西凉碗里夹菜,一边夹还一边振振有词地道“浪费粮食很可耻。”紧接着又往自己的碗里夹。 “你看,我陪你有难同当。” 只是阮恩忘了,若他有心要走,凭你的力气怎么可能拉的住?而且她明明就喜欢吃羊肉,对方却相反,怎么能说是同难?你享福,他患难好吧。顾西凉虽然将眉头皱得死紧,还是左一口右一口地解决了碗里的菜。事后呆在洗漱间一个多小时才有些崩溃地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连头发都洗了,阮恩后来去上厕所,看见那原本还剩一半多的牙膏,现在只剩下壳躺在垃圾桶里。这男人,是有多讨厌羊肉的味道啊。转念又觉得他愿意为了自己做这些事,虽然很小,很细节,女生的心依然在往下软。 落地窗上残存着薄薄的白气,阮恩用手指去写自己的名字,然后不自觉地画了一个爱心,最后更不自觉地在另一端写了顾西凉三个字。好吧,这一切并不是她的不自觉,而是有意识。 “去看电影么?” 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独有的磁性嗓音,阮恩急忙胡乱将玻璃窗上的痕迹擦掉,转过身,消化了一下对方的话,最后有些傻气的连点几下头。那模样,看得顾西凉一笑,并不像平常只是勾勾唇角,而是真正的,露出洁白牙齿的笑容,很有些颠倒众生。 起码,颠了阮恩的人生。 原本是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顾西凉还是选择旷一天的班,现在还剩下大半个下午,就这么呆着好像有些虚度,于是才提出看电影的建议。 收拾好下楼,顾西凉已经等在那里,V领的白色线子毛衣,下身也是白色的休闲裤,靠在沙发上交叠着腿,手里拿着还未看完的时事财经翻看。如果老天再作美一点,此时应该有几束温暖的阳光投射在对方英俊的侧脸。光是想象,她便感觉心跳在瞬间不可遏制地加快,噗通噗通,好像全世界都听到。 出门取车,阮恩却提议走路去,反正时间还早,也不远,要是真累了可以坐计程车。冬日里的阳光,不剧烈,温温柔柔,她只是突然想感受一下,像刚刚相恋的情侣一样,并肩走在长长的街头,是什么样的美好。感觉到阮恩第N次侧目,将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顾西凉终于偏头,挑眉询问。阮恩却有些红了脸,她说“以前你出门总是西装革履,今天这样,有点不习惯。” 对方莞尔,不多做争辩。 她哪是不习惯,分明是有被电到,男人刚刚吹干的发丝,还有混合水果的香味。阮恩之所以很清楚,是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洗发露,不因为别的,只是单单喜欢它的味道。以前还没有离开顾西凉的时候,曾经被对方排斥,绝不会用这么女人的洗发水。现在她认识的那个男人,好像变了,不见了,懂得谦让,对自己好。阮恩想着想着,暌违已久的勇气便突如其来,她从旁边兀自地勾上顾西凉的指尖,感觉到对方走路的步子停顿了一下。 不是没有牵过手,可这是那么久以来,阮恩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怔愣只有一瞬,顾西凉转而便将女生的手指一点一点裹进自己的掌心,继续向前走。 原来两手相贴,两心相印,是这样的感觉。 两人左挑右挑,结果选择的还是像上次一样,文艺爱情片。应该算喜剧了,男女主角都没死,千帆过尽,洗净铅华,最终都有了另外相守的人,却谁也忘不掉,在山谷中,对彼此大喊的那一句:我爱你。没有死别,阮恩这一次却哭了,少了小心翼翼,气势磅礴。她很不顾及地将眼泪直接往顾西凉的白色毛衣上抹,而顾西凉则张开双手僵在半空中,盯着自己胸前那一片水渍一个字一个字,有些咬牙切齿地道“阮、小、恩,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看、电、影。”阮恩却突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努力吸了吸鼻子道“顾西凉,如果有一天我陪在了别人身边,在某个地方遇见你,对你说我很幸福,那我一定是骗你的。如果那时的你也有了其他人的陪伴,也请你一定一定要告诉我,你不幸福。” “因为听见你也不幸福,我就安心了。” 语毕,属于男性的宽厚手掌终于落在她抖个不停的背上,拍打安抚。谁也没有说那个美丽的词,谁也没有,只是顾西凉心里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都各自陪在了其他人身边,那只会是两种可能。一,你不再爱,二,我不再爱。除却这两样,不会再有任何因素,能叫他放开她的手。 阮恩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的优点,也是决心,只要我想。 很意外的,漠北的爱车上此刻坐的竟不是一个时髦女郎,而是一个男人,对方打扮就像是地下工作者,不过说他是地下工作者也不为过,侦探与其的性质查不到哪里去。而漠北翻看着手上的东西,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声音有些不稳。 “你的意思,韩敏就是那次车祸的肇事者。” 男人再次压低了帽檐,左手锤在漠北的胸口答“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调查一年前的车祸,不过小子,这资料我可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若不是看在我俩交情不浅,这份资料我早就送到那位韩大总裁手上去了。交警运输队的朋友告诉我,高速公路上隔几十米都有摄像头的,不过那些录像带都被人毁了,我想会这么做,又有那么大能耐的人,除了韩敏同父异母的哥哥,韩通的当家韩裔,不会有其他人可以这样瞒天过海了。” 漠北在这种时候真的很难展开颜对他笑,所以只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谢谢,我会加五十万汇入你户头。” 那些资料很烫手,极其烫手。 这件事漠北调查很久了,就是为了能帮禾雪找出逃逸的凶手,好能令对方感动,原谅自己,回到他身边,哪成想事实居然是这样。当初韩裔突然就出现在禾雪身边的理由,也有了。 是愧疚吗?所以明明不爱她,却硬要将她锁在你身边,只为了补偿。这样的感情,韩裔,那未免太廉价。你没有亲自动手害死她父母,却间接成了帮凶,你目的不纯,你根本不配拥有她。此刻漠北的心里,不知是更加紧张,还是松了一口气。 韩裔与禾雪赶回家,韩敏蹲在门口已经很久,鼻涕眼泪一大把,看见韩裔便冲上来抱住不肯撒手。边抱边哭地说“哥……我的心好痛。”韩裔不可否认地被下了一大跳,他这个妹妹任性归任性,却从未说过那样软弱的话,刚准备询问什么,肩膀上的韩敏好像才意识到禾雪的存在,她的情绪忽然更加激动起来,放开韩裔,径直走到禾雪面前对着她大叫“我和我哥说话你在这里干什么?给我滚!”禾雪也看出了她今天的不对劲,不与她斗嘴,只是不发一言任对方撒气。韩敏见她不为所动,气势没有弱下去反而更嚣张,她伸手去推搡对方的身子。 “叫你滚没听到?” 禾雪皱着眉一路后退,最后退到楼梯口,对方一再逼近,她没注意到,一脚踩空,身子就往后仰。韩裔推开韩敏伸手去拉,却晚了一步,最后是禾雪惊慌间,两手下意识地抓住一旁的扶手,才没有悬空掉下去。韩裔却只觉得冷汗层层。他伸手去环住她的腰将对方转移到平稳的地面,紧接着回头,语气有些森冷地对着韩敏道。 “你闹够了没有!” 从未对自己那么凶的韩裔,突然发狠,令韩敏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可一想起禾雪与漠北的合照,被漠北视若珍宝地摆在床头,日夜缅怀,韩敏就克制不了内心的愤怒。她刚刚被吓到的脸,随即又恢复成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说“哥,你让她走好不好?我不想看见她我不想看见她……看见她,我就想死。” 那个死字,扎扎实实将韩裔震撼到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令韩敏如此憎恨禾雪,总会有她的原因。于是韩裔转过头,与禾雪对视,眼睛里分明写着抱歉。 那传递的讯息是你走吧,还是你先走?两句话都表达的同一个意思,可禾雪却很在意是句号结尾还是问号结尾。如果是问号,至少证明他还是在意她的想法,如果是句号,看来我对你来说,毫无价值。最终也没有将疑问说出口,禾雪转身离开,心里想着又只能去顾家叨扰一段时间了。 下楼却遇见漠北,对方看见她一愣,好像没想到会遇见。见禾雪只给了自己一个打招呼的眼神便要离开,漠北终于下车,勇气无敌地拉住女生的手,神色有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有事找你。” ------------ 61 陆成突然主动离职,是顾西凉始料未及的,当了自己这几多年的左右手,那些默契不是一般人就能够替代。而对方只是坦言家里有事,不愿提及其他,顾西凉虽然惋惜也不多问什么,只说真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打电话。 顾氏高薪招聘助理的广告一打出去,门槛第二天就差点被踏平,其中不乏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以及有过工作经验的业内者。因为工作关系,要与自己大半时间在一起,所以顾西凉亲自去了面试现场。没有太多选择助理的经验,毕竟刚开始成立公司,陆成就上了位,两人合作,一直未有嫌隙。 那场面试很奇怪,刚面试的第一个人便被内部录取,惹得其他兴冲冲跑来的应聘者失望而归,抱怨连连,却又不禁想象那人到底是有多优秀。 顶楼的办公室,顾西凉手里拿着履历表,注意力却并未在那上面,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眼前的人。宁蓝茵也不说话,从被叫进门开始,那挺着腰站立的姿势一直都未变过,面也不改色,仿佛要与对方的沉默拼个你上我下。顾西凉微靠在皮椅上静静审视,对于这个即将上任的助理,起码有一点他很满意,那就是不多话,给人的感觉也不卑不亢。 两人相隔不远,宁蓝茵身上的香水味随室内空气的流动传进顾西凉的鼻翼,很好闻,如果他没有记错,应该是高田贤三的水之恋,之所以如此清楚,是因为阮恩最近改用了这款香水,问过他好不好闻,说什么柜台小姐推荐这款香水,是因为它味道不浓烈,很适合知性女性,她最后还很献宝的说“像我这么有气质的作家,当然得用点知性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走了神,进而扬下嘴角。 这一场沉默是被顾西凉打破,他将只看过一遍的简历随手往办公桌的一旁放下,道。 “哥伦比亚金融系研究生毕业,之后考取了高级证券分析师资格证,在华尔街被喻为华人圈的金融才女,有三年的任职经验。” “我想,今天到场的任何一个都没有你适合这个职位,顾氏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几句话完,顾西凉看了眼时间,他站起身将笔记本一把盖下,拿过椅背上的西服动作迅速的套上。 “10分钟后有一场关于行业走势调查的会议,现在上班有没有问题?” 宁蓝茵也不作多余的提问,只寂然地答一个“好”。 跟在顾西凉背后往外走,对方却在握着门把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眼神锐利,似乎要将她看透,最后他说“宁小姐,我们好像很有缘。” 话锋转得有些快,宁蓝茵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慌乱,可紧紧只有一瞬,随即调整好情绪,恢复到波澜不惊的表情。 “荣幸之至。” 开会的都是各部门经理,做好了市场营销计划书要做呈报,可是一轮下来,听了许多的报告,顾西凉皱着的眉头竟没有一丝松动。并不是计划不好,只是都异曲同工,不是这里有些欠缺,就是那里还不够完美,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人,策划部的主管正在论述自己忙了三个通宵的文案。整个过程中,顾西凉几乎就要要求立刻散会,随即眼睛一瞥,却发现宁蓝茵的目光盯着前方大屏幕的脸,居然和自己一样,微皱起眉。他突兀地打断满脸忐忑不安的刘经理,解放他也解放自己,接着偏过头,目光紧锁住身边的人。 “你有什么建议。” 知道对方是在询问自己,宁蓝茵也不多加推迟,只说“建议不敢,只是一些小想法。”顾西凉示意她往下说。 “最近的财经新闻都在播,两岸三地财经界领袖与国际经济学家云集,宇基会董事长李丙荣、社保基金理事长以及台湾证券交易所董事长等人,都要参加本月17日在台北举办的金融论坛。有消息称此次商会就是针对各行各业在台北的走向形势,以及城市投资地点选择。如果顾氏现在盲目开辟新型产业,照我估计,成与败的比例在三比七。而放眼整个金融危机时代,经济复苏发展最有可能以亚太地区为重点,其中最受瞩目的焦点是中国大陆。原本两岸的经贸交流一向频繁,而作为台北集团数一数二的领头军,如果顾氏此刻也将投资重心摆在大陆,便会带动一股热潮,各中小公司会前赴后继跟风炒作,顾氏的股票价位也会随着炒作而重返荣景,还能更加促进两岸交流合作,**在必要关头也必定会大力支持,这是不费力,又双赢的局面。” 整个会议厅鸦雀无声,寂静大概有10秒左右,顾西凉带头鼓了掌,然后之前那些窃窃私语,都慢慢被掌声淹没。男人突兀地一扬唇角说“我一向不喜欢失望的感觉,而你显然没有踩到这个**。” 宁蓝茵有一瞬间的怔愣,不知为何,她看着对方的笑容,心突然就漏跳了一拍。将视线转开,颔首,那长了一些的短发,软软的扫在肩头。 “是顾总眼光好。”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阮恩熬了莲子银耳汤,热了几次,终于把人等回来。而一反常态的是,顾西凉一进门,还来不及脱下外套,便一把将要去厨房端汤的阮恩拉至身前,抱住。阮恩有些小惊吓,感觉到对方均匀的气息喷洒在自己后颈的皮肤,片刻,才有不太清晰的声音传来。 “好累。” 因为有几家公司上市在即,顾氏必须抢占先机,所以根据宁蓝茵提出的建议,各部门散会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全都接到指令着手去做投资意向书。而身为老板,当然要做好领头作用,也陪着等,看呈上来的这份不合意就下一份,挨着挨着浏览,比较,几十分报告看下来,再强悍的人也受不了。顾西凉是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回到家,看见那张小巧的脸,所有视觉疲劳都一扫而空。 那一刻,在阮恩的思想里,很有一种两人已经老去,相濡以沫度过余生的感觉。毕竟在孤儿院长大,对自己再好,也始终清楚,他们都不是血脉相承,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而现在在顾西凉身上,她忽然就涌而来家人两个字来定义。 他是她的家人,她的丈夫,她的所有爱情。 还未来得及回味那难得的温馨,男人的声音又在肩头闷闷的响起。 “今晚……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轰”地,阮恩能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红透了,她双手微微推离对方,头也不自然地偏开,但是顾西凉的手却依然搂着她的腰,未松开,两人就这样拥抱,面对面说话。 “那个……顾……顾西凉……” “我……” 没完整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顾西凉却看出来了阮恩的为难,不想让她有负担,于是放开手,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我饿了。” 阮恩心里有两个小人正在交战。 不想么?不是这样的。 就这样答应了?会不会太不矜持。总结就是:她想接近他。不过两人分开这么长时间,真要让她抛掉过往,投入他的怀抱,她不知该如何说服自己。直到感觉到身体被人放开,那一股温暖顿失,她忽然就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手,没有时间多加考虑地道。 “那也先喝碗汤再说……” ------------ 62 诧异地转身,男人有些不可置信地对上女生的眼睛,仿佛在看那里面有没有勉强,半响才开口。 “阮阮,你是认真的吗?我不是圣人,你知道我指的睡,不是单纯的同床共枕。” 她当然理解一起睡的意思,她还没有白痴到对方说一起睡,就只是拥抱而眠。她只是,只是,怕。因着过去种种都提醒着她,往往甜蜜的背后都有更大的苦难在等着她。或者更多的,她只是怕左腰侧的那道疤,会令顾西凉觉得很难看,归根究底,也就是怕那道疤,将所有不好的记忆和晦气,再带回自己身边来,就像当初装着何亦舒照片的那个盒子,揭开一切,都是千疮百孔。 两人裸裎相见,虽然关了灯,阮恩依然觉得,那双眼睛仿佛能将自己一眼看穿,她有些紧张,随手往旁边一伸,便抓住了那个照着她模样做的布偶,将之拿过,有意识塞在左腰侧边,企图遮住那道不堪入目的痕迹,却被顾西凉抢先一步阻止,他将掌心准确地贴住那道已经过去,却仍显狰狞的伤口。 双方再没有动作,顾西凉欲言又止,最后才说“对不起。” 一句迟来的对不起,却又让阮恩哭了鼻子。在美国的时候,她不止一万次想过,如果有一天顾西凉后悔了,来向她道歉,说对不起,她会怎么样。当时想到的结果只有三个,她会很大气地位对方开脱。 “没有谁对不起谁的,你只是不爱我而已。” 或者歇斯底里。 “给一耳光再喂一颗糖,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再不然是云淡风轻地道一句“最好的爱,前面等。” 可在真正听见那句“对不起”的瞬间,她却很没出息地红了眼眶,她却说“西凉你知道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我……” 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是我没用之类的话,顾西凉索性以吻封缄,唇齿缠绵再深入。 那个孩子的存在,他怎会不知道?在得知阮恩没死的消息时,他在第一时间便派人调查了所有关于阮恩的消息,一点一滴都没有遗漏。知道她如何昏迷,如何到美国,如何暴躁的绝食丧失信心,如何不能说话,如何……掉了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甚至是她中枪的伤口在什么地方,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之所以绝口不重提,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不要让彼此重忆起那些纠缠不休的噩梦。 道出埋藏在心里的结,好像是解放了自己,阮恩伸手去搂住对方的腰,当触及对方左腰侧上也有一小块不平坦的皮肤,几乎所有的智商在瞬间回来了,仿佛意识到什么,顾不得害羞与否的问题,女生将脸侧向一边,躲避停止这个吻,紧接着一把将床头灯打亮,掀开些微的被子。 虽然那是个已痊愈的伤口,但在顾西凉的腰际,依然异常鲜明,甚至能令人回想起当时的触目惊心。最重要的是,那道伤口,居然与自己受伤的位置,差不了多少分毫。 阮恩指尖抚上去,满脸不可置信。 “怎么回事?” 男人避而不答,只是左手去扭熄台灯,又重新的吻上身下的人,增加了些力道。阮恩推拒,嘴里依然是那个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对方终于回答,却只有含糊的两个字。 “意外。” 那或许是顾西凉这辈子,做过的,最疯狂的事。在得知阮恩离开的这些时日,遭遇的所有事情,都让他几乎想亲身感受一次,他曾经为对方布置的所有疼痛。同样的位置,亲手留下的伤口,是为了赎罪?让他的心好受一些?还是只为了去体验一下那种仿若切肤的疼,然后在每个独自而眠的深夜,伤口隐隐作痛的时候提醒自己:原来你是有感觉的,顾西凉。她在你心中真的那样好,当初又为什么不要? 察觉到脸庞沾了水珠,男人忽然停止自己所有掠取的动作。 阮恩已经隐隐猜到什么。 小小的手心复又抚上那道伤,在顷刻间泪如雨下。 她说“其实生命这么长,蹉跎一些岁月,真的不算什么。我为你心痛到惶然的时刻,也真的不算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她想她会永远记得那个夜晚,即使以后有再好的人出现,哪怕拱手河山讨她欢,都无法再让她将一颗心腾出,留一些许的位置来安放。徐志摩曾经说过,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所以阮恩也认输了,妥协了,并清楚地知道,这一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顾西凉,能让她毫无怨言,甘心停靠。 没有辜负自己的学历与资质,宁蓝茵才工作几天,就已经将陆成留下的工作理顺,条条款款清晰地理顺,甚至比陆成多了一点优势——细心。比如让人眼花缭乱的数字,她都在电脑上制好了小表格,偶尔某些地方会笔注一些自己的小看法,才直接上交给顾西凉。顾氏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讨论这位外形算得上出众的女助理,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如果它的主人并不是有心要隐藏情绪。 顾氏的投资上市计划一公开,果然引起了不小的反响,甚至意外地收到了本月金融论坛的邀请函。再加上宁蓝茵在工作上的出色表现,顾西凉对这个助理显然十分满意。 会议是在上午10点开始,两人从公司准备好需要的笔录材料,搭乘专用电梯下到停车场。宁莱茵跟在顾西凉身后,相差只几步地走出电梯。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顾西凉站住脚步回头,看见的便是对方脚上的高跟鞋,很恰巧地嵌在了电梯门的缝隙里。缝隙很小,嵌在里面的跟紧紧卡住,试了几次都没有拔出鞋跟,宁蓝茵有些困窘地求助前方的男人。 “顾总,可不可以帮个忙?” 始终是女生,即使平常表现的再淡然,处之不变,在某些关头依然会不自觉地露出脆弱。这样不累吗?努力伪装,让别人来猜你的心,猜到最后结局也是迷。顾西凉更加觉得,像阮恩那样的性格很好,至少他需要那样的人,在自己面前透明,就算是猜,他也只想猜那一个人的心。 让宁蓝茵难以置信的是,她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帮助,最后的结果是顾西凉一通电话,将一楼的一个柜台女接待唤了下来,让她帮着顺利解救出了自己的高跟皮靴。见“危机”解除,停车场又只剩下两人,顾西凉才有些开玩笑地道“请原谅,我得适当和女人保持距离,尤其是单身女性,我老婆很爱吃醋。” 宁蓝茵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一句,她先是惊讶,而后苦笑。 “我还能说什么?” 顾西凉耸肩,“你可以说我不绅士,我接受。” 最后两人相视一笑。 12月的天气越来越冷,车子刚行驶到马路上,便有雾气爬上了挡风玻璃。顾西凉盯着那些白雾,忽然又想起阮恩来。不知道她会不会写小说写过头,又或者看电视看过头,忘了按时吃饭,加衣服。 或许我们在一生之中,会不断地爱上很多人,遗忘很多人,却始终只有一个人能让自己笑得最灿烂,伤得最彻底。 ------------ 63 圣诞节前夜,因为要急飞瑞士,顾西凉没能陪在阮恩身边,仔细想想,两人似乎真的没有一起过过什么节日,阮恩有些小小的失望。 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仍然煮了大堆食物。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浑身冷飕飕,于是将暖气又上调了几个度,然后继续抱着膝盖,望着眼前的成品发呆。 禾雪的意外到访让阮恩始料未及,最开始知道顾西凉要出差,她第一个电话便打给了禾雪,要对方和自己一起过圣诞,毕竟这样的节日要一个人过,真还是有些凄凉。哪知禾雪却提议她去韩裔那里,三人一起过。禾雪是觉得没什么,阮恩却不自在,在这样本该你侬我侬的时刻,她要真去,也太不识相了,最后还是拒绝,现在对方一声不吭地跑了来,她倒有些奇怪。 刚准备问些什么,禾雪却已经自发地换上棉拖鞋,径直往里走,阮恩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只说“陪他宝贝妹妹过圣诞,我才不要去。”见对方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阮恩也不再问,只是上前吊住禾雪的胳膊,企图带给她些好心情。 “这样好阿,那你有口福了。” 心情都很郁闷,所以两人像发泄般地将大桌的食物风卷残云吃光了,最后一起躺在沙发上装死人。阮恩突然打了个饱嗝,她脸一红,禾雪却摊在沙发上哈哈哈地地笑出声来。她说“阮阮,顾西凉肯定没有见过你这个样子。”不说还好,一说阮恩就更郁闷,亏她还期待了好久,两人能一起过圣诞。其实她也没想要做些什么,只要抱在一起说说话阿,让她耍一下宝阿,或者看一出浪漫偶像剧阿什么的都行,这下可好,连人影都不见。 长叹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禾雪也不再说话了。沉默只有一会儿,最后是阮恩率先从沙发上爬起来,趁禾雪不注意的时候扑到对方身上去挠她痒,两人笑闹成一团。12点的钟声敲响,双方大喊一句“Me y Ch istmas。”接着门铃也响起来。 没有及时去开门,两人都在猜测这么晚了会是谁。 “顾西凉?” 阮恩摇头,“不太可能,他自己有钥匙。”于是阮恩接着猜,“韩裔来逮人?”这下轮到禾雪摇头。 “不可能,他才没那么有闲心。” 最后两人异口同声地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门铃继续响,阮恩与禾雪一起去开门,打开来居然是圣诞老人打扮的邮递员。年轻邮递员的眼神在二人之间巡梭打量,兴许实在分不清楚,才开口问“谁是顾太太?”阮恩不知所以地眨几下眼睛,指着自己回答“我。”于是对方才从身后将一个礼品盒拿出来,一脸笑意地递到阮恩眼前。 “这是顾先生送给您的礼物,圣诞快乐。” “谢谢。” 门才刚关上,禾雪便迫不及待地要阮恩拆礼物。 很平常的东西,一顶米白色的帽子和一双手套,表面是用针织出来的几朵小梅花,做工精细,内里是温暖的羊绒。知道顾西凉惦记着自己,阮恩大喜,心底仍然觉得可惜,她是真的很想很想和他一起过圣诞。于是嘟下嘴,抱怨便脱口而出。 “人没在,送礼物有什么用。” 禾雪却觉得顾西凉此举令她很感动,人在天边,但心里有个挂念,起码韩裔对她就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她百无聊奈地坐在阮恩旁边,一口气一口气地接着叹,最后才有些失落地说“其实跟我比起来,在感情的路上,你已经很幸福了。不管以前受过怎样的委屈和伤口,起码现在你得到了他的心,虽然他始终没有说出你想听的三个字,但是他为你改变的,我们所有人都看到,那对于顾西凉而言,真的不容易。你总是说他言语上爱欺负你,他偶尔慎密的心思让你猜不透,可是在外人面前,他让你受过一丝丝的委屈吗?他复杂,是因为你还没有在真正接触到社会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如果他不那么复杂,又怎样去保护你心里的一方净土,怎样将风雨刀枪挡在外面?” “阮阮,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辈子只需要去猜一个人的心,那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那一番话,将阮恩心里的不满一点点侵蚀。 不知该怎样来安慰对方,门铃又再想起。依然是邮递员,不过这次要找的人是禾雪,署名是韩裔。有些不敢相信,她以为在韩裔心中,自己是没有一点位置的。 拒绝了与韩敏一起过三人圣诞,韩裔便猜到禾雪会跑到阮恩这里来,于是填写了两个地址,要求邮递公司在公寓里找不到人,就将东西送到这里。 包装盒子很精美,细纹路触手质润,盒盖控制着某处开关,一打开,舞曲音乐声悠扬地响彻整个客厅。再里面是几块透明玻璃围好的小世界,流苏遮了四个角落,一对模型男女在里面优雅地跳华尔兹,最重要的是,他们头顶上有纷纷扬扬的白絮,仿若雪花般坠落。 听许多人提起过大陆北方的冬天,朔风卷地,飞雪降霜,整个城市都呈现出一片苍茫的景象,禾雪一直对那壮观的情景充满了向往,方韵还在的时候,每到这季节都总是不爱说话,惆怅万分。因为台北的冬天,是不下雪的,就算有,也只是在很高的山顶上,会有些许的小雪,落在身上不痛不痒,稍纵即逝,那白茫茫,便很难见到了。 她记得是在某个寒冷的早晨,她偶然对韩裔提起想看雪的愿望,当时的韩裔还给了她一个很鄙视的眼神,言语恶毒。 “明明是阮恩写小说,怎么你比她还诗情画意。禾雪,你以为你还小呢?” 气得她差点吐血。 可是没想到,他其实放在了心上。 思考只有几分钟,禾雪端起盒子便急忙往门口跑,阮恩知道她是要回去找某个谁,跟在背后叫她不要着急,小心摔倒。一路送对方出门,还好是过节日,很快就有出租车开进来,禾雪坐上后面的座位,对着阮恩挥几下手,出租车没多久便离开了视线。 在这个寂寞冬天,还有没有人会寂寞? 有车子慢慢朝自己逼近,阮恩转过身便看见黑色轿车停在自己面前,她的脚步停了一瞬,紧接着顾任的脸出现在她视线。 没什么改变,如果非要说,就是瘦了一些。回来的这段时间,她不敢给顾任打电话,只是偶尔发些问候的邮件,却从来没有回音,之所以不打电话,只是因为她没有勇气去面对那样一个对她无微不至掏心掏肺的男人,最重要的是,自己还给不了任何的回应。 那么,该说好久不见还是什么?阮恩正在组织语言中,顾任却先开了口。 “圣诞快乐。” 于是阮恩顺着往下道一句“圣诞快乐。” “西凉?” “他出差了。” “嗯。” 还有呢?还能说什么? 沉默有很长的时间,长到阮恩几乎都要窒息了,顾任才道“我只是顺便来看看你和西凉,不用有那么大的负担。”阮恩闻言暗自松一口气,抬起头,男人也正盯着自己,她绞着手思考要不要邀请对方进去坐坐,顾任却看穿了她的犹豫,解围地说“还有些事要办,下次再见。” 女生彻底松一口气。 挥手道别,顾任旋即准备上车,身子却在一瞬间忽然弯了下去。阮恩疑惑,只见男人一手撑在车子的顶端,一手捂住腰际上面一点的某个部位,神色不对。她几步上前去扶住对方的身体。 “不舒服?”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顾任的手依然死死捂住那里,半响才突然冒出一句“阮阮,我可以抱你一下么?” 女生闻言,急忙将手松开,神色惊讶。 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对方的姿态已经摆满了拒绝。顾任苦笑一下,似是呢喃地一句。 “难道一个将死之人,请求一份他想要的圣诞礼物,这样也很奢侈吗?” ------------ 64 “难道一个将死之人,请求一份他想要的圣诞礼物,这样也很奢侈吗?” 怀疑听觉出了错误,阮恩刚刚放下的手又重新抓住了对方的衣袖,她将身体面向男人,惊讶之余还带着不可置信,眼睛紧紧盯着顾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暗夜的温度越来越低,阮恩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她身子有些瑟缩,却顾不得太多,只是一味地追问眼前的人。 “说话。” 看她一脸着急的模样,顾任转而将捂住身体的手松开,笑了。 “果然,你还是这么好骗。” 有一瞬间的怔愣,阮恩反应过来时,几乎就要开口骂对方,男人却率先打断那些还未出口的责问。 “行了,不逗你了,我真还有事,下次再聊。” 阮恩深吸一口气,转念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顾任正要上车,她又一把将他拉回身,目光第一次锐利无比,好像是在审视对方话里的可信度。顾任习惯性地挑眉,也不说话,两人良久良久对视。最后阮恩才终于下了结论,竟忘了应该尊称一句大哥。她说“我知道的顾任,你不会骗我。” 我知道的,你不会骗我。 男人的脸色慢慢沉寂,没有人对他说过,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毕竟在外人眼中,他可以狠决无比,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面前这个小女人居然对他说,我相信你。阮恩感觉被拥进一个陌生的怀抱,那感受和味道与顾西凉完全不相同,应该说是没有什么味道,只有属于布制的面料气息。她忘了要去推开,又或者是,她记得,只是不愿在这样的时刻,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刻放开手。 给过你温暖的人,你怎么能对他那样狠心?至少阮恩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任对方拥抱。并在心里不断将突生气的罪恶感压下,也不断提醒自己:只是朋友间的拥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良久,顾任的双手没有松开的迹象,最后他长叹一口气。 “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阮恩嚅嚅嘴唇,半响才挤出一个“好。”转而才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到底哪里有问题?” “肝。” “什么时候发现的?医生怎么说?” 男人耐心的有问必答。 “你回台北后不久。还能怎么说?建议治疗。不过我一直都不太喜欢医院的味道,所以看吧,也许忙完这一阵,看是做手术还是怎么样。” 听见那样无所谓的语气,阮恩有些恼火。 “我怎么觉得你对自己的健康一点也不积极呢?” 顾任悄无声息地撇下唇,“你是在关心我吗?” 没有丝毫的犹豫,阮恩几乎是脱口而出,她说“是,我关心你。无论怎样,我一直都把你当作家人,不管在去美国之前,或者是回来以后。” “可是阮阮,一个人呆在医院,听时针分钟滴答走,忧心未来还剩下多少日子的的感觉,我真的不喜欢。你知道,我讨厌当弱者。” 然后再没有人搭白。 天气越来越冷,有出租车从阮恩与顾任身旁开过,欢度圣诞的年轻人疯闹着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对着他们二人吹口哨。车子走了很远,也还能听见哈哈哈的笑声。 “不会的,起码还有我,我会陪着你。” 像你当初照顾我的那样,照顾你。你愿意把它想成是关心也好,回报也好,总之顾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躺在没有温度的病床上,等候冰冷的宣判。 这城市霓虹闪烁,各家门前都张灯结彩,调皮的小孩与爸爸妈妈大手拉小手,围在一起游戏许愿。那辆白色宾利,不知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停了有多久。 驾驶座上的男人,盯着前方路灯下,那仿若情侣般温馨相拥的二人,一瞬不瞬。 顾西凉左手依然搭在方向盘,指腹一遍一遍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仪表盘,好像在思考什么。最后的最后,他将右手心一直把玩着的小锦盒,重新放回车子后座放置杂物的集装箱。那个小锦盒里,躺着两枚Ca tie 的定制对戒,小圆圈内分别都刻上了二人的名字:C-X L,C-R EN。款式简单大方,半圈镂空花纹里,均匀地镶嵌着小小的莹钻,女戒是3颗,男戒只有1颗,和在一起便是1,3。 一,生。 加班赶点千里万里奔赴回来,只为了心中那个举世无双。 呵,无双。 打档,倒车,两人的身影渐渐在顾西凉的眼里消失,车子呼啸着往君悦酒店的方向开。或许他现在出现,真的不是好时候。 第二天,阮恩便陪顾任去了医院,医生建议有可能的话最好是住院治疗,如果时间的确不允许,起码要每周到医院注射一次抗体,然后找最合适的时机做手术。那些医学上的东西她不懂,只能迷茫地看着那些检查片上的黑影发呆。阮恩的手机忘了充电,用万能充电器在医院大概冲了半个小时,陪着顾任注射抗体后,刚刚开机,顾西凉的电话便恰好的打进来。 “你在哪里?” 望一眼身旁的人,阮恩不知怎么就有些心虚,可她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心虚的,她对顾任的感觉,坦坦荡荡。最主要的原因,也许是帮助顾任守着那样的秘密,她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毕竟往最坏的方面想,也许就是天人永隔。可是自己已经答应对方,不能说,不能说。 收起心里的一点负罪感,阮恩试着平静地说话。 “回来了?” “刚到。” 如果可以,她很想立马就扑到顾西凉怀里,肉麻地说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是现在的情形,她真的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甚至连回答都藏满了支支吾吾。 “哦,那个……小雪心情不好,我陪她逛街,等等就回家。” 大概电话那方有几秒的沉默,只是几秒,快得她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那你小心点,我在家等你。” 收完线,阮恩长长呼出一口气,顾任将探寻的目光放在她脸上。 “西凉回来了?” “嗯。” “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你刚刚打完针需要休息。” 她的确是担心他的身体,当然也害怕他送她回家,顾西凉会发现她撒了谎。顾任明白个中意思,也不强留,陪她打到车才放心离开。 而顾西凉很正常地挂断电话,依然站在二楼卧室的落地窗前,将手里兑了一遍又一遍的温水缓缓喂到唇边。卧房的客机里反反复复重复着同一条留言,是属于禾雪的嗓音。 “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不要担心,不要找我。” …… 阮恩刚进门换好拖鞋,顾西凉正好从楼上下来。她站直身,在原地有些踌躇,不知怎样就不敢太过靠近对方,倒是顾西凉首先对她一笑。 “逛到什么战利品了?” 两手一摊,“我只是当陪逛,没有什么要买的……”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话锋一转。 “回来的时候看见一家新开的川菜店,好像不错。你不是喜欢吃辣么?去不去?” 阮恩抑郁的心情,当下都被顾西凉简单几句话一扫而空,她确定是自己想太多,于是行动代替了思想,几步笑眯眯地挽住对方的手臂。 “好阿。” 新开的川菜店装潢并不豪华,可以说是普通,味道却十足的正宗。阮恩几乎在吃的第一口就爱上了那道名为辣子鱼块的菜,整个过程筷子就很少夹其他的。她一直是这样,爱上某样东西,就想一直一直拥有它,难以再专注其他。这点顾西凉很早就发现了,所以才有那么大的自信,去美国把她带回来。那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阮恩是个念旧的女生。 眼看她嘴皮被辣得红艳,顾西凉也不阻止,只是在一旁适时地递水过去。 理所当然是个缠绵的夜晚。 直到半夜,二人才精疲力竭地睡去。顾西凉用手圈住阮恩的身体,他嘴里的热气呼在女生的耳边,酥**痒。 “阮恩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痛恨被人欺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也不行。” “可因为是你,所以我愿意退让。” “三次,就三次。我可以像个傻子一样,无论你撒下多么大的慌,这三次,我都原谅你。” 实在太累了,阮恩只迷迷糊糊感觉到耳边人说的话,根本没有心思去深究,只是嘟囔着“唔”几声,代表回答。室内的气温已经够暖和了,而阮恩一小截的胳膊露在外面,她忽然打了个哆嗦,急忙闭着眼睛将手放进被窝里。于是男人将被子捏得更加严实,抱住对方的手也紧了紧。 有这样怕冷?傻瓜。 在那一瞬间,顾西凉突然就相信了,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个人,让你舍不得对她不好。 ------------ 65 现在的顾氏,上下都处于紧绷状态,只为了打好大陆这关键的第一枪,之前顾西凉急飞瑞士,也是为了此次的融资合作。自从阮恩回来,顾西凉已经很少出席什么晚会或是酒席,能推掉的都尽量推掉,只是这次的确事关重大,他不得不用心。 本来只是顾西凉与那家瑞士私企的中方代表单独会面,对方却要求将宁蓝茵带上。席间,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不断向宁蓝茵敬酒,宁蓝茵喝了几杯就上脸,顾西凉却不挡,他猜想他这个秘书的酒量应该不会差,喝酒很容易上脸的人,大多是海量。况且,她自己也没有多加推辞。既然要合作,这点诚意是一定要拿出来的。 合作案已经到了最后拍板定砖的时刻,只差一个印章,对方却话里却有意无意透露出一个讯息,他想要的不只是一份丰润的厚礼,还有心仪的女人。 “我自认是个很直接的人,希望顾总见谅。人家都说衣冠禽兽,我也不想盖上这个罪名,所以顾总,恕我直言,其实我很喜欢宁小姐。” 男人随即将炙热的视线转向宁蓝茵,盯得她头皮发麻,继续往下说。 “不知道宁小姐对我的印象怎么样?” 似乎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这样直接,宁蓝茵很难得的露出了有些被惊吓到的表情。她在斟字酌句,考虑怎样说才不会惹恼对方,合作还有可能继续。三人都没有说话,最后是顾西凉站起了身,朝着男人的方向,嗓音温润沉稳。 “如果宁小姐和您两情相悦,在下倒是很愿意促成这一桩喜事。可她的意愿好像不是那样。所以祝先生,对不起,我想我们双方都有必要重新考虑合作对象。” 一番话完,顾西凉有礼貌地朝对对方微微点头,紧接着眼神示意宁蓝茵起身。 因为是在公司与顾西凉一起到的饭店,宁蓝茵没有开车来,她同他走出饭店大门,无话,仿佛在考虑着什么。而街对面的何亦舒盯着二人从门口出来,径直走向停车场,眉头不可抑制地轻皱。 直到坐进车子后座,期间顾西凉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家在哪里?” “天水路”。 感觉到车子缓缓启动,宁蓝茵还是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问。 “如果没有瑞士公司的融资,恐怕整个投资过程中顾氏会出现资金周转不灵。现在再去找其他的公司合作,是一定赶不上计划时间的。” 顾西凉只点头,不多言。宁蓝茵不解了。 “既然您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她是想问,为什么不干脆做了这个顺水人情当回媒人,成与不成最后还是看她不是吗?这既解了燃眉之急,也没损失什么。 仿佛猜到宁蓝茵在想什么,顾西凉目不斜视地道“你以为对方是你想甩就能甩掉的人?相信我,只要一脚踩进去了,你绝不可能再明哲保身的退回来。” 是了,是了,她毕竟只是一介女流,将所有事情想得太简单,这个漩涡只要她一进去,是万不容易毫发无损全身而退的。可是,这对她而言,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思考良久,宁蓝茵仿佛下定决心般地抬起头,轻启嘴唇。 “其实,其实我可以的。” 这一句话倒成功地将顾西凉的视线引过来,他分明从前方的仰视镜里看见她眸光坚定。 “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愿意?” 女人却反问,“难道你不知道?” 她在等待一个回答,很忐忑,很焦心,男人的声音再响起却已经是10分钟后的事情。 “到了。” 看白色轿车驶进车流当中消失不见,宁蓝茵紧咬了下唇。当决定了不计代价去爱一个人,她早已知道免不了牺牲。 阮恩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顾西凉已经上班去了,留了纸条:记得吃早饭。很平常的温馨,自从回来以后,只要是他要上班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诸如此类的小纸条,有时是记得吃饭,有时是多穿衣裳。阮恩会心一笑,将纸条小心翼翼收好,看了下时间,立马爬下床开始梳洗。 今天是与顾任约好的去医院的日子。 收拾好出门,却意外地遇见何亦舒,阮恩尴尬地处在原地,不知以怎样的身份去打招呼。她们之间,总归是尴尬的,说到底,情敌变为朋友,大多只有电视剧里才有。何亦舒反而一脸坦然,仿佛已经等了有些时刻,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前去敲门。她将脸上的酒红色墨镜取下来,给人的感觉依然是淡淡,虽然二人相似,但是气质是完全不相同的,阮恩天天说自己知性,其实无论怎样,在顾西凉面前,她也许一辈子都知性不起来。 “我来,只是有一句话要提醒你:小心那位宁小姐。” 阮恩疑惑,宁小姐?何亦舒见她迷茫的表情,有些无语地开口。 “顾氏新上任的总裁助理,你该不会不知道?” 哦哦,这个,顾西凉给她提过陆成辞职了,她没有多加在意。现在居然有人来告诉她要小心那位新助理,对象还是何亦舒,这……不等对方再发问,何亦舒已经重新戴上墨镜往反方向走,阮恩对她的存在感觉不自然,她又何尝不是? 那个男人,她们都深爱过。 看对方忽然出现,又忽然的离开,阮恩有好多疑问都来不及出口。倒是前方行走的女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因为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几番思考,何亦舒才又开了口。 “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 “阮恩,谢谢你。为我挡的那一枪,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你终归是救了我。” 所谓一笑泯恩仇,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虽然两人算不得仇人,顶多是一场爱情博弈中的对手,可阮恩依然感觉浑身终于一松。 “不用。” 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 临近中午时,顾西凉突然发现一份重要文件忘了拿,开车回家取,却没有发现意料中的身影,坐在沙发的位置码字或者是看无聊泡沫剧。他在下车前,进门前,甚至都想好了要怎样去责她几句:是不是又忘了要吃饭。 没见到某个人,顾西凉心里一阵失落,拿出手机,想想又放回去。 他该给对方信任和自由。 拿了文件出门,车子行驶在被一排排别墅夹在中间的大道上,期间与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擦过。顾西凉直觉性地准头,却眼尖地发现了副驾驶上的女子。 那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又是谁呢?这样不讨喜的巧合。 将车一个急刹甩在路边,男人眸光一沉,终于忍不住摸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联系人照片跳跃进眼里,微嘟着嘴生气的模样。那是顾西凉在与阮恩的一次口舌之战胜利后,在一旁偷拍下来的,女生的愤怒表情。手机震动一下,提示电话已接通。女生软软的嗓音首先传来。 “有事么?怎么突然打电话……” 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 她在试探他。他的小妻子在试探他。顾西凉突然想笑。 忽略掉对方的问题。 “在干嘛呢?有没有好好吃饭。” 一听男人正常的语气,阮恩的新才稍稍放下来,应该没什么事。 “哦……在看连续剧,等下就吃饭。你吃了么?” 那是阮恩第二次撒谎,可她却觉得,似乎向对方说了千万句的谎言。她只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砰地跳,感觉好像被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而顾西凉的保护色渐渐越堆越厚,心也冷下去一分。 难道他努力想求一个美丽的结果,是他错了么?他纵她让她宠她无所不用其极地想弥补以前造成的伤害,也是他错了么? ------------ 66 今年的台湾突然大雪纷飞,整个城市由北向南都受到一股强冷气袭击,台北新公园里的花草,全覆上薄薄的冰。 阮恩每天都只想呆在温暖的家里,没有事几乎不想出门,除了每周要抽出一天的时间陪顾任上医院。今天是周末,顾西凉难得不用加班,她熬了鸡汤要给对方补身体。将煲好的鸡汤盛了一碗上楼,端进卧室给还躺在床上补眠的男人。兴许是太过寂静,顾西凉之前就被上楼梯的踢踏声闹醒,他一睁开眼,便看见阮恩两只素手端着汤碗的边缘,脚步飞快的朝自己走过来。迅速从床上坐起身,将碗接过来放在床头柜,有些烫,阮恩捏捏自己的耳垂,企图消热,顾西凉被她的小动作挠得一阵窝心。 平常夫妻,大概就是这样了。 男人一把将女生的腰揽住往自己身上拖,又顺势向后仰倒在床,将那有些不安分的脑袋按在肩窝,继续闭眼。因为一周以来的紧张,顾西凉几乎没怎么睡过觉,这下终于逮到机会休息,加上被子里是在很温暖,他不想起来。阮恩见他又难得的耍赖,心情也很好,连听着外头她讨厌的冷风在呼呼地刮,她都觉得这样的场景太美了。 阮恩玩心大起,将脑袋有些艰难地从顾西凉的肩窝抬起,略显圆润的下巴枕在男人的胸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 “顾、先、生。” “顾、总。” “顾、西、凉。” 下巴一张一合的抖动,铬着顾西凉的骨头微痛,更多的感觉是痒。男人唇角扯起好看的弧度,半会儿便更憋不住,露出八颗好看的牙齿,笑得像逆光中白衣胜雪的少年。 傻气与聪明其实只有一线之隔,聪明的人喜欢猜心,傻气的人喜欢给心,那么以心换心,算到底,还是傻气的人占了便宜。 怕汤凉了就没有营养,阮恩不再开玩笑,伸出右手去轻拍顾西凉柔和的侧脸。 “先起来把汤喝了再睡吧,我熬了好久好久。” 男人指尖绞着女生弯弯的发尖,依然没有起身的打算,只是闭着眼提出自己的要求。 “那你亲我一下。” 感觉到阮恩突然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胸口,他微皱眉,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那软软的嗓音霎时变得有些高。 “怎么这么不知羞啊!” 然后顾西凉的眸子在瞬间睁开来,假装不悦地瞪了她一眼,阮恩立马将唇凑上去印在男人的右颊,随后指着自己道“我怎么这么喜欢亲你啊?我怎么这么不知羞啊?” 虽然这样的挽救有些牵强,顾西凉还是欣然接受了,他坐起身,居然很慎重地点了下头。 “唔,的确不知害羞。” 那一碗鸡汤本来是盛给顾西凉一人喝的,却在男人的诱哄下,被两人你侬我侬的分享完了。任务完成,顾西凉继续到头睡觉,抓着某人一起。 这一室的寂静,两人频率相同的心跳,都在栓释着“白头到老”这四个字。 原以为对方早已睡着,却在半响的沉寂后听见男人磁性的嗓音。 “明天有事么?” 明天是和顾任约好的日子,阮恩不知是该诚实地点头还是摇头,只好问“怎么了?” 话一出,顾西凉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有事,还是没事。” 见躲不过,于是点头。“明天……要去一家杂志社谈第二本小说的合约,之前就已经约好了。” 忽然感觉到对方抱住自己的手颤动了一小下,不知为何,她的心也跟着快跳了一拍。 原来撒谎这种事,真的不是平常心就能办到,毕竟她还没有到撒谎成性的地步,也许是因为,她知道顾西凉不是自己应该撒谎的对象。她很慌,怕终有一天谎言会被拆穿,尽管她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可是她了解的,一直都了解,欺骗这种行为在顾西凉眼中,是件多么不能容忍的事情。 沉默只有短暂的一瞬。 “推掉。或者,约改天?”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这个合约我已经拖很久了……” 谎言的伤人之处,在于你撒下一个谎,往往需要用更多更大的谎言去圆最初的。阮恩不想的,她真的不想,可是她只能这样,她甚至不能想象,这样的日子多久才能结束。只是每天祈祷顾任能快点好,再快一点,那种叫做愧疚的折磨,总有一天会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行。” 男人的语气斩钉截铁。 “阮阮,这次听我的好么?你一定要听我的。” 是错觉吗,她竟然从顾西凉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祈求的意味和恐慌。 “我……我尽快赶回来好不好?回来陪你吃晚饭,嗯?” 几乎是潜意识地让步,顾西凉嚅嚅嘴唇,最后才吐出一个“好”,却再也不能安心入眠。 那种叫**情的毒啊,如果注定沉迷,请让我永生不醒。 今天的顾任很不寻常,这是第一次由他主动提出住院。阮恩从上午开始跑上跑下去登记注册,到药房拿药,盯着输液瓶里的水什么时候完,掐好时间叫护士换药。其实这些都是有专用看护做的,可是顾任没有开口要阮恩坐下休息,他喜欢看她为自己忙碌,就像妻子为了重病的丈夫担忧,关心他,照顾他,不离不弃。 一切程序忙完,女生刚坐下,喝一口男人递过来的水,无意间瞥见床头柜上的钟,刚刚好指向四点半。她嘴里的水在慌张之下漏了一些出来,顾任暗自笑她的傻气,温柔十足地将一旁的纸巾递过去。阮恩却没有接,随意地用手背擦拭了嘴角的水珠,慌慌忙忙地站起身,拿过小提包就要向顾任道别。 “顾任哥,我今天不能等你出院了,西凉在家,我要陪他吃饭……” 一番话完,见对方不打算回话,阮恩也不多想,旋身准备往病房外走,却在刚刚踏出一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左手腕被人用不小的力道一把拉住。她转过脸,神情疑惑。躺在病床上的顾任不看她,将视线转向窗外道。 “你答应过的,不会留我一个人。” “可是……” 女生想要解释什么,却一再地被顾任冷着声打断。他说“阮阮,你答应过的。” 大掌依然没有要放松的迹象,像要不到糖的小孩。阮恩忽然想起她在美国,绝食的那段时间,该也是这样吧?幼稚,自私。而当时的顾任用了多少耐心来体谅和包容?软着嗓子哄了多少回?这么一想,她的心就彻底软了。 反正,也许,晚一点,应该也赶得及吧?于是又重新坐下。 这一留,却留到了九点,那瓶子里的水,就像换不完似的,一瓶一瓶接着上。阮恩这才有些急,拿过手机走出病房,鼓起勇气打通顾西凉的电话。 铃声响了一声便被接起。 “喂。” 阮恩很忐忑。 “西凉……” “说。” 他在等她开口坦白,解释,却…… “编辑人很好,偏要请吃饭,我暂时应该……走不了。” 于是电话对面再也没有人说话了,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阮恩壮着胆子试探着“喂”了一声,顾西凉的嗓音终于再次从话筒里传进女生的耳朵。不炙热,连平淡都算不上,只有冷,无尽的冰冷。 “突然发现自己是真的傻,阮恩,你也一样。我们都傻,傻到任伤害重复,一次次失望期待,再失望。” 然后电话被突兀挂断了,只余下嘟嘟嘟地响声,不断萦绕在阮恩心头。她怀疑她听错了,或是顾西凉认错了人,否则怎会对她说那样莫名其妙的话?可是没错阿,他的确叫的阮恩,不是阮阮,是连名带姓的阮恩,还不带任何情绪。 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了,很慌很慌。 宁蓝茵原本正窝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却意外接到顾西凉的电话,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微微挑高,随即接起。 “顾总?” 对方显然不想啰嗦什么,直接切入主题。 “我在你楼下,陪我去趟台立医院。” 有些幸福好像沙漏一样,正在慢慢倒数。 五,四,三,二,一…… ------------ 67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不管你有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这世界,原本就喜欢出其不意。 被挂断电话后,大概在病房门外呆了将近半小时分钟,阮恩才带着那股依然心慌的感觉回到病房。顾任在看见女生脸庞的那一刻,不知怎么就松了一口气。他以为,他以为她走了,他以为他再次当了输家。看女生一脸不镇定的模样坐在自己床边,脸上明明白白西写着失魂落魄。 将她的一缕刘海掳到半边。 “怎么了?这么冷的天你也能出汗。” 阮恩闻言一把抹上额头,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竟有了薄汗。潜意识地恐惧,她希望她是听错了,感觉错了,一定是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慌。顾任大概猜到刚刚那个电话是打给谁的,或者有什么内容,他有些不忍心,还有些,心疼。几乎是不假思索间,什么都没有想没有顾忌,伸手扣住女生的后脑勺,一个淡淡的吻印在她的眉间。 然后病房的门,再次戏剧性地被打开。 在这场感情的博弈中,每个人都曾很用心地去思考过,究竟该怎样去相处才算好。是彼此深爱,抑或是相互吞噬,那个出口,要怎样才能找到。 顾西凉的突然出现,掀起了惊天骇浪。当然,这惊天骇浪恐怕只是限于阮恩一个人,其余的人都在瞬间隐藏好了一闪而过的惊讶。阮恩还未来得及收拾起那个吻带来的惊慌,顾西凉挺拔的身影就映入她的眼。可是他的眼光,从进门那一刻,她看见他的那一刻,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在她身上。 倒是顾任有意无意地看阮恩一眼,再将目光对上自己的血脉兄弟——顾西凉,刚准备说什么,对方却率先发了话。 “不用看别人,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任何事。” 别人,别人,别人。 不可否认地,这两个字像把刀,在一刹那戳进阮恩心脏里最柔软的地方,痛不欲生。明明昨天两个人还拥抱着取暖,明明昨晚还抵死缠绵,此刻却已是别人? 这还是顾任首次被人呛来没话说,他僵硬地扯起嘴角。 “不关阮阮的事,我只是不想要你们担心。” 阮阮。 难道你不知道,从你口中将这个名字叫出来,我会觉得很刺耳?顾西凉淡淡一笑,与周身的肃冷之气成鲜明的对比。 “有什么关系呢?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大哥,你的健康原本就该在我的关心范围。” 顾任也不可置否。“外公还不知道吧?” 翘腿坐在病床的另一边,与阮恩相对,顾西凉忍着不看她,专注地将视线放在眼前男人的身上,很有耐心地回答对方的问题。 “当然不知道。” 几个字完,又有些抑扬顿挫地往下道。 “我怎么敢让他老人家知道,他一向放心的,懂事又成熟的长孙,居然为了儿女私情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他要是知道,肯定当场就气急攻心,到时候真正进医院的就该是外公了。” 一番话炸得阮恩神智不清,什么意思?她真有些不懂了。 顾任下意识皱眉。 “我不懂你的意思。” 顾西凉不正面回应,只是稍稍侧头,叫了一遍身后不远处的宁蓝茵,然后对方捏着手里才拿到的资料,在原地犹豫不决。 她有说不出来的震撼,一个人,为了自己喜欢的谁,竟真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么?是他太强势,还是太多人不够勇敢?又或者只有这样努力过了,以后才不至于让自己遗憾? 见身后人不为所动,顾西凉微垂眼睫,有些咄咄逼人地又叫了一遍对方的名字。宁蓝茵才镇下心神,缓步走过,将手里的一沓检查报告递给顾任。然后顾西凉成功地看见男人的脸色在瞬间变了。呵,大哥,能欣赏到你这样的表情,真不容易。 将手里的资料一把甩到床头,顾任眼眸里有火。 “你调查我?” 既然话已挑明,顾西凉不再继续与对方周旋,他迅速站起身,神色恢复到刚进门时的冷漠,嘴唇轻启,将所有人打入地狱。 “我不调查,怎么知道一周一次的肝变抗体,其实是很普通的营养维生素?我不调查,又如何知道那所谓肝癌,只是一场充满心机的假象?” 轰。 男人语毕,阮恩却几乎要昏倒。谁来告诉她,这都不是真的。她所有的担心,对顾西凉撒下的一个又一个的谎,都只围着另一个谎言转,她被活活看了场足够大的笑话。下意识偏头对上顾任的视线,男人的目光却闪躲了,内疚又歉意,都在诉说着:对不起。忽然就记起圣诞节的那晚,她对他信心十足说的那句“顾任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原来对一个人的信任,就是这样被糟蹋掉的。 顾西凉却不罢休,磁性的嗓音继续在整个空旷的病房内响起。 “我亲爱的大哥,从你的身上我再次深刻地学会了一点,那就是不要去相信任何人。” 紧接着,他今晚首次将眸光定在了阮恩的身上,甚至毫不回避地与她的眼神相对,再次重复了那三个字。 “任何人。” 像突然出现那样,顾西凉又抬脚转身出了门,英俊的脸上再看不出一丝眷恋。 他口中的任何人,是说给她听的,阮恩知道。几乎是下意识地追出去,一把拖住男人的手臂,想解释些什么,却就是什么也说不出口。还能说什么?原本就没有误会,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欺骗,她终究是欺骗了,一而再,再而三。 顾西凉回过头,几度欲言又止后,才终于开口说话。 他说“阮恩,还记得你曾经对亦舒说过的话吗?你说因为她不信任我,所以我们才会因为那场意外分开。那么现在的你呢?” “你知道我真正伤心的是什么吗?并不是你一而再的对我撒谎,而是追根究底,你和当初的她一样,根本对我没有任何的信任。” “如果有,哪怕只有半分!都绝不会是今天的局面!我那么努力的想要保护你不再受一点的委屈,不再添一分一毫的伤,你却一次次推开我去往那枪口上撞!” “我就那么没有用是不是?我就那么不被信任,是不是?” 一番话,失了所有风度。 男人将女生的手一点一点扳开,脚步再没有停滞地往前面刚好打开的电梯走,宁蓝茵跟在身后。直到人已经进了电梯,阮恩才有所反应,却见顾西凉冷着一张脸,按下了关闭键,门开始缓缓合上。缩小,缩小,不见。 她跑过去,想要抢救些什么,却为时已晚。阮恩不放弃地拍着紧闭上的电梯门,一次比一次用力,掌心都快要红肿,却无论怎样用力,那道仿佛将二人隔绝在不同世界的门,再也没有打开。她感觉到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一双手却从背后拥过来,顾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阮阮,不要这样,求求你。” 阮恩便硬将眼里的晶莹逼了回去,她缓缓回头,像看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疏离万分。 “我也求求你,不要再来破坏我的平静。” 如果真相是一种伤害,那么谎言就能被原谅吗?没有谁必须去原谅那种谎言。 顾西凉再次被某种抑郁压得喘不过气,上次是在得到阮恩的死讯,心灰意冷,然后是这次。阮恩追上前的娇小影子在脑海里闪现不断。他扯松领带透气,将西服外套脱下,宁蓝茵默默地在旁边斜睨一眼,与平常西装笔挺的顾西凉不相同,此刻眼前的男人有几分狂野的性感。 出电梯时,顾西凉正在分神中,不小心地与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相撞。对方气焰有些嚣张,嚷嚷着一些骂人的话,顾西凉一句都没有听听清他骂的是什么,只觉得耳边有东西在嗡嗡作响,惹得他烦躁非凡,于是一把将外套掷在地上,他转过身面对对方,一个狠力十足的侧踢便朝男人脖子上招呼了去。虽然长得魁梧,那男人却有些“娇弱”,没能抵挡住顾西凉的突然袭击。他倒在地上,依然骂咧不断,顾西凉便冲上去还要打,男人见势吓得一个哆嗦,宁蓝茵适时地上前拉住。 “虽然这里是医院抢救很方便,可是杀人要犯法的,你清醒点!” 所有人都不清醒了,凭什么要他清醒呢?真可笑。 他又不是神,他又不是,不会累。 ------------ 68 酒吧里人声鼎沸,顾西凉坐在吧台,将手里的白兰地往下灌,第一次选择了这样闹杂的地方,或许是想借那些热闹,将心中的千丝百绪驱赶出去。毕竟是烈酒,他一口全数吞下的方式,还是差点让自己被呛到。宁蓝茵看他那样的喝法也不禁皱眉,为情所伤,非得要一醉才能解千愁么?她伸手去将对方的杯子夺下,没有平常上司下属的拘谨。 “不想要你的嗓子了是不是?” 男人睨她一眼,重新抢回酒杯,轻扣几下桌面,服务生继续添酒。宁蓝茵再度将盛满了酒的杯子夺过,那无声抗议的倔强表情,居然和某个谁惊人的相似。他也很想自己醉了,可事实是,他还很清醒,没有糊涂到认错人的地步。也许对象换成阮恩,他就真的随她去了。 不喝酒算什么?他为她连理智都没有了。 不与宁蓝茵玩你抢我夺的游戏,顾西凉只是吩咐服务员重新拿个杯子倒酒。宁蓝茵这下是没办法了,手她只有两只,就算再抢了这一杯,那下一杯呢?再下一杯呢?与这个男人斗,她终究是要吃亏的,于是索性将抢来的那杯酒又放回了原位。顾西凉喝一口酒,缓缓问“你怎么还不走?” 要说吗?要说吗? 宁蓝茵在纠结,也许有些话一旦挑明,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可是谁曾经说过?爱情是一切。为了心之所爱,傻算什么?飞蛾扑火算什么?既然走了第一步,那就撞了南墙也不要再回头。 “我以为你需要人安慰。” 顾西凉放至唇边的酒杯便停滞了,他转过头,眯几下眸,最后笑了。他看着宁蓝茵,嗓音魅惑,醉态横生。 “你喜欢我?” 仿佛一早就知道对方会问这个问题,挣扎只有几秒,宁蓝茵一脸坚定地答“是。” “我喜欢你,不要问我原因,因为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长久,也可以是瞬间的事。” 男人撇唇,一口酒又进了嘴里,醇香异常。 “我不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那我可以问,你有多喜欢我么?” 其实这个问题是顾西凉当初,或者是一直以来都想要问阮恩的,他想要问,我究竟何德何能,才得你如此全心全意?只是这个问题,不知还会不会有机会问出来。 宁蓝茵将唇咬了又咬,半响才开口。 “你试试不就知道?” 面对一个女人如此明显的邀请,还是个有才情有个性有身材样貌的女人,试问哪几个男人能拒绝得了? 男人眉一挑,“a e you su e?” “我确定。” 凯悦套房。 顾西凉站在窗边俯视昏黄路灯下的过往车辆,午夜的大马路上,一个男人行色匆匆地往某个方向赶。他在赶什么?是有谁在等他吗?情人,儿女,还是妻子?最后的那个名词,让顾西凉心里荆棘丛生。 她会等他吗?像他今天等待她的那样,忐忑又绝望。 感觉到身后一双手抱住自己的腰,那松紧的力度,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顾西凉下意识皱眉,将对方的手毫不犹豫扳开,转身。 宁蓝茵刚洗完澡,全身上下只围了条大大的浴巾,她不会傻到来宾馆只是谈天,她有这个准备。顾西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人,眼睛短暂的闭了一下又张开。 “最后问一次,你真的确定?” 笑话,她已经触到南墙的边缘了,怎会在这时候退缩?她不答反问。 “不然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然后宁蓝茵感觉到男人的轮廓在渐渐逼近,她再次主动伸出手环住对方的肩。然后一室的灯光黑下去,整个城市的灯都黯淡下去。 犹豫,背叛,意外,只需要一次,足以让一段爱情枯萎。 出租车在家门口停下,阮恩付钱下车,脚步有些匆忙地往里奔,想要寻找某个人的影子。刚到大门口,女生却被眼前的一切镇在原地。 那应该是她有生以来,看过的,最漂亮的景。 通往别墅正门的小道中间,铺满了高贵的白玫瑰花瓣,厚厚一层,甚至看不见路面的颜色,只有绚烂的白。两边那几颗参差不齐的树上,全是五颜六色的灯,这边灭了那边闪,反反复复。明明平常只是十几秒的路程,她却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完。 掏出钥匙开门,阮恩希望会见到顾西凉站在门口,一脸笑意地展开怀抱对她说“阮阮,其实我没有生气,刚才被我吓到了吧?”可是没有,都没有,唯一在她期望中的是,整栋房子的确都灯火通明,可是空无一人,没有怀抱,也没有讲和。 换了鞋往里走,阮恩这才发现原来客厅,厨房,地面的每一个角落,都有那矜贵的白色花瓣,仿佛为了谁在一夜之间盛开。天气太冷了,就算是市面上的花店也只有零星的几只玫瑰,还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没有往日的娇艳,那么,这满地的灿烂,是谁,用了多少的心? 继续踏着芬芳往楼上卧室走,门没有闭紧,轻轻一推,洋洋洒洒的金粉便顺势落在女生的长发和后颈上。再往里走,她便在瞬间想掐死自己。 她忘了,她居然忘了,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床头顶上的那副度假合照被人换成了结婚照,上面女生的脸幸福满溢,虽然男主角的表情似乎太严肃,不太惹人欢喜,可是此刻在阮恩看来,却珍贵非常。最重要的是,相框四周,全都用一朵朵完整的白玫瑰围起来,形成一个心的形状。 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阮恩掏出电话,拨打那个唯一分组里的男人的号码,只想道歉道歉,再道歉。号码一拨完,阮恩迅速拿到耳边,生怕漏听一个字,嘴里还念念有词。 “接电话……接电话……” 一遍一遍,那个冰冷的女声还是不留情地重复提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然后阮恩忍了一晚上的情绪,就再也忍不住。她将手机甩至一旁,跌坐在柔软的大床上,号啕大哭。 “是你说的要宠我纵我对我好,把我受过的伤十倍百倍补回来。是你猝不及防地又给了我希望,让我以为你会永远不会离开我。是你做的一切,让我以为自己可以象个被宠坏的孩子,什么也不管不顾,风雨刀枪都有你去挡。是你让我错以为,就算世界末日那天你也会死死将我抱住。是你让我以为,只要拥有了你,就可以拥有全世界。” “是你是你都是你……可是现在你在哪里呢?” “如果那时在美国,你最后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会不会过得更好一点?起码,起码我不会再有了希望以后又失望……如果你没有出现,我可以很知性,我可以不耍宝,我可以不伤心不嫉妒甚至学会你那样的不动声色。我也可以自己扎头发自己料理一日三餐,自己准时在某个时间段上床睡觉,对任何事不关心不留恋不痛不痒,做个任何人都羡慕的对象。可是你出现了,代替了所有我需要自己的做的事情,现在又准备在半路将我头也不回的丢下吗?” 阮恩有些激动,是因为她害怕,以后的路真的只有自己去走了。她知道他不是不爱,只是对她那样失望。她知道像顾西凉那样的一个人,能对一个女人如此呵护用心,步步退让,需要多大的决心。然后她忽然就想起禾雪说的话。她说他复杂,只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接触到社会上的尔虞我诈,如果他不那么复杂,又怎样去保护你心里的一方净土,将风雨刀枪挡在外面?她说阮阮,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辈子只需要去猜一个人的心,那会是件对么幸福的事情。 不能回忆,越回忆,那情绪便更加克制不住,女生的眼泪几乎流成河,绵延不绝。 可是阿亲爱的,我现在连猜他心的资格,也许都没有了。 ------------ 69 宁蓝茵爱了顾任十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整整一个数。 那时的顾任,还是哥伦比亚大三的金融才子,算不得白衣飘飘,如果非要她形容,只能用上深沉二字。没错,深沉。走在人群里,就是感觉比同龄人要来得成熟,事实也的确如此,那时的顾任已经很清楚什么是自己想要的,或不想要的,什么时候该摧毁什么时候该掠夺。 宁蓝茵是在一次系经济论会上见到顾任的,整个会议厅有前后左右四道门,她坐在最后一排,看着一张张不熟悉的面孔忐忑不安。那时的宁蓝茵也不过刚好高中毕业,应该是享受假期的时刻,之所以会来,只是帮她那风花雪月去了的大哥凑个数,在教授点名的时候,捏着鼻子答一声到。哪知刚刚答完,前面排的男生却回过了头,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 “宁远的妹妹?” 没料到会被提问,宁蓝茵一时之间慌乱无措,只知道傻傻地点头。让她傻的,是那张轮廓朝自己微弯嘴角的瞬间,她居然感觉心跳加了速。还来不及整理纷乱的情绪,台上已经有人在说话,首先简单介绍了各高校前来旁听的经济导师或教授,接着无聊的论会便开始了。按惯例,整堂课有6个问题,教授会根据点名册上的名字选择由谁来回答。而很不幸,第一个就让宁蓝茵中招了。那白发鬓鬓的老者重复叫了三次。 “Aa o ”。 见没有人站起,宁蓝茵才反应过来,那是宁远的英文名字。好像一个雷炸在头顶,她已经能预见,宁远如何哀嚎连天地看着那越来越少的学分,痛哭流涕,以及自己如何在全场的目光中尴尬万分。当教授第三次叫了这个名字,刚刚和她对话的男生突然站了起来,一口正宗流利的美式英语,满脸从容。 “Aa o 上洗手间去了,这个问题我很乐意帮他回答。” 男生好像是那教授的得意门生,这样突然地站起来说话,居然没有引得反感。答案似乎很精彩,可是宁蓝茵听不懂。在此之前,她从没考虑过自己会学经济,她讨厌一身铜臭味,包括一身铜臭味的男人。可是有什么东西仿佛在那一刻改变了,她有种不能名状的,强烈冲动。看见前面的人坐下,宁蓝茵咬咬下唇,微偏头上去道了句“谢谢。”对方显然没有要深谈的意思,只是兀自点了下头,继续专注地盯着手里满篇的英文资料。她坐的位置,刚好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深邃轮廓,后来她听过一句:我爱的人,有世上最英俊的侧脸。几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句有些小女生的话。 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眼光,被他身旁的好事者看见,对方也是中国人,并好像找到什么乐趣似的,操着中文调戏。 “诶,顾任,背后那个美女还在看你哟。” 顾任却轻描淡写,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予对方,只轻轻吐出两个字。 “幼稚。” 宁蓝茵这才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原来那个让她第一次有心跳加快感觉的人,叫顾任啊。 然后那本该是宽松的假期,宁蓝茵却开始整天呆在屋子里不出门,研究那些从图书馆借来的关于金融管理的书籍,算那些长串的数字,背专业用语,简直称得上废寝忘食,那原本就不丰腴的身体,活生生瘦下十斤来。 接着是长达十年的追随。 这十年来的每一个生日,宁蓝茵总会许下愿望。第一年是希望有机会接近他,实现了。第二年是希望他能对她稍稍关注一点,实现了,第三年是希望两人不会断了联系。那时的顾任已经研究生毕业,与朋友合伙在华盛顿开了一家小公司,开始自己打拼事业。再然后,宁蓝茵22岁,轮到她研究生毕业。拿到荣誉证书的第二天,便一个人悄悄跑去了华盛顿,正好遇见仁达面试,职位是销售主管。于是凭借一番孤勇,迎位而上。她永远都忘不了顾任再看见自己的那一刻,眼里闪过的惊讶,终于,凭自己的实力去接近了对方,也许她就有机会亲口告诉他:顾任,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到有一天足以与你相配。 期间顾任的事业根基已经立稳,何亦舒却突然出现,给了宁蓝茵带来不小的冲击。毕竟这些年,顾任的身边真真很少有女生出现,应该是男人不允许,所以那些野花杂草便近不了身,更遑论是入主他家。其实她一共也只见过何亦舒几次,却一眼便看出是个聪慧的女子,即使对方不开口说话,眼角眉梢都是尽显风情。她有些胆怯和失落,却还是不死心地鼓起勇气去有意无意试探,男人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 “弟弟的女朋友。” 没有解释太多,可是这样不带感情的介绍,还是让宁蓝茵松了口气。 宁蓝茵这一待,就在同栋大楼里,与顾任朝夕相处待了5年。一直以来,其实她都很佩服自己,她从来没想过喜欢一个人,可以这样无怨无悔地追随这样长久的时间,甚至对方也许都不知道自己那颗小心翼翼的心。虽然两人相处的气场不剧烈,她却觉得自己对他的那份感情,海啸飓风,也能够矢志不渝。她也以为,就算这样呆在他身边也是好的,总有一天他的眼光会定在自己身上,然后幡然醒悟地道一句:原来你在这里。 阮恩的出现,将她的愿望彻底摔碎。 她能感觉到,顾任对对方的态度有多不相同,甚至很多次上来呈报表的时候,看见他打电话,那柔和下来的表情和温言细语,都几度让宁蓝茵差点控制不住。之前在自己的厚脸皮下,每个周末她总会像个尽职的小女朋友般,跑去顾家为他买菜做饭,说是照顾他的胃。顾任如此聪明,怎会看不出一点端倪?他只是顶多拿宁蓝茵当妹妹看待,多的,他不想牵扯。所以顾任刚开始是有些抗拒,几次说对方都不听,后来实在没办法,索性随她了。 可自从那个叫做阮恩的女生出现,他的家,她再也没有去过,不是不想,而是主人发了话。 一次会议结束,顾任意外地主动叫下她,宁蓝茵心生欢喜,却听见对方的一句“关于吃饭的问题我已经请了佣人,以后真的不用多跑那一趟。” 相处这么多年,顾任的原则她怎会不了解?那就是不拖泥带水。以前是觉得没有必要,现在多了一个人了,一个想要在乎的人,所以他可以狠得下心做任何事情,宁蓝茵感觉那一刻,自己的双脚都在抖。但顾家,她便真的再也没有去过,只是怕出现会引起什么误会,令顾任讨厌自己觉得她是个很有心计的女生,她一直记得有次问顾任挑女朋友的标准,对方只有唯一的两个字:单纯。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一年,直到顾西凉将阮恩接走。 那一晚,是宁蓝茵第一次看见那样失魂落魄的顾任,她把男人从酒吧扶回自己的小公寓,由着对方抱着自己,却一遍一遍叫:阮阮。 他喊得撕心,她听得裂肺。 那一夜的记忆,其实宁蓝茵有些模糊,她忘了是谁先吻上对方,总之最后那象征着26年来的纯洁,火红地开在了纯白色的床单。事后,她在他眼里清楚地看见了懊悔。这么多年,顾任身边有固定女人,可是她不介意,她知道,那只是单纯的身体需要。他从不动身边的人,起码最不想动的,应该就是她。 凌晨五点,男人醒来,遥望着身边人熟睡的轮廓,一言不发地起身穿衣,身体在门口停顿了半响,最后还是出了门,没有一句话,连抱歉都没有。可是宁蓝茵却在门响后睁开眼睛,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道歉,因为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对不起,毕竟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 太静了,静的她有些害怕,打开电台,只余下一个早间音乐频道在放情歌。那是宁蓝茵第一次听那首歌:十年。 自己是父不清母不详的孩子,宁家夫妇好心从孤儿院收养了她,并将她当做亲身女儿看待。所以自小到大,宁蓝茵一直很努力,为了保持功课名列前茅,她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再加上上大学,她的动力又多了一个,那就是顾任。所以生活里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外界的一切娱乐与她仿佛是绝缘体。外面的人说她是华尔街的金融才女,说她聪明,那是因为不了解这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少。没有谁天生就该聪明,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她找不到一个办法,去抓住她想要的一颗心? 男人低魅嗓音从收音机里传过来,缓缓吟唱,仿佛在诉说一个充满遗憾的故事。 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遍享受,一边泪流。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 她的眼泪差点就流出来,门却在这时候被敲响。宁蓝茵怔愣,随即上前去打开。 眼前的男人只着衬衣,外套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额上沾满了细汗,应该是刚刚剧烈运动过。他扶着门的边缘喘气,许久许久才低着头说出一句“我们结婚吧。” 等了那么久的话,在这样的情形下等来,宁蓝茵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她应该高兴,应该兴高采烈地扑上前去给对方一个拥抱。但她没有,是因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甚至不敢看着自己,她知道这只是一种负责任的方式。可她最后还是低下腰对上男人的脸,给出一个笑容,坚定的说“好。” 可是婚礼当天,新郎却没有出现。 宁蓝茵着一身绝美婚纱,揪着一颗心等,时间越来越近,耳边宾客的疑问和闲言碎语越来越多,但没有人来救她。宁家夫妇在商场上也是有脸面的人,愤怒之余却夹带着心疼。然后手机滴滴的响了起来,短信箱里面多了一句无用的话。 “对不起,蓝茵,对不起。” 还是等到她最不想听的那句抱歉。 是了,她怎么会忽略掉越到婚礼日期,男人越不安的脸?还有办公桌上属于阮恩的那张单人照。他从不企图对她掩饰什么,从不考虑是否残忍。说到底,这一场爱情的赌她输了,彻彻底底。 顾任,和我在一起,就这样难受么?就这样爱她么?可怎么办,即使是这样,也好像停止不了自己对你的感情。你说人是不是都喜欢犯贱阿?得不到的总是最想要。那么顾任,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除了帮你得到心心念念的她,真的再也想不出来了。 第一次见到顾西凉的时候,宁蓝茵有些惊讶,虽然与顾任的气场不同,可毕竟是两兄弟,眼角眉梢中有些相似的地方。顺利进入顾氏,当天便打了漂亮的一仗,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男人对她微微一笑,她便不可抑制地想起顾任的脸。 狠狠拧自己的大腿一把,意识才回到现实。 宁蓝茵故意将高跟鞋踩入电梯的细缝,企图试探顾西凉的反应,不料对方却动也未动地叫来了前台帮忙,还直白地告诉她“我老婆会吃醋,你可以说我不绅士”,那一刻,她知道要介入阮恩与这个男人之间,会有多少阻碍。一直说许多话,做许多的事情,有意无意向对方透露“喜欢”的假讯息,顾西凉却依然与自己保持最好的距离,整件事情似乎没有进展,眼见回美国的日子就要逼近,她几乎都要放弃。 却在那个夜晚,一切似乎都有了改变。 顾任躺在病床上,他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他,病房里一时无话,最后二人都很有默契地装陌生人。然后是顾西凉终于对着那个娇小的女生爆发,失去理智,到酒吧买醉。宁蓝茵陪在身边。他问她怎么还不走,她说我以为你需要安慰,紧接着一切水到渠成。 看着男人逐渐逼近的脸,事先对好的手机正在一秒一秒地记录正在发生的一切。她闭上眼,犯罪感冲天,听人说破坏姻缘是要下地狱的,可是为了顾任,她不是早就已经下了地狱了么?所以她不怕。 顾西凉的动作却在即将吻上的前一秒停止,他将她的手拉开,转过身继续凝望窗外,半响才开口,眼光寂凉。 “一个人,真的可以这样无怨无悔地爱另一个人吗?付出什么都不在乎?没有回应也不在乎?就算他欺骗你伤害你不顾你的感受伤你最深,也可以统统不计较?” 宁蓝茵楞在原地,男人却转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如果你真的成为我的大嫂,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宁蓝茵瞬地睁大眼。 顾西凉却继续往下道。 “惊讶吗?其实你的来历在你还没有进顾氏之前,我就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明明是个开车的老手,却在驾校学车,还故意撞上来。我发过誓,不会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伤害到阮恩,只要我不许,任何人都不能。所以我怎么会在重重不是巧合的巧合下,还不会有所动作?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拆穿,只是因为想看看,一个人为了自己爱的人,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上次与瑞士中方代表的会面,也是我拜托祝总试探你一下,没想到你竟真的愿意用自己去换顾氏的利益。想必你会答应,也是因为想博取我的好感,逐步将阮恩驱逐出去?接着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通知顾任出现乘虚而入吗?宁蓝茵,你这算盘打得很好,可是你未免太小瞧了我顾西凉。” “其实我很羡慕。今晚我特意拉上你去医院,以为会看一出好戏。可你们居然默契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对方。” 很奇怪,被人拆穿了,宁蓝茵居然觉得浑身一轻,那些对阮恩这个无辜女生的愧疚感消失殆尽。 她笑。 “既然这么在意她,今晚为什么还说那样重的话?到时候真的追不回来了,千万不要后悔。” 男人沉吟,“我知道,最大的原因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明明说好只原谅三次,现在三次已经过了,却好像还是忍不下心。有那么一刻,我明白有些东西,是再也放不下的了。可人就是别扭的生物,自己受了伤,就希望对方也跟着痛。” “她那个性,今晚怕是要哭的了。” 是啊,他知道啊,聪明如顾西凉,他怎会真的不清楚阮恩对他的感情?他只是气,只是伤心,他一度以为,她能依赖的人只有他,唯独他。 这个寂寞混乱的城市,谁的欢喜背后都有伤口,有的将伤口暴露在日光之下,有的人却选择在黑暗的角落独自舔伤。 ------------ 70 顾西凉一夜未归。 七点半阮恩便醒了,对于养成嗜睡习惯的她来说,真的很早。昨晚哭着哭着不知怎么就进入梦乡,梦里的自己在慌乱追逐。是不是心情也会影响梦境的?起身,好像着了凉,嗓子有些沙哑。顾西凉的电话昨晚一直提示关机,她拿过被单上的小巧手机,再次试着拨打那个号码,已经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单纯地想试一下,不料竟然通了。 “喂。” 电话那头低沉的男音传来,杀了阮恩一个措手不及,她手上捏着的手机差点不稳,从手心掉出去。一个例行公事的喂过后,再没有声音传来,阮恩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她很紧张,却又害怕再不说些什么,对方又要将电话挂掉,于是只能没话找话。 “你、你在哪里?” “宾馆。” 一问一答。 乍听见宾馆这个名词,阮恩不知怎么就更加紧张。宾馆…… “哦……一个人?” “不是。” “在那里、见客户?” 语毕,她竟然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哧笑,紧接着顾西凉的嗓音从话筒里传过来。 “见客户?在宾馆?这样的时间?” 连续三个反问,令阮恩的心就要跌到谷底。她不是不知道顾西凉以前也有过许多花边新闻,只是两人结婚以后,他真的能称上洁身自好四个字,游戏和感情,他一向能分得很清楚。只是她既然都这样问了,都准备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了,他就不能仁慈一些吗? “那是见什么人?” 此言一出,那边的语气有缓冲,终于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只是缓冲过后,还是残忍地吐出两个字。 “女人。” “噢,那你先忙。” 阮恩主动切断通话。 宾馆,女人。 顾西凉,你以为我会信吗?相信你情场失意所以去欢场得意?你这样以为的?切。 冬天的早晨亮得晚,要到八点,天才只是蒙蒙亮。阮恩去洗漱间打理自己,然后迎着冬日的微弱阳光往大街上走。有多久?她已经忘记了,她觉得内心平静,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一路上,那尖锐的指尖几乎快要陷进掌心的肉。终究害怕那是真的,怕他真的陪在其他女人身边,她真害怕,她觉得他怎么能这么狠呢?连一个辩解的机会,一个后悔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就丢下这样一句话来让她仿若在无间地狱中挣扎。 他怎么能。 许多店面刚开门,平常的闹市区,此刻也人烟稀少。很冷,呼出的热气在瞬间飘散,她将手揣进身上那件BUBBERY的风衣,那是顾西凉在去瑞士机场的路上无意间看到,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阮恩,便差人包了送过来,事实是他的眼光的确独到,整个剪裁与她娇小的身子完美贴合,可爱又不失风味。 随意找了一家露天咖啡店坐下,阮恩正在喝第四杯咖啡,那温度暖了胃,心却在大雪纷飞,她知道,她骗不过自己。起身,付账,离开,走进人群渐渐多起来的大街,过往行人来来去去都是一个表情,她学着他们武装自己的脸,好使一切看上去只是场个人旅程,她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了,她依然在美国,说不出话,伤心却不至于绝望,大不了回家对着镜子比个加油的手势。大不了冷了就,自己给自己加外套,饿了,自己给自己买早餐中餐或晚餐,病了,自己给自己一份坚强。 可是,如果她真的能自己给自己想要的一切,怎么会感觉全身上下都在流血?就像一个割脉的孤独者,等着最后一滴血液流尽,万物顿失。 随人流走着走着,居然就到了顾氏楼下。阮恩抬头看那恢弘的办公大楼,犹豫只有一瞬,便往里走了进去。她要确定,顾西凉是在骗自己,他正坐在办公室里认真工作。接待员一眼就认出了阮恩,有礼貌地问她是不是找顾西凉。 “顾总今天没来上班。” 高空无限下坠。 竭力克制好自己的情绪,阮恩转身要往外走,身后的接待员才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她。 “晚上凯悦有一个商业舞会,顾总应该会去参加。” 真好笑,他的行踪居然要轮到别人来告诉她。可是要去吗?当然要。她还想亲口问他一句,不管答案是不是自己愿意听到的。 阮恩暌违已久的倔性子终于又出现。 将长发盘起一个髻,画了很淡的透明妆,裸肩的晚礼服,再搭配上白色的绒毛披肩。有多久不曾这样正式过?知道她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所以自从回来后,顾西凉几乎天天准时回家,尽量抽出时间来陪她,终于,你的耐心也被我磨尽了么。夜晚的天气更凉,她裹紧身上的披肩,身体有些瑟缩往外走。 顾任本只是想来道歉,踌躇了好久不敢上前敲门,叹口气转头,却发现阮恩盛装打扮地出了门。他命人将车开到她面前。 “这么冷,你要去哪里?” 阮恩看他一眼,不回话,自顾自往前走,车子继续用最慢的速度跟上。大概僵持了几分钟,顾任突然从摇下的车窗口一把伸出去拉住女生的手腕。 “就这么讨厌我?” 其实阮恩并没有讨厌什么,相反她觉得顾任的做法她能理解,看见他就像看见当初的自己,用尽了一切方法想留住某颗心,只是她成功了,他失败了。 将小脸转过来。 “我承认我很生气,可是并没有讨厌你。” 没有爱,哪来的憎恨? 他依然拉住对方的手,不再继续那个敏感的话题,只问“现在这时断不容易打车,到底要去哪里?” 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凯悦。” 凯悦?好像那里有场聚会,邀请函他倒是收到了,只是没兴趣。那阮恩去那里做什么,还用问吗?这下顾任是真的死了心。最后只吐出一句“我送你。” 舞会很盛大,各界名流从会场这头穿梭到另一头,谈笑自若。阮恩一进门顾西凉就看见了,他有些惊讶,再看见半边的顾任,那些惊讶就转变成恼火。 阮恩的目光在搜寻,最后终于定在要找的那个人身上,她提着裙摆上前,顾西凉背后的女人却先了一步挽上他,而他没有拒绝。顾任的脸色也不好看,那眉头皱了又皱,他们两是在做什么?示威吗? 察觉到女生上前的步子在瞬间退回来,顾任突然就一把搂住阮恩的腰往舞池里带。阮恩想挣开对方的限制,顾任却将放在女生腰间的手更用了点力箍紧她,低声在耳边道。 “想他来找你,就不要动,听我的。” 于是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正式打响。 乐团开始奏鸣,是维也纳waltz,陆陆续续的人进了舞池,顾任与阮恩在最中央,女生的身体跟着眼前的男人机械的移动。大家都认出了阮恩,顾西凉身边站着的又是另有其人,虽然很奇怪,但是谁也没有去多问什么,上流社会,这种事情不稀奇。阮恩一抬头,便对上不远处顾西凉看不清情绪的眼神,紧接着,他果真朝这个方向走了来。她一紧张,舞步就乱了,踩上顾任的脚,急忙低头道对不起,心里的紧张感有增无减。等了许久没人过来搭白,再抬起头时,眼前哪里还有影子?女生侧首,才发现顾西凉正与宁蓝茵肩手相贴的慢舞,眼神很专注,阮恩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对其他人,有那样认真的表情。 转过头,眼眶一刹那就红了,湿润无比,原本以为眼泪已经一夜流光,这下才突然发现,只要牵扯到顾西凉,她那眼泪是怎么怎么也流不光。一曲未终,阮恩试着挣脱顾任的桎梏,这地方,她再也不想呆下去。 连推了几下无果,女生有些恼羞成怒。 “放开我。” 什么时候你也学会逃避了,阮恩?你不是固执吗?你最大的优点不是决心吗?那就让我,也让他看到你的决心。 她是害怕自己丢脸的在这会场里哭出来,舔伤这种事只适合在角落,她不要把自尊和悲伤都落楼在众人面前。可是顾任却不放她走,怎么好像一个个都与她为敌似地,就是不放过她?这么一想,阮恩就觉得委屈万分,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哗哗地流,最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很爱哭。 顾任受到震撼,他看着眼前伤心欲绝的脸,左胸口闷得说不出话。过了大半刻,直到曲子都快要终结,她才听见顾任的声音。 “阮阮,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瞬间发生的事。 阮恩只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固定,眼前越来越放大的俊脸逐渐靠近。她知道这代表什么,努力往后躲,那力气制着她,分毫都动弹不得。顾任吻上去,下一秒,眼前的女生就被人近乎蛮横的拉开。他紧接着站直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突然很有成就感。 你不是要装镇定装无所谓吗?终于也忍不住了? 顾西凉依然拉着阮恩的胳膊,力气有些大,胸口起伏剧烈。 是的,他好像被摆了一道。 顾西凉冲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居然是男人掌住女生的脸,大拇指却遮住她的唇,所以那个吻,其实是印在了男人的手上。耻辱,天大的耻辱。顾西凉恢复神色,一把将阮恩推到宁蓝茵身上,语气不善。 “看着她。” 然后走出了宴会大厅。顾任暗自耸肩,跟着走出去。 宁蓝茵遥望着前面男人的背影,心突地疼痛不止,或许应该说,这痛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 71 两人走到酒店门外的林荫小道,顾西凉一边脱外套,一边衬衣的袖子挽到手肘,最后他回过头,对着顾任冷声道。 “打一架。” 顾任在本来有些笑意的表情终于慢慢收敛回去,他也一颗颗解开西服的扣子。 “我也正有此意。” 有些事情,也许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会显得简单一点。 老天很给面子的为这场争斗添加了戏剧感,倾盆大雨不停。顾任仿佛知道顾西凉所有的软肋,一下一下,毫不留情。他说“顾西凉,爱她,你不配!我的物质我的霸道我的掠夺,都是为了堆砌一层层固若金汤的堡垒,好让自己变得无比强大,强大到可以站在她前面,为她挡去人世间所有的风风雨雨。我愿意为她放弃一切,也可以为她算计一个世界,只要她想,她要!” 男人闻言,却捂着刚刚受过一拳的左腰侧笑了,眼神从凌厉,刹那间变得温柔无比。 “我没有为她放弃一切的勇气,也没有为她夺一个世界的自信。” “我只能在有生之年陪她一起生活,逛街,看电影,和她说话。” “在她犯错的时候狠狠地骂,等她明白自己错在什么地方后才任她发泄的咬打。” “她心情不好,我会陪着她去酒吧,就算在半夜会被她闹醒,央求我为她挠身上因酒精过敏而起的红疙瘩。” “她说的笑话我会觉得很好笑。” “她哭泣的理由,我总是能够明白。” 顾任便没有了动作,明明他说的只是一些很小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也能做到。只是最主要的问题在阮恩身上,如果她不想,你就是把世界捧到她面前,也是徒劳。顾西凉一个扫堂腿,顾任防备不及,狠狠摔倒在地。 两个大男人就旁若无人的纠缠在一起厮打,没有一点形象。最后的最后,两人都没有了力气,仰躺在地面上喘气。阮恩刚好摆脱宁蓝茵的阻止跑出来,看见顾西凉倒在地上,脸庞青了一大块,那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下来。急急忙忙奔过去,发现对方闭着眼,她抓着他的手又是哭又是喊,左摇右晃。顾西凉原本是想休息一会儿,却被摇得全身都要散架,这才不得不有些困难的开口。 “你再摇,是准备给我收尸吗?” 听见他的话,阮恩立马条件反射地将手放了,男人单手支地站起来,她去扶着他走,似乎忘了还有一个伤者在半边。 向前走了几步,顾西凉微微回头,看见宁蓝茵站在门口,他唇角一撇,再也没有留念的随阮恩扶着离开。 顾任顺过气来睁开眼,那张清丽的轮廓就映入眼帘,他依然没动,可是眼里闪过一些什么情绪。 刚刚他们打架说的话,宁蓝茵都听见了,他可以放弃一切,也可以算计世界,只要她要。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宁蓝茵此刻的感受,她想只有那矫情的一句:心如刀绞。 素白指尖抚上男人的眉眼,宁蓝茵原本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说,到最后却只说出一句:顾任,我要结婚了。 一句话完,眼泪也第一次掉得畅快淋漓。 被悔婚后,宁蓝茵自顾自辞了职,谁的电话也不接,整天闷在家里。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宁父的事业恰逢低谷,需要极大的资金注入,宁远又是个花花公子,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全家焦头烂额时,她站出来,说“我可以解决”。宁家对自己的恩情,令她做什么,都觉得是应该。 然后她去找了傅云,那个从大学开始就给自己送花送卡送首饰,追求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商业巨子。这么多年跟在顾任身边,在外人面前她早已习惯了他的习惯,不拖泥带水,所以在第一时间提出了条件。 “如果可以融资三千万进宁氏,条件任你开。” 傅云挑眉,“哦?真的么?” “是。” “嫁给我呢?” 嫁给他?这倒在宁蓝茵的意料之外,她以为顶多是做做女朋友什么的,不过被顾任在婚礼上放鸽子后,还有人肯娶她,还是个长相家世条件都不错的男人,她应该知足了。 “日期你定。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回国一趟,放心,会赶在婚礼之前回来。” “成交。” 那时的她走出大厦,阳光剧烈无比,打在身上,却没有丝毫温暖。 此刻,是在真正寒冷的冬夜,她对他说“顾任,我要结婚了。” 男人感觉上方有什么东西,啪嗒落下,猝不及防打在自己的右边侧脸,再顺着流至他坚毅的下巴,消失不见,顾任的身体在那么一瞬间很有些僵硬。宁蓝茵的手却依然停留在他好看的轮廓上,肆无忌惮抚触。 她说“顾任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许下的生日愿望都实现了。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上天看我可怜,连亲生父母都搞不清楚是谁,所以才对我那样眷顾。于是我不断的许愿,我觉得那是老天爷欠我的。然后我贪心地许下了这辈子,最大最大的愿望。那就是,嫁给你。” “嫁给你,做个平常女子,生一堆可爱的孩子,如果你不喜欢人多,那么一个就够。可是现在我才知道,10年又怎样?爱情里面最忌讳的就是讲究先来后到,我先来了,却未必就能成为你的独一。10年,我们在彼此感情的位置都缺席太多。10年,你我各自都许下了不同的愿。现在,我知道我要永远失去你了,所以,我愿意换个愿望。” “我希望,多年以后,你不逾惑,我尽知天命,到那时,你身边已经有了很好很好的女孩子,然后我们再也不要相遇,形同陌路,不泣离别,不诉终殇。” 眼泪未停,可是女生的嘴角却上扬了,最后她说“真好,这一次,我再也不用担心新郎会缺席。” 好像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宁蓝茵站起身,想走,却感觉移不动脚。以为是衣服的原因,于是弯下腰将那礼服挽高至膝盖打一个结。终于,再也没有留下的理由,就像再也没有在他生命中出现的理由。 所以傻女,走吧。 将脱下的细高跟拿在手里,一步步离开男人的视线。一票摩托飙车党在凯悦门口飞驰而过,震天响的音乐轰隆隆窜进宁蓝茵的耳朵,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能想到的,居然只有那首安静的十年。 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可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 自那之后,顾任的每场梦里,都是支离破碎的眼泪,有谁在哭,哭得他整个梦境都疼痛起来,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很多次都想问,是你吗? 是你吗,久违的你,随我一路,苦累相陪。 顾西凉受的伤不算轻,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上医院。今天晚上被顾任捉弄,他已经觉得够耻辱了,现在这副样子上医院,他是要有多丢脸?本来阮恩还有气没有发出来,全都被顾西凉大大小小的伤磨来所剩无几,只余下担心。 “你能不能听我一次?上医院。” 男人却只若有似无地抽搐嘴角。 “我让你听我话的时候你怎么不听?” 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不听他的话,阮恩一脸疑惑。“你指的是?”拜托,前天他都已经那样低声下气地求了。 “不要去。” “改天?” 最后退而求其次地:“早点回来。” 她做到了哪一点? 虽然阮恩是知道认错,好态度的主动来找他来了,可一想到她居然为了另个男人不断朝自己撒谎,顾西凉依然有些气不过,便不自觉地耍脾气不肯让对方如愿。 一个躺卧室床上,一个坐在床边,大堆的雪白纱布,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休。 这不停的说话还好,一安静,阮恩立马想起今天早上二人在手机里的对话。于是正在顾西凉毫无心理准备,打算用沉默奋战到底的时候,女生却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说!你昨晚到底和谁在一起?” 力道不大,正好打在男人的瘀青的伤口处,顾西凉小小的“嘶”一声,眉头深陷,嘴还是得理不饶人,把她往坏的方向引导。 “不是告诉你了么?女人。” “真的?” “你以为我是你?撒谎成性。”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顾西凉也正经起来了,他说“我也没有和你开玩笑,我说是真的,你介意吗?” 然后阮恩就不动了,良久后,她慢慢站起身,与顾西凉对视。头一次被人盯得感觉发虚,顾西凉率先将视线转开,阮恩便在男人将目光离开的下一秒,抬脚往外走。顾西凉眼角余光瞥见她离开的动作,心一慌,下意识地伸出手,准确抓住对方的腕,连带人一起往自己身上拉,似乎忘了他现在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 “骗你的。” 阮恩感觉被抱得有些紧,喘气有些困难,但在这一刻,她却显得异常镇静,语调平平稳稳。 “为什么撒谎?” 对方久久没有回答,阮恩再次耐着性子问“我说,为什么要骗我?”见实在躲不过,顾西凉将头侧到一边,眼神定在窗外的某一点,企图掩饰内心的那点点别扭。 “还不就是……想看你……吃醋么。” 这一定是他这辈子最倒霉,最语塞,最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一天,顾西凉是这么觉得的。 吃醋?好吧阮恩的确吃醋了,他很成功的让她吃醋了。可是,她从未想过,这个男人居然会耍这些小心机,这不都通常是女人的专利吗?阮恩松了一颗心,却压抑不住内心的惊讶,她微微扯开二人拥抱的距离,睁大了眸子,盯着男人有些青肿的脸,半响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顾西凉,你怎么这么……幼稚。” 男人闻言,唰地将头转过来,起初的小别扭全都消失殆尽,脸色也恢复如常。 幼稚,他居然被一个小女生说幼稚? “那你要不要看看我不幼稚的表现?嗯?” 顾西凉将那个嗯的音调拖得悠长,抑扬顿挫,阮恩一听头皮都发麻了,急忙站起来,叮叮咚咚往外跑,而身后的人盯着前方慌忙逃逸的身影,终于嘴角上扬。 其实感情就像捡石子,不能挑最漂亮的捡,只能挑最合适的。可你不试,怎么知道谁适合自己呢?说到底,两人的相处之道,除了爱情,责任,宽容,更重要的是懂得去相互磨合。 ------------ 72 禾雪下了楼,却意外地碰见漠北,对方看见她一愣,好像没想到会遇见。她只给了一个打招呼的眼神便要离开,漠北却下了车,勇气无敌地拉住女生的手,神色有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有事找你。” 车子漫无目的的行驶在大街,两人都不知道要去哪,要说些什么,禾雪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想要找点什么话来说,漠北的手机就适时地响了,解了她的尴尬。女生见他皱着眉接起来,几句话后便挂掉,将车子打了个调。她问他要去哪儿,他有些烦躁地说“回我家。”禾雪“啊”一声,漠北看她表情知道她想错了,于是道“放心,吃不了你!陪我回趟我爸的家!” 漠家的佣人有意无意地将禾雪从头打量到尾,好奇的不得了。他们这大少爷虽然花边不断,可却从来没有带过女人回漠家,莫非,少爷终于安定下来,要结婚了?漠北被漠父叫去了书房,禾雪觉得气氛很诡异,她真是傻,怎么说陪他回家就真的陪了呢?还有,他们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好像她头上插了一根孔雀毛似的,看大熊猫也不是这种看法的呀。一股冲动凝聚在心口,禾雪差点就要起身走人,漠北才终于从楼上踢踏着走下来,看见她,一言不发地拉过就走,背后余下追过来的漠父。那个穿着肃穆的老人,神色有些激动。 “小北,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妈,她都要死了,你就不能去看看她?” 男人的步子就停下来,回过头,依然拉着禾雪的手,表情是从未见过的冷,语气却是轻描淡写。 “什么病?艾滋么?” 禾雪从来不知道,漠北也有这样凌厉的眼色。 被动地任人拉着上车,手腕被捏得有些发疼,禾雪竟忘了要反抗。她只是有种感觉,有种悲伤的氛围,将她全全包围,漠北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不同于平常的吊儿郎当,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是禾雪知道,他在伤心。 飘起了小雨,漠北将车顶和玻璃窗关上,刹那间,仿佛外面的世界都与这个小天地无关。就像来时一样,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最初禾雪是不知该说什么,现在她是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车子在海边的高速车道旁停下,漠北下车,禾雪跟着,细雨依然在下,打湿二人的发。 台北的海风一向悠扬,腥咸的海水气息灌入鼻翼,漠北爬上一块很高的岩石,站稳身子,头发被迎面而来的吹乱,形象全无。那岩石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海水,禾雪有些害怕,倒不是怕他会想不开,只是怕他一不小心就掉下去怎么办?毕竟漠北干过的蠢事,她见得不少了,掉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重要的是,她不会游泳啊。 于是禾雪站在最下方,两只手做个话筒的形状朝男人的背影喊话。 “漠北!你下来……” 依然是洪亮的嗓音,还伴有极大的回音,漠北微微偏头,很鄙视地望娇小的的女生一眼。 “不是告诉你女孩子家说话要温柔一点吗?怎么到现在还是没有长进啊!韩裔是怎么教你的?” 禾雪恼怒,抓起一旁的沙子朝对方掷去,但距离太远,那些沙砾在半路中央就被风刮走,很多还反弹回来打在禾雪的脸上,惹得她一个劲儿的抹脸,呸呸。 漠北笑得跟抽风似的。 “啧啧,禾小雪,你在演哪一出啊?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吗?” 女生在原地一蹬脚,“靠!你给姐姐下来!” 漠北摇摇手指,神情突然有些诡异。 “禾小雪,你为什么就不能像我妈那样温柔呢?” 禾雪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看似敏感的字眼,漠北却继续往下道。 “她多温柔啊,我撒再大的泼发再大的少爷脾气,她都会宠着我让着我。” “就算我骂她不要脸,她都能在我面前微笑得跟朵花似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不在乎。我,我爸,包括这个家的所有一切她都不在乎,除了她的小情人。哦,说到这个小情人,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妈简直是21世纪的人才,走在时尚尖端,不,完全是在引领时尚!” “同性恋,多么彪悍的名词,天生就是为她打造!” “说什么她的心天生属于自由,嫁进豪门世家给了自己太大压力,在那个女人身上才能找到归属感。我呸!” 漠北不是鄙视同性恋,只是作为一个正常人,自己的亲生母亲居然有这样的过往,甚至不能被称为过往,有多少人能够做到泰然自若?尤其是,还为了另一个女人,抛夫弃子,远走他乡。 闻言,禾雪的心便腾地沉下去,不知怎么闪过阵阵慌乱。她上前一点点,声音比方才更大了,很没有说服力喊“漠北,你再不下来,你的爱车就等着晚节不保!” 男人只是笑,越笑越欢畅,最后他止住笑意,又重复了一下刚刚的问题。 “禾雪,你怎么就不能温柔一点呢?” “如果你像她那样温柔……我就能停止爱你了。” 最后那句话太小声,禾雪没有听见。 “你说什么……” 漠北却不再重复那个无意识间说出的字眼,突然话锋一转。 “禾小雪,你觉得我帅吗?有钱吗?幽默吗?风流吗?” 虽然不懂对方怎会突然问这样神经的问题,禾雪却依然顺着他答,今天的漠北,很有些不正常。 “是阿是阿,你帅到掉渣!腰缠万贯!谈吐幽默!潇洒自若!对了吧?你快给我下来!” 这招显然不奏效,男人依旧站在岩石边上,纹丝不动。 他说“既然我这样好,她为什么不要我?” 他说“禾雪你知道吗?我不是不相信感情,我是不相信女人。今天一张脸,明天另一张脸,天知道那些伪装的背后,藏着怎样一颗心?” 他说“我有钱,有名,有利,有长相有身材,还有一张巧言令色的嘴。可是,谁在乎?” 一字一句间,写满了失望。禾雪看对方说话越来越不正常,心里的恐慌一阵高过一阵,几乎是下意识的吐出那一句:我在乎。 “漠北我在乎。我在乎你。我不否认在某段时间,我恨不得将你大卸八块,可是我现在才知道,你不是故意要伤害我的,只是我没能给你想要的安全感。我给不了你安全感,所以你不信任我,你怕一旦将心交出来,会被人弃之如敝,践踏笑话。” “我在乎你,我想要你好好的,我相信能给你安全感的那个人,一定在不远处等着你去找她。她在的,你不是一个人,你一定要相信。” 一番话完,禾雪反而自己都被感动了,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曾经以为,所有看到的,听到的,就是最真实的,现在才发现好像不是那样。 而漠北又何尝不是这样?他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像这样呆在一起了。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是漠北率先从岩石上跳下来,对着禾雪一个明晃晃的微笑,八颗洁白牙齿尽露,仔细看,还有一颗可爱的小虎牙。男人走向前,揉女生的发,刚开始只是轻轻的,最后可能觉得不过瘾,索性将禾雪的头发全部揉得乱糟糟一团。 “傻子,韩裔有没有教过你,对于男人,尤其是我这样的男人,十句话里面有十一句都不能信。” 禾雪自顾自用手指梳理好被弄乱的发丝,随即一把拧上漠北的胳膊,毫不留情。 “白痴!有没有人教过你,女人的话,十句里面有二十句都不能信!” 然后整个海滩,哀嚎声响成一片。 那安静躺在驾驶座下的资料,漠北想,他再也不会去动它,甚至,在某一瞬间有过将之销毁的念头。 禾小雪,我好像已经遇到能给我安全感的那个人了,只是,还有可能吗?如果真的再没有可能,我也会尽我所能,去保护你的人生不再受任何动荡。 真的,我会保护你的,所有我说的话你都可以不信,可这句话,你一定要信。 ------------ 73 圣诞,原本禾雪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吃些什么看些什么做些什么事,她都计划好了。哪知韩敏又开始耍脾气,硬要韩裔陪她过节,韩裔被逼来没法,只得询问禾雪的意见。说是询问,根本就是通知好吗?禾雪拒绝过三人圣诞,一气之下跑到阮恩家去求安慰,岂料这安慰没求到,反而被别人的幸福扎了眼。 眼看阮恩还因为顾西凉人没在身边不高兴,她是又气又无奈。气的是阮恩不懂知足,无奈的是韩裔怎么就没有顾西凉那样的心思呢?可当门铃再次响起,禾雪却傻眼了。 那个透明玻璃箱里,一对男女,在仿若白雪皑皑的小天地翩然起舞。她记得自己曾对韩裔说过,想看一次雪,可台北是不下雪的。当时的韩裔还狠狠嘲笑了自己一番。 “明明是阮恩写小说,怎么你比她还诗情画意。禾雪,你以为你还小呢?” 自此之后,再没有说过诸如此类的话去自取其辱。其实禾雪偶尔也会想,韩裔对她,算不得好,应该说一沾上韩敏的问题,她总是弱势的一方,所以经常会有种不被在意的错觉。又或者,不是她的错觉?但在看见礼物的那一刻,禾雪所有的气都消了,原来他不是看不起她的愿望,他不是不记得,他只是,不善于表达。 禾雪匆匆忙忙跑到玄关处去穿鞋,准备立刻去找韩裔,就算与她的克星韩敏一起,她也为了男人今晚的好表现,咬咬牙忍了。阮恩将自己送至门外,上了出租车报了地名,车子便呼啸着朝目的地奔去。 温度很低,司机将四周的窗户都关上了,但依然能听见整个城市在放关于圣诞的歌。而出租车里放着的,却是一首孤单的情歌,也是关于圣诞,只是在整座城的喧嚣里,那个声音和嘴里哼吟出的歌词,都显得特别冷清: 我住的城市,从不下雪。记忆却堆满,冷的感觉。霓虹灯扫过喧哗的街,把快乐赶得好远。 落单的恋人,最怕过节。只能独自庆祝,尽量喝醉。我爱过的人,没有一个陪在身边,寂寞它陪我过夜。 me y me y ch istmas,lo ely lo ely ch istmas,想祝福不知该给谁,爱被我们打了死结。 lo ely lo ely ch istmas,me y me y ch istmas,写了卡片能寄给谁,心碎的像街上的纸屑。 电话不接,不要被人,发现我整夜都关在房间,狂欢的笑声,听来像哀悼的音乐。 眼眶的泪,温热冻结,望着电视里的无聊节目,躺在沙发上,变成没知觉的植物。 谁来陪我过这,圣诞节。 禾雪的情绪不知怎么就低了下来,那个出租车司机十分年轻,大概只有二十一二左右,态度友善。他无意间瞥见女生若有所思的表情,立马将电台关掉。 “对不起,是不是勾起你的伤心事了?这是我最喜欢的男歌手,别人都叫他的外号:陈医生。因为他的歌,几乎首首都直指人心,将伤口鲜血淋漓地翻出来,所以失恋的时候啊,千万不要听……” 听见有人说话,禾雪才反应过来,她摇摇头,将怀里的盒子越抱越紧。怎么会是伤心事呢?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搭电梯上楼,连脚步都感觉轻飘飘的,禾雪忽然又想起对方也许还没回家,于是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问一下,可电梯里没有信号,她作罢,准备回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再说,毕竟抱着这么个庞然大物,的确很碍事啊,她手都快酸掉了。电梯在19楼停下,禾雪将手里的大箱子重新调整了姿势抱,几步走出电梯。低下头准备摸钥匙,却发现门没有锁紧,她心下有些紧张。 难道遭小偷了?可会死不对啊,那小偷能有这么大胆么,大厅明明有光透出来。 缓缓将门推开一点,韩裔的侧脸就出现在禾雪眼前,韩敏也在。只是韩裔的神情与平常有些不同,该怎么说?恼羞成怒?对,恼怒。禾雪是见过他这样的表情的,就是上次在顾西凉与何亦舒的婚礼上,自己与漠北擦枪走火。只是她从来不知道他那样冷冽的神色,居然会是在面对韩敏的时刻。 韩敏嘟着嘴,满脸的不甘心。 “哥……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你不要和她在一起好不好?我讨厌她,我和她八字犯冲!” 就算再笨,禾雪也知道韩敏口中的她就是自己,她忽然就没有了推门进去的打算,她倒真的想听一听,他会因为韩敏,而放弃她吗?在韩裔心中,她究竟是什么地位呢?很好奇,很想知道。 韩裔有些烦躁,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允诺韩敏什么。韩敏却不罢休,干脆从沙发上站起来跟着男人走,亦步亦趋。口中嚷的都围绕着同一个中心:和她分手!因为两人都去了厨房,禾雪看不见人影,只能听见说话的声音。听见韩敏这样不休不止,她不禁暗骂。 “靠,我上辈子是杀了你全家还是挖了你家的祖坟?” 男人采取漠视的态度,韩敏却更加不依不饶。 “哥,你是不是不要敏敏了?是不是你也不要我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话一说完,马上泪珠子就跟着要滚出来。上次也是说什么死不死的,这次又重蹈覆辙。韩裔被那个死字彻底激怒,终于受不了地一把将杯子摔在地上,“砰”的一声,转而抓住女生的肩膀,死死捏住。 “你讨厌她,讨厌她什么呢?讨厌你喜欢漠北而漠北爱的人是她?敏敏,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你可以对这世上所有的人不好,唯独她不行!这是你欠她的,你欠她的,知不知道!还记得那次车祸吗?你撞死的人,就是禾雪的父母。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怎么还是这样刁蛮任性!早知是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帮你隐瞒!” 韩裔当然说的是气话,他怎会不帮她呢?那是韩敏啊,唯一说要保护自己的人。 韩敏被震在原地,呼吸频率加快,二人一时无话,突然韩裔的目光穿过韩敏到达她背后,手突然从女生的肩膀上拿开。 听人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一过,仿佛再次重生,一切悲欢喜怒都抛掷在前尘,重头活过。禾雪在那一刻突然希望自己是鱼。她是鱼该多好?悲伤只有七秒,欺骗只有七秒,连爱过的感受都只有七秒,虽然短暂,可是多么美好,没有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她全都听到了,韩裔知道,他看着她将自己送的圣诞礼物,那包装精美的箱子放到玄关的置物台上,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时候,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走进了两人的卧室。 整个房间的气氛突然压抑起来,这不太像禾雪的性格,韩裔皱眉。 而禾雪一进到卧室,便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手伸到最里面,触手摸到那冰冷的东西。她拿出来看,在手中掂了掂分量,那银色的光在黑暗的房间里特别闪眼。 客厅里的二人没有动,直到禾雪静悄悄地从卧室里出来,甚至轻轻关上了门。她一步一步走到韩敏面前,意外的给了对方一个微笑,唇齿轻启。 “你哥说的没错,欠的债,你得还。” 然后一阵冰凉的触感抵上女生的眉心。 韩裔定晴,全身止不住地一阵惊搐。那把劳拉银色小手枪连带里面的那几发子弹,都是去年雷诺送的生日礼物,他一向喜欢这些冷冰冰的东西,而且还可以防身,何乐而不为?之前禾雪收拾房间的时候找到过,他还警告她不要去碰那些东西,免得伤了自己。 没想到此时,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他的眼前。 果然是这样么?坚硬的城市,是没有柔软的,生活不是林黛玉,不会因为你的忧伤,而玫瑰漫天,风情万种。 那把漂亮有质感的小手枪,在此刻所有人看来,只有无尽的冷。 禾雪从不知道如何去开枪,只经常从电视里看见要上膛,然后扳下面手把里的,状似开关的东西。她此刻决然有心情去想,还好,多看电视还是有好处的,起码没有哪方面的知识也有常识了,没有常识她也多看了电视。 将冰冷的枪口抵上韩敏的眉心,禾雪冷笑。 “你不是讨厌我吗?告诉你,我就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漠北不爱你那是他眼睛还没有出问题,不要说他不爱你,就是全世界的男人都不爱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这个杀人凶手,一起下地狱吧!” 韩敏愣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韩裔冷汗涔涔,背部一片湿凉。那原本就没有什么情绪的脸,此刻更加面无表情。他突然抬眸,对着门口叫一声“漠北。”禾雪条件反射的偏头,韩裔一把将韩敏往门口推。 只一秒便缓过神,禾雪赶在韩敏先一步,跑到门口,一脚将大门关上。转过头,却发现韩裔挡在枪口面前。他说过的,即使有一天,要拿命去换韩敏的平安,他也会换。 她震惊的望着眼前人,手有些发抖,片刻,语气带着命令。 “滚开。” 韩裔纹丝不动,将她的枪口死死握住,眼神也几欲将她穿透。 “放了她,我命抵命,公平。” 闻言,禾雪的眼眶再也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上颌的牙齿硬生生将下嘴唇出了血丝,她皱眉,再皱眉。 “你是在逼我做选择吗?如果我说不呢?” 男人看着对方嘴皮上泛起的红,心突地一绞,锥心刺骨的疼。可是他没有选择,他只能这样。 “我是在逼你做选择。当然,如果我死了,你也可以不放过她,但前提是,我倒在你面前。” 女生便缓缓将银色的小手枪移回来,突然粲然一笑,她说“韩裔,我也给你两个选择。” 此言一出,禾雪随即动作迅速地将枪转而对准自己的心脏。 “我也给你两个选择,你要她倒在你面前,还是我死在你面前?” ------------ 74 男人盯着禾雪坚定的脸,忽然觉得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心房的血液在慢慢倒流,就像一场轮回。 良久的僵持,韩裔更感觉手脚被束缚,方才,他至少还能有心想怎样去突破困境,可是现在,他还能拿她怎么办呢?她威胁他,用自己的生命威胁他。再多再多的计谋,都再没有用。 那是韩裔这辈子,第一次对人说软话,几乎是用求的,祈求,请求。 “小雪,不要这样……” 似乎除了这简单一句不要这样,他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韩裔词穷,脑袋掏空,只有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看来,我多此一问。” 禾雪听男人低下来的语气,心也有点软。 “我也不是非要这样,韩裔,只是因为太了解你。我们就像隔着一条浅川在相望,虽然是浅川,可无论怎样伸手,都还是够不到的。你不会把韩敏交出去,我也不会任害死我父母的凶手逍遥法外,解决方法只有这两种。” “你选择她,我就得消失,然后一切天下太平。” 其实禾雪也很怕痛,可是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她没有留恋,一丝丝都没有。 眼尖地发现她扣动扳机的细小动作,韩裔如遭雷击,再没有多余的忧郁,伸出手一个擒拿,用力的将禾雪胳膊翻转一圈,那力道也许能使对方脱臼,可比起她的生命安全,他别无选择。千钧一发之际,枪响,枪口正好对着自己的方向,韩裔稍一侧身,子弹擦过男人的右手臂。他皱眉忍着痛,硬是将枪从禾雪手里夺下来甩很远才罢休,韩敏一把冲上来扶住韩裔,语气焦急。 “哥!你怎么样!” 自杀失败,又眼见韩裔的手臂受伤,禾雪再也控制不住地蹲在地上,眼泪一颗颗往下砸,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多余……我真多余……我怎么这么多余啊。” 韩裔一听,心都快酸成皱巴巴的腌菜,他知道此刻自己正重蹈漠北的覆辙,他们都把她当成了无敌铁金刚,以为她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是她哪有这样呢?外表强悍一点,就活该得不到同情吗,就不配得到怜惜吗?她是人,比谁都要脆弱的人,不是神。 但那哭泣只有几分钟,禾雪突然站起来,眼圈依然很红,只是神色已经恢复平常。她朝门口走,韩裔怕她出事,捂住流血的肩膀几步跟在后面,禾雪侧头,眼角余光盯住对方的棉拖鞋。 “不要跟着我,滚。” 再继续走,身后的步子却紧跟不止。禾雪转过身,情绪是从未有过的激动,她将一旁置物柜上的礼物盒子一把摔在韩裔面前。 “滚滚滚!” 哐当一声,玻璃碎成无数碎片,里面的两个小人躺在地上,孤孤单单。韩裔却只感觉手臂上的疼痛,泛在了心尖上。 她的世界,再没有天亮。 很想回外婆生前心心念念的大陆看看,这个念头一下,转眼,禾雪人已经在那片辽阔的土地上。 首站是北京,果然,雪地三尺。来来往往的行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不断有自行车在禾雪身边擦身而过,**同里炊烟袅袅上升,路边豆浆油条的小摊挤满了人,抄着一口的京片,或讨论或谈笑。 其实圣诞那晚,禾雪原本是想倒在韩裔的怀里,用下美人计,再耍耍赖,央求他陪自己一起来旅游。 可现在,一切都是感伤。 许多城市都留下了脚印,从北京,辗转上海。 万国建筑博物馆在灯光的辉映下,壮丽非常。黄浦江上的霓虹,一路向遥远的尽头蜿蜒。哥特式的巍峨大厦,在整个绚丽的城市标新立异。 再从上海一路转阵,最后来到成都,那个据说是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禾雪到的时候,再有几天就是新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店面小铺和家门口都挂了喜庆的对联。出租车很不好打,禾雪拿着手里的旅游指南,站在新南路车站外等公交车。52路到了,上车,大概10分钟,在香槟广场那一站下车。香槟广场,禾雪一看这四个字就喜欢了,怎会有人将广场的名字取为香槟呢?也许是意在来到这里的人们,都能感受到像品尝香槟一样的醇香甜美。 再往前走,就是著名的春熙路,人很多,尤其是在这样的节日,说摩肩擦踵不过分。一对情侣与禾雪擦肩而过,男生原本在和女生说什么,惹得对方一脸娇笑,却无意间撞到禾雪的肩。 “对不起啊。” 很地道的成都话,那语调感觉像是在撒娇,禾雪第一次听,有些不习惯,浑身不舒爽。后来身边经过的人说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还觉得那样的语调很软,有点好听,即使是吵了架,语气也能补那么僵硬吧?看来这就是一座天生适合谈恋爱的城市。 商场几层楼全贴上打折的标签,几个女生手挽手,高声论调的从身边经过。 “那怎么样?” “跟太细了,怕崴脚……” 于是一下就想起阮恩,她不敢与她联系,不敢透露一点点的消息,怕就怕平添无辜的人担心。只是只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终归是孤独的。 春熙路的热闹将禾雪心里的阴霾暂时性地压了下去,她很喜欢那样的轻松,于是从原先的宾馆转到了就在路口的正熙国际酒店。 小年夜的前一天,已经有很多人在放鞭炮。天府广场人满为患,有一群人将小筒的礼花放在广场中央的地面,周围围了许多大人和小孩。禾雪着呢绒大衣,站在人群最外围,试图想靠近一些,却一次次被喧闹着的人们挤出那个世界。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右手指尖被人握住,转头,韩裔坚毅的轮廓就出现在眼前。男人拉着她的手不放,一句话也没有说,拉着她往拥挤人群里面挤。 “麻烦让一下,谢谢。”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禾雪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有过什么恩怨。独在异乡,她只觉得委屈,只想说说这一路上见到的听到的,还有明明是自己先招到的出租车,却总是被人后来居上。她很想说,如果你一直都在,那就好了。你能陪在身边,那就好了。 这一走,就一直到了最里面的那一圈,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一向是韩裔的性格。 两人刚刚站定,正好有人去点燃烟火,那些缤纷的颜色,一束束盛开在墨黑的天空。韩裔原本只是拉着禾雪的手,转而与对方掌心相贴,十指交握,那力度,紧得就像抓住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不愿放手,不想放手。 禾雪突然说了那晚的第一句话,她说“韩裔啊,我冷。” 感觉到男人的身体一僵,似乎没料到她会主动开口说话,但是怔愣只有几秒,韩裔随即两只手伸去,将女生冰凉的十指包在自己的手中,然后低下头,朝着中间不停呼气。 “有没有好一点?” 禾雪点头,泪光盈盈。 “好很多。” 总是这样,去国外的时候,他一路派人跟着自己,只是因为愧疚,要还债。现在,她辗转到这里,也是他一路跟着,那么,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禾雪不敢去想,那个答案原是她最想听到的,可是现在她一点也不想听,应该是不敢听。她怕自己一听到,会更难过,难过百倍。 两人都绝口不提在台北发生的所有事,就像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做着所有温馨的事情。 韩裔也入住了正熙,要了一个标准的双人间,与禾雪同房,两张床。 新年夜,两人在路边摊打包了汤圆,去超市扫够了大堆小吃和零食回房间,像最温馨的夫妻,守着新年联欢晚会,一边讨论谁谁唱歌如何,谁谁的小品不好笑。韩裔原本就不喜欢多说废话,这晚却显得废话尤其多。 “好帅啊……” “你花痴。” “真的很帅!” “有我帅么?” …… “这果仁很好吃……” “不喜欢。” “试试?求你了,试试吧。” …… “张嘴,阿……” 诸如此类。 韩裔从不知道,自己对一个人,原来可以有这么大的容忍度。 要到12点,争论着谁该去丢垃圾。两人石头剪刀布,禾雪输了,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解决这一室狼籍。韩裔将风衣脱下,一走往日风格,依然是深色系列的休闲装,躺在离窗最近的床上,心情颇好地转台。 一个电视台的深夜剧场在放还珠格格,禾雪正好进门来,她特喜欢里面小燕子的角色,于是嚷着要看。韩裔不让,两人就疯闹成一团,围着一个遥控器抢。韩裔知道禾雪怕痒,也了解她防守最弱的就是她的腰,于是几下就将女生摆平,悠然拿着手里的遥控炫耀,还可爱的笑着比了一个V。禾雪惊艳,半响才回过神来,对着韩裔说了一句让她想拿块豆腐砸死自己的话。 “我真是想,咬你两口……” 对方也一愣,下一秒行动却已盖过了理智,男人从床的侧边翻身将女生压在身上。 “我早就想咬你两口了。” 12点钟声就要敲响,电视里正在倒计时,本该是欢腾的时刻,韩裔却将右手的遥控器一按,电视屏幕便黑下去。 一同沉寂下去的,还有两颗心。 整座城的欢,与这小空间里的静,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 75 自从那件事发生,还是首次睡得那样熟,不管禾雪,还是韩裔。 她从他的怀里醒过来,那拥抱的紧实相较昨晚,依然没有丝毫的松散。感觉到对方动了一下,韩裔索性耍赖地将大腿压上禾雪的身子,不让她离开,禾雪暗笑,对着他的下巴一下一下吹气,韩裔也不睁开眼,兀自调笑威胁。 “还想被收拾呢你?” 禾雪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一室安好。 两人能一直呆在这个没有过去的城市,那该多好?只有单纯的喜欢,不喜欢,不参杂过多的现实。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韩裔伸去床头柜摸,他与禾雪的铃声一样,却发现不是自己的。禾雪拿过便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看见来电人,她想了想,看了韩裔一眼,最后下床去洗手间接,韩裔意外地没有再阻止。 下楼,成都冬天的早上湿气重,禾雪怀疑是自己看不真切。可那个对自己笑得没心没肺的人,的确是漠北。 ***在出租车旁,满脸的风尘仆仆,情绪有些激动,半响才几大步走过去将禾雪抱住。他在她耳边很轻的说话。 “我终于找到你。” 漠北是从韩敏口中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我嘴巴不严,你是知道的,所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所以,我这次是奉命前来逮人的啊,嫂子与西凉要补办结婚纪念日,说不把你带回去,就提头来见。所以我是千辛万苦地终于托人查到你在哪个城市,入住的哪家酒店。”最后他又补上一句。 “禾雪你真折腾人,你说你没事跑那么多地方干嘛呀?害我是跋山又涉水,才终于逮到你了。” 不知怎么,禾雪就觉得漠北的最后一句话,有弦外之音,她却没有那个心情去多想。低头便看见了粉红的十根指甲,是昨晚才涂上去的。缠绵过后,她赖着要韩裔重新涂一遍,说之前的都掉色了,男人几番推脱,最后还是遂了她的愿。 当时的禾雪叫漠北在楼下等自己收拾行李,再次回到房间,却早已空无一人。 她知道,他这一走,她这一回去,两人再不会有可能。 一个补办的纪念日都办得盛大非常,听说是某女威胁某男,说要弥补那天的遗憾,于是才有这盛大的宴会。除了周子宁,还有顾西凉生意上的伙伴朋友,甚至连漠北家老爷子都出现了,比二人当初的婚礼还隆重。阮恩挂在顾西凉旁边,笑脸盈盈,禾雪的出现无疑将阮恩的情绪推向**。 女生欢腾的奔过来,期间差点被绊倒,还好顾西凉眼明手快。刚站定在禾雪面前,阮恩紧接着骂一句“没良心。”然后印一个吻在她的脸颊。禾雪不辩解,总是这样耍消失让人担心,好吧,她是很没有良心。漠北正好过来,看见那一幕,脸当场就黑了。阮恩注意到他不寻常的表情,疑惑地问怎么了,却没有回答。禾雪知道原因,她暗自发笑,道“漠少是有心里阴影的孩子……” 漠北横她一眼,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而顾西凉也是在一旁面无表情,若有似无地瞄一眼阮恩的唇,阮恩突然在这一刻极其聪颖,她转而挂住顾西凉的肩膀,笑眯眯地责怪“不是吧,这样你也吃醋。”然后脸黑的,不只是漠北一人了。在众人的眼光下,顾西凉词穷,脸都要憋红了,最后才憋出一句“我没吃醋。” 阮恩却依依不饶。 “你有!” “没有。” “有!” …… “回去再给你算账。” 漠北见顾西凉首次被人调戏得这幅模样,先前的抑郁一扫而光,他对着阮恩深深鞠一躬。 “嫂子!我对你致上最崇高的敬意!” 语毕,顾任也摆脱掉那些生意商人,走了过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 阮恩乖巧地叫了声“大哥。”顾西凉转而将阮恩的肩膀抱住,顾任笑。 “你要不要这么草木皆兵?” “我这是保护专利。” …… 人群散去,顾西凉突然将顾任叫下,抽出一个信封给他。男人接过,打开来看,随即挑眉。 “机票?怎么,就这么想赶我走?” 顾西凉用眼神示意他再往里看,于是顾任发现了那张请帖,烫金的字帖灼伤了他的眼。听到与看到,真的是两回事。 “日期是三天后,我有事不能去,你代我去吧。” 一句话完,顾西凉旋身要走,几步后又停下来。 “不管怎样,哥,我还是希望你好。我有预感,你们在一起真的会很幸福,我不希望你后悔一生。就像我无论怎样都要将阮恩绑在身边,因为放她走了,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笑容。” 意外地,禾雪在宴会上看见了韩裔。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人群对望,谁的目光也没有转开。倒是漠北的声音将她的意识拉回。 “等下不要先走。” 禾雪机械地点头“哦。” 在众人的见证下,顾西凉将那枚定制的卡地亚女戒给阮恩戴上。 “以前的一切都让它过去,人,心情,事物,都不要留下。我的未来,只准一个人参与。” 阮恩嬉笑着去抱对方,然后整个会场的灯突然全熄灭了,四周是不绝于耳的疑问声。 禾雪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不动,直觉地在等待什么,结果是,她等到了。 被拥进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怀抱,禾雪也在第一时间回抱住对方。因为没人窥见,所以敢肆无忌惮的拥抱,连自己都可以欺骗,说抱错了人,如此掩耳盗铃。 低低的男音在她耳边盘旋。 “我们再也不可能了,是不是。” 禾雪咬住对方宽厚的肩,生怕一个不小心情绪就失去控制,她一下一下点头,点在韩裔的心坎上。明明没有多久,却感觉过了一万年,最后她说:韩裔,我不爱你。男人居然轻笑出声,道。 “这么巧?我也不爱你。” 接着那些灯就从会厅一旁挨着亮了过来,待全亮时,韩裔的背影已经一点一点消失在酒店门口,禾雪也正抬步,往与之相反的方向走,她看见了阮恩,她想去送上自己的祝福,祝福她和顾西凉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可路才走至一半,却当着几百人的面,没有形象地蹲在中间冰凉的瓷砖地上,嚎啕大哭。 漠北遥望韩裔走的方向,再看看哭得肝肠寸断的禾雪,那原本要上前的脚步也凝滞了。 他刚刚叫她不要先走,是想借这个机会将禾雪介绍给自己的父亲。 他想说“这是我今生唯一想娶的女人。” 可是他知道,这句话,也许再也说不出口。 那铬在禾雪手心的东西,是她参加外婆和父母葬礼那天,落在韩裔车上的项链,方韵送她的20岁生日礼物。当时的她遍寻不着,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自己手中。 她想,自己也许永生永生都难忘那一幕。 仿佛全世界的灯都暗了,她对他说我不爱你,然后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被放在手里。 韩裔沉吟半响,道,这么巧,我也不爱你。 可是我拜托你,不要再伤害你自己。 因为我怕,我怕我真的倾出所有,都赔不起一个你。 那年春天,秋天,抑或夏天冬天,他们在踌光交错的某瞬间,给了彼此一段爱情。她曾经很想很想和他一起消失,他曾经很想很想和她一起死。 可原来最好的疼爱,只不过是最简单的,将手放开。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